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英里》羊笔笔羊

80、第十三章：脱轨

　　比起嘈杂的急诊科，住院部要安静许多，经过医生的同意，裴奶奶被安置在了这里，她人还没醒，一直沉沉地睡着。

　　安顿好各项杂事，乔默终于得以喘口气，她靠在病房门口，看着坐在裴奶奶床边的裴错的背影，一阵困意席卷而来，忍不住无声地打了个哈欠。

　　上午在家里，她到底也没能从裴错嘴里问出来自己那个未知的“厄运”，因为根据这位通灵人士的说法，向当事人泄露“天机”显然会导致更大的麻烦。

　　撕创可贴同理，因为裴错预见了乔默会贴着这个创可贴倒霉，所以她必须贴着这个创可贴等待厄运降临，否则就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听起来像是发烧之后的胡言乱语，是吧？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裴错疯了，乔默却相信裴错。

　　是的，她相信裴错，虽然也许并不是真的相信他的“预见术”有多么灵验，但她相信他没有说谎，也相信他是真的担心。

　　乔默知道，如果她贸然对别人说起自己死后进入能量域的经历，也大概率会被当成玩笑，或者更惨一点，会直接在他们的关怀下被送进精神病院。

　　所以她虽然不期待有什么人会理解她，但却也不吝于把这种理解给别人，尤其这个人还是她要看护着好好长大、成家立业的任务目标。

　　就算他真的是个小疯子，她也得负责把他养好了。

　　“你觉得裴错说的是真的吗？”乔默靠在门框上，和许久没有沟通过的尼莫说起了话。

　　“我怎么看不重要。”尼莫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严肃，“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你就要倒霉了。 ”

　　“唉，且不说他那能力靠不靠谱，就算是真的，谁身上还没几件倒霉事啊？不过能把那孩子吓得手里的苹果都掉了……你说他不会是看到我被车撞了或者碰到抢劫犯之类的吧？”

　　“我不是说这个。”

　　“那还能是什么？”

　　“你别忘了，你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是帮助裴错成家立业。”

　　尼莫冷静地把一连串问题砸到了她的脑袋上：“试问一个能通过简短对话看透别人厄运的人，该怎么和自己的另一半过日子？一句话都不说？难道下半辈子都对着人家干瞪眼吗？又有谁能接受这种怪人？如果连能在一起的人都找不到，还谈什么成家立业？”

　　“额……找个哑巴？”

　　尼莫：“……”

　　乔默叹了口气：“我懂你的意思了，这孩子一直不爱和人说话，我还以为他只是性格内向，没想到他还有这层苦衷。啧，这下可愁人了。”

　　裴错听到了乔默的叹气声，回过头来笑了一下：“谭老师，你回家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

　　他似乎还想做出没有说出那个秘密之前满不在乎的样子，但却显然并不怎么成功。

　　真是典型的青春期男孩，哪怕放下戒备把自己最隐秘、最脆弱的一面示人，也要假装看起来像个不需要人家关心的酷盖。

　　有点像只刚把肚皮露给人家，又翻身跑掉的猫。

　　乔默脑补了一下这只猫假装小老虎张牙舞爪的模样，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

　　她往前几步，看到裴错回头之前正在做膝盖上放着的一本数学题，这下才真的吃了一惊：“居然想起来做作业了？”

　　她说着凑过去，低头看了看裴错手里的作业本，那纸页几乎还是崭新的，光滑又洁白地控诉着自己开学以来就没有被主人临幸过的事实。

　　这小子消极怠工一年多，这会儿终于开窍了？

　　乔默觉得很是惊讶，毕竟她曾经试图以诸多手段把裴同学引到每天好好完成作业这条正路上来，并且至今只达成了“任性的英语听写”这一项成就。

　　她还以为接下来路漫漫其修远兮，做好了跟这小子打持久战的准备，看谁磨得过谁。结果谁想到这件意外一出，死硬派居然摇身一变就成了乖宝宝，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稀奇一些。

　　最让乔默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尽管放在膝盖上写字不怎么方便，但裴错留在作业本上的字迹依然清秀工整。

　　和乔默印象里那些乱的飞起的男生笔迹完全不一样，即便只是一行行的数字算式和简答也依然看得人眼前一亮。

　　妈的，这完蛋玩意儿之前听写的时候果然是故意把字写得很丑，凭白给她增加批改的工作量。

　　乔默忽然想起了聂之远，这家伙初中的时候动辄吹嘘自己打小跟着书法家爷爷练字，记在她书上的笔记保留下来以后都是无价之宝，一边在她课本和练习册上留下更多“墨宝”。

　　不过聂之远这人性格飞扬跳脱，字也恰如其人，到底少了几分端凝稳重，离他吹牛皮的境界还是差了不少的。

　　可真想让把这作业本拿给他瞧瞧，你看，人家从来不学习的写字都比你好看，还嘚瑟不？

　　“嗯？你说什么？”乔默一走神，就没听清裴错说了什么。

　　裴错耸耸肩，改口道：“我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谁说我要回去了？”乔默把窗台下的小凳子搬到床边，挨着裴错坐下，“反正假都请了，回去也不发工资。”一边厚着脸皮给他放大话，“你接着做题吧，有不会的可以问老师。”

　　裴错很老实地“嗯”了一声，但笔尖在纸上顿了几下，忽然没了写题的心思。他才不是像乔默那样天真地以为的要转型当什么乖学生奋发图强，只不过是因为心里太乱才随便拿了本题做做而已。

　　刚开始能够看到厄运的时候，他也会用这个法子来“屏蔽”那些拼命挤进他脑袋里的画面，以求得一会儿清净。

　　但这会儿让他心烦的主要源头就坐在他边上，还叽叽喳喳地没完没了，让他怎么转移注意力？

　　不过这叽叽喳喳地噪音源头到底也没烦他多久，裴错强行逼着自己做了三道大题，就忍不住歪头去看乔默，没想到就这么会儿功夫，这人居然已经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也难怪，谭老师昨晚就忙了一宿，到现在才有机会阖会儿眼，应该是累惨了。

　　裴错手指下意识地扣上了笔帽，整个人都罩在宽大T恤里的谭老师瘦小得好像能一把抓起来，这会儿姿势歪歪扭扭地蜷缩在小板凳上，侧脸被床沿强行挤出了一点 “婴儿肥”，怎么看也不像是睡得舒服的样子。

　　而且，再多趴一会儿脸上肯定会压出红印子的。

　　又不能叫醒她，她昨天就只顾着催自己睡觉，万一醒了肯定又不愿意休息了。裴错一边想，一边扭头看了看身后那张空着的小折叠床，又做贼似地把目光溜回来。

　　他要不要把谭老师挪到小床上让她休息得舒服一点？

　　更重要的问题是，该怎么“挪”呢？

　　拎过去肯定是不现实的，谭老师就算再苗条也瘦小得有限，总不能真把她当个猫崽子对待，那要么……抱过去？

　　裴错的目光有点飘，一面放下手里的作业本，一面十分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么操作的可能性——一只手抄着膝弯，一只手托着她肩膀，应该最不容易吵醒她了，但万一把她吵醒了呢？

　　谭老师该不会以为他想耍流氓吧？

　　他脑子里这么七拐八绕，手却已经跃跃欲试地探过了乔默的肩膀，胳膊无意间挨擦到她睡得温热的后颈，顿时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裴错的心忽然“砰砰”跳了起来。

　　但他的手指刚碰到乔默的肩膀，乔默浑身就猛地激灵了一下，整个人触电似的原地跳了起来，然后因为腿麻站不稳，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她条件反射地伸腿出去想保持身体平衡，却一脚踢在了小板凳上。

　　这一下雪上加霜，裴错刚缩回去的手连忙去拉都没能挽救，眼睁睁地看着乔默“咣当”一声和小板凳摔在了一起。

　　坐着的裴错和躺在地上的乔默一齐呆了两秒，乔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嘴里无意识似的念叨着：“人呢？人呢？”

　　裴错正俯身拍乔默沾上灰的裤腿，闻言愣了一下：“老师，你是不是做梦还没醒？什么人？”

　　乔默看起来呆愣愣的，确实像是没睡醒，她腿还麻着，刚才摔的那下扭到了右脚，腰还磕在了小板凳上，正一抽一抽的一阵钝痛，脑袋嗡嗡的直响，几乎听不清裴错的声音。

　　对了，裴错。

　　她在医院，裴错还在这儿。

　　“咳咳。”乔默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肌肉有点僵硬，大概是刚在趴在床上被压的，正好掩盖了她那一瞬的不自然，“嗯，刚做噩梦了。”

　　她说着揉了揉腰，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睡着了？”

　　裴错拉着乔默的胳膊把她往小折叠床边推：“老师你都多久没休息了，不睡会儿怎么行？”

　　他的掌心碰到乔默胳膊上的皮肤，一股电流似的麻痒蓦地蹿了起来，顺着胳膊一路钻进了心口，有点像是小时候湿着手碰到漏电的电灯开关。

　　一时间，他整个右胳膊都麻了，到嘴边的后半句话忽然从脑子里滑了出去，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乔默被他推着走了两步，这才拉开裴错的手，摇头说：“不睡了，我忽然想起来……那个学校还有点事情，我得过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她说着拿起门口挂着的外套就要往外走，一边回头匆匆补充了一句：“你乖乖地呆在这儿，等我回来检查你作业。”

　　裴错的胳膊还僵在空气里，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让他一时有点不敢看谭老师，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那老师路上慢点，早去早回。”

　　等出了病房，乔默的脚步立刻加快了，也不管右脚还扭着，一瘸一拐地小跑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地冲出医院，拦了辆出租车一头钻了进去。

　　“师傅，去一中，麻烦您开快点。”

　　坐在车里，乔默焦急地盯着车窗外，如果焦虑也能转化成车速，那这辆出租车肯定早就飞起来了。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万一晚了的话……

　　刚才半睡半醒间尼莫跟她说的那句话还在她脑子里不断地回响着，仿佛开了无限循环播放：“快去你们学校实验楼的楼顶，你那年轻版本就要跳楼了！”

　　实验楼楼顶……乔默……跳楼……

　　乔默……跳楼……

　　跳楼……

　　为什么？她高中的时候从来没有上过实验楼的楼顶，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跳楼轻生，就算谣言伤人，但又不是天塌了，咬咬牙总会过去的。

　　况且，她爸她妈还在，还有妹妹，还有聂叔叔和聂之远，她怎么可能抛开他们不管？

　　上一辈子已经够糟糕了，这一次她明明做出了努力想要改变那样的命运，为什么反而会弄成这样的结果？

　　乔默满脑子的震惊、满肚子的问题，本来有很多话要跟尼莫讲，谁知道他在匆匆留下这句语焉不详的话之后竟然直接掉线了，任凭乔默再怎么叫他都再没发出过一点声音。

　　“师傅，麻烦你再开快一点。”乔默忍不住又催了一句。

　　司机师傅笑了一声：“快不了啦，而且前面还红灯呢，过去也得等着。”说话间已经开到了十字路口，师傅踩下刹车，缓缓地跟着前车停了下来。

　　乔默挫败地往椅背上一靠，她胸口闷得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似的，说不出的难受，于是伸手把她那边的车窗摇了下来，一股带着尾气味的风顿时灌了进来。

　　微凉的空气让乔默稍微放松了一点，她喘了口气：“哎，我怎么感觉……”空气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股潮湿的气息，就好像……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大片乌云就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天倏地黑了下来。

　　司机师傅“哎呦”了一声：“一下子变天了，这是要下雨啊，我就说昨儿天气预报预报的有大雨，今儿天还晴的不正常，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他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就划亮了阴沉沉的天空，紧接着，一道沉闷的滚雷在头顶炸了开来。

　　暴雨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