《五百英里》羊笔笔羊

79、第十二章：预见厄运

　　乔默好歹拉住了半夜三更就想回家找电话簿的裴错，把他按在折叠床上让他睡了一会儿。

　　连她自己这么折腾了一夜也觉得心力交瘁，何况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小孩子？裴错估计也是连受惊带劳累，眼看着状态已经不怎么对头了，再由着他熬一夜，放出去还指不定吓着多少人呢。

　　乔默到洗手间洗了把凉水脸，看着镜子里满眼红血丝的自己勉强振作了一下，再坚持坚持，等白天跟裴错回家拿了电话簿，裴奶奶的儿子女儿赶到了，她就能回家好好休息了。

　　可是……如果他们不管裴奶奶怎么办？

　　乔默不由得想起来之前听到的关于裴奶奶那个二世祖儿子的一些传闻，据说他前妻原本是个性格绵善的好姑娘，结果半是受这小流氓的气，半是挨他喝醉酒后的打，早早的就撒手去世了。

　　这么些年来，他们就眼睁睁看着裴奶奶一个人拉扯裴错，靠着紧紧巴巴的低保把一个小屁孩养成一米八的大小伙子，却连他的家长会都不肯来参加一次。

　　就这些个货色，真的会好好照顾裴奶奶吗？

　　镜子里，乔默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她可不能任由这个重担落到裴错一个人的肩膀上。

　　第二天，乔默和护士小姐姐打好招呼，跟裴错赶回了家。裴错自己去找电话簿，她回自己家弄点吃的给两个人垫巴垫巴。

　　裴错没一会儿就过来敲门了，乔默接过电话簿，打发裴错先去洗手准备吃饭，她低头看了看那个所谓的电话簿，其实只是一片折起来的发黄的旧挂历纸，空白的地方上有裴奶奶用铅笔记下的几行字——

　　志全：0586-435****、1890571****

　　巧儿：0586-435****

　　二娃：0586-435****

　　乔默盯着那硬纸片看了很久，她记得裴奶奶不识字，但很会画画，纸片上写下的这几个名字和电话的字迹都是圆圆的，笔画转折起落也和一般人写出来的不一样，大概是裴奶奶照着哪里一笔一笔描画出来的吧。

　　只是不知道这几个电话，她打过几次，又打通过几次。

　　“我不太饿。”裴错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冒出来，他看了看桌上仓促准备的早饭，又看看乔默，“老师你吃吧。”

　　开玩笑，熬一晚上夜怎么可能不饿？

　　八成是裴错看到桌上的寒碜养以为她家没饭可吃了，乔默有些哭笑不得，在他头上乱揉了一把：“饭还没弄好呢，馒头还在锅上馏着，你先喝稀饭，我再去炒个菜。”说着往厨房去了。

　　裴错“哦”了一声，一边在桌旁坐下一边低头扒拉被乔默弄乱的头发：“老师你待会儿去学校的时候能帮我跟罗老师请个假吗？”

　　乔默从厨房探出头：“我已经给咱俩请好假了，不用担心，待会儿吃饱了再一起去医院。”

　　裴错瞪大眼睛，看起来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兔子：“不用了老师，我一个人可以的。”

　　厨房里“滋啦”一下响起油烟声，也不知道乔默是没听到，还是假装没听到。

　　馒头上桌，配炒鸡蛋和酸辣白菜，虽然简单，但倒也开胃利口。两个人填饱肚子，乔默又削了个苹果给裴错，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大概是之前被乔默逼着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又吃饱了饭，裴错的状态看起来没有昨天那么糟糕了，偶尔被乔默讲话逗到，嘴边还能看到些笑意。

　　“老师你昨天一晚上没睡，是不是很累？”裴错一边啃苹果，一边问乔默。

　　乔默条件反射打了个哈欠，又捂着嘴摇头：“我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经常一整夜一整夜的失眠，都习惯了。”

　　裴错问：“每晚都这样吗？为什么睡不着？”

　　乔默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讲的，就说：“大概是因为以前抑郁过一阵子，落下的后遗症，调整一段时间就好了。”

　　裴错抿了抿嘴：“抑郁症？老师你……”

　　他的话音忽然卡在了半路，本来拿在手里的半个苹果不知怎么的一松，咕噜一下滚落到了地上，他的眼睛也霍得睁大，表情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乔默吓了一跳：“怎么了？”她下意识顺着裴错的目光回头看了看身后，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又扭回头在裴错面前晃了晃手：“裴错，你怎么了？”

　　裴错僵了半晌，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似的挤出了几个字：“老师，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

　　“啊？”乔默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对，昨天晚上给裴错开门的时候手心划了道口子，在医院问护士要了个创可贴，现在还在掌心里贴着呢。

　　裴错不知道哪根筋忽然搭错，也不等乔默回答，直接把她的手拽到了自己跟前，盯着那个创可贴看了好半天，硬邦邦地问：“伤口深吗？”

　　乔默：“啊？”

　　她被裴错这一连串迷惑行为搞懵了，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话题怎么忽然就转到她手心这个小口子上了？

　　就算是韩剧里的霸道总裁心疼女主的戏码，起码也得有点铺垫吧？哪儿有一上来捧着手对着个小口子神情凝重的？

　　“呵呵。”乔默干笑一声，把手抽出来，“你发现得挺及时，再晚一点它就愈合了。”

　　说完抬手就想把那创可贴撕下来，反正也是个很浅的小口子，要不是担心医院有什么细菌病毒，她连这个创可贴都懒得贴。

　　裴错却一把按住了乔默的手：“别撕！”

　　乔默皱起眉，终于觉得不对了：“到底怎么了？”

　　裴错手一松，随即捏紧手指把手收回了膝盖上：“咳，没什么……你别撕！”

　　乔默越发摸不着头脑，心里也越发怀疑起来，她手指拈在创可贴边缘，往上撕起了一点：“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可现在就撕了。”

　　裴错的嘴角往下一撇，乔默还以为他倔驴脾气要发作，他却往椅背上一靠，泄气似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我说可以，就怕老师你听了不信。”

　　这句话说完，他的语气神态都仿佛发生了一点微妙的改变，好像他不再是之前那个沉默寡言却又孩子气的小男生，身上凭白多了一种沉着冷酷的气质，两个漆黑的眸子平静无波地看着乔默，等待着她的回答。

　　窗外一片云不合时宜地遮住了日头，没开灯的客厅一下子暗了不少，侥幸逃脱的几缕光线穿越阳台，顺着窗台的绿植爬进来，在裴错脸上投下了一片斑驳的阴影。

　　乔默后颈上的汗毛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她勉强笑了笑：“那可不一定，我见过的听过的奇怪事多了，只要你敢说，我就敢信。”

　　裴错于是直起身，但没立刻说话，而是手指尖互相顶着撑在下巴上沉吟了很久，才抬起头看着乔默的眼睛，很慢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话：“我能看到人的未来的厄运。”

　　乔默失语片刻，脑子里一时闪过了很多荒诞的念头，这孩子是累傻了？还是癔症了？怎么大早上的都说起胡话了。

　　裴错对乔默的反应并不意外，他微微一笑，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飘向了远处：“我奶奶应该也给你讲过，我去年的时候出了一场车祸，同车的人里只有我活了下来。

　　“医院说我没受任何伤，没几天就打发我出院了，所有的人都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先是我的记忆出了问题，我并没有失忆，以前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却又偏偏似是而非。我记得自己被人丢在游乐园，记得被送进孤儿院，记得自己被领养……

　　“但那些事情都不像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反而像是我从电视上看到的故事，我自己明明也在故事里，但却只能像个旁观者或是局外人。就好像……这些记忆原本不是我的，而是被我偷来的一样。

　　“但医生没有把我的这个症状当回事，我后来也就没有太在意。”

　　裴错一边回忆，手掌一边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但是很快，又有其他奇怪的事情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那时候，高中刚开学，因为是新入学，大家都在互相认识，我也和我的新同桌聊了几句。

　　“她说，她家就住在学校后面，上下学很方便，路上还经过一家很好吃的甜点屋，他们家的拿破仑蛋糕天下一绝，她那天早上还买了一块吃。她问我喜不喜欢吃甜点，喜欢的话她明天可以给我捎一块……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别人的厄运，我的眼睛还能看到她坐在我旁边跟我说话，但我的脑子里却忽然多出了另一幅本不该出现的画面——她从那家甜点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忽然被小巷子里窜出来的送外卖摩托车撞倒，腿扭成了一个很奇怪的角度。

　　“我一开始也以为只是自己胡思乱想，因为那条小巷本来就人多路窄，有时候送外卖的车手为了抄近路赶时间也会开进去，确实很不安全……但两天后的下午，那个女生就真的出事了，听说是出了车祸在住院。后来她再来学校的时候坐着轮椅，跟我说，那个杀千刀的外卖员害她还得坐一个月轮椅，活该被扣光工资。”

　　裴错说着苦笑了一下：“后来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我发现，只要我跟别人多说几句话——尤其是那种了解对方生活细节的对话——就会看到未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厄运。

　　“小到课上被老师批评、考试不及格、打热水的时候被烫伤手指，大到亲人重病、家里负债破产……只要我多跟他们说几句话，就能看到这些，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裴错终于停住了话音，他目光避开乔默看向阳台，这时候阳光已经重新铺满了屋子，他的脸色却还是显得很阴沉，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乔默从来没有听裴错说过这么多话，更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番话出来，正在艰难地消化着：“所以……你才变得不爱和人说话的？”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错：“这些事你还和谁说过？你告诉过你奶奶吗？”

　　裴错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有些别扭地扒拉了一下前额的头发：“没有，你是第一个。”

　　乔默语塞半晌，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不对啊，咱们都说过多少话了？你难不成……”

　　“不是这样的，”裴错打断乔默，有些心急似的解释道，“你……很特别，我从你身上什么都看不到。”他说着眼神黯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至少之前一直是这样的。”

　　乔默没注意裴错最后说的这句话，她还沉浸在对两个人对话的回忆当中，忽然之间灵光一闪：“是那节英语课对不对？亚当让大家自由讨论，你问了我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的那次。”

　　她说着反应了过来，眯起眼睛点了点裴错：“但你那时候明明还不知道自己看不到我身上的厄运，好小子，你故意问我那些问题，是想看看我有什么倒霉事吧？”

　　裴错干咳了一声，尴尬地摆了摆手：“也不是，就是……咳咳，这不重要。”

　　乔默当然不至于真跟他置气，她的思路早就跳到了其他地方：“这也不对啊，除了我，你不是还经常和亚当说话吗？难道关键在于说的是不是中国话？”

　　裴错摇了摇头：“跟说哪国语言没关系，亚当他……不像是个正常人。我的意思是，我能从他身上看到很多糟糕的东西，但那些事情又不是真的发生在他身上的，只是包围着他，像是飞蛾围着光打转，或者苍蝇围着……总之很奇怪。”

　　乔默想起来自己跟亚当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话，表示深有同感：“那个外国佬说话确实怪怪的，在校园里也有些神出鬼没的，咱们以后还是尽量离他远点好了。”

　　这回轮到裴错诧异了，他的眉毛挑了起来：“你为什么没反应？我说的这些你不觉得荒谬？”

　　“是挺荒谬的，”乔默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下，“但世事皆荒谬，你说的这件也算不上最荒谬的。”

　　她说着还摆事实讲道理：“你看那些灵异小说里都有写，阴阳眼还是灵媒什么的，可见你的超能力还没超出广大人民的想象力。”

　　裴错的目光阴沉了下来：“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那你是在开玩笑吗？”乔默看着裴错的眼睛，“如果不是的话，那你不如告诉我，你刚才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