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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八章:黑色星期四 ...

  •   一周的七天里,乔默最讨厌周四。

      因为上一周末攒起的能量在前三天消耗得所剩无几,下一个周末却还遥遥无期,而且不知为何,这一天的工作量也总是最多的。

      是的,周四就是这样的令人疲惫和颓废。

      老实说,如果当初制定一周七天这个概念的家伙决定搞个民选裁撤七天中的一天,乔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给周四投上一票。

      但或许是上帝洞悉了她的这个念头,抑或这是来自于周四的报复——对乔默来说,当年那些令人不愉快的、甚至让人抓狂或发疯的事情,也往往总是发生在这天。

      比如被老罗同志罚抄写。

      比如莫名其妙地弄丢那个聂之远送给她的晴天娃娃。

      再比如,毫无准备地在班门口看到那个叫做李丹凤的女人。

      而今天就是那个周四。

      乔默坐在16班的最后一排,心不在焉又心烦意乱地把笔帽推开又关上,她从来没觉得老罗的英语课这么无聊过,简直漫长到让人心焦。

      头顶的时钟指针“喀嗒、喀嗒”地响着,活像是在催命。

      “你怎么了?”连裴错都察觉乔默状态跟平时不一样,扭过头低声问她。

      乔默胡乱摇了摇头,其实根本没听清裴错说了句什么。

      她觉得胸腔里仿佛钻进了一只手,正扯着她的内脏慢慢地往外拖,那种心跳不受控制的感觉让她手脚冰凉,几乎有些恶心想吐。

      ——是今天吧?她不会记错的,就是今天。

      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谭老师?”裴错又叫了她一声。

      胃里凉冰冰的很难受,乔默有些不耐烦地冲裴错摆了摆手,脑子里茫然地转过一个念头,这节课还剩多长时间?她得找个地方躺一躺。

      躺一躺,然后再去想接下来怎么办。

      “谭老师,你没事吧?”裴错把凳子朝乔默的方向歪过去,担心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我没事。”乔默使劲咽了咽唾沫,声音听起来却活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太没说服力了,连从棺材里爬出的僵尸都能比她发出更自然的音节。

      更糟糕的是,这句话挤出来之后,乔默一直堵着的喉咙就仿佛忽然破了个口子,原本梗在胸腔里乱撞的情绪也找到了出口似的,顶得她控制不住地大口喘起气来。

      耳鼓里的心跳声也蓦地变大了,但却无论如何也跳不快,砰、砰、砰……怎么都跳不快。

      尼莫之前的警告没错,谭文卿的这具身体太弱了,哪怕一丝负面情绪都能引起她的不良反应。

      碰上这种事情,她的“运气”一向不会让她失望,更何况还是在今天这个倒霉的日子里?

      乔默扯了扯领子,只觉得脖子上仿佛被套了个锁,随着她的呼吸越套越紧。

      耳边那个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一定不是自己的,否则她为什么还是觉得喘不上气来?

      不对,不是呼吸不够,她这是换气过度了。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乔默,听我说,你换气过度了,你得慢点呼吸。”

      “嘿,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腹式呼吸吗?或者对着那个袋子呼吸。”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你得坚强一点,别害怕,等我来找你,好不好?”

      乔默迟钝地想,这不是聂之远的声音吗?他不是还在楼下1班上课呢吗?

      不对,这是幻觉,又是这个该死的幻觉。

      当年在病房里猜到父母去世的噩耗的时候,她就在恍惚间听到过,聂之远沙哑又有些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的安慰她。

      比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还要可悲一些,因为连这根稻草都是她想象出来的——那时候聂之远已经出国了,他远在太平洋的另一端,绝对没有可能在那时候对她说出这些话来。

      只是那该死的幻觉在捣鬼罢了。

      一双有力的胳膊忽然把她从座位上拖了起来,扶着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乔默没力气抬头,她耳朵里始终有个尖锐的嗡鸣声响个不停,以至于连幻觉里聂之远的声音都仿佛失了真。

      直到老罗的大嗓门有力地穿透了那片混沌,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有意义的话,只是一个劲问她:“小谭,你没事吧?没事吧?”

      乔默不适地皱了皱眉,因为老罗的声音驱散了幻觉里聂之远的声音而十分不快,活见鬼了,她看起来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废话,真是一箩筐的废话……

      乔默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总算看清了旁边那个扶着她的人。

      一个高个子男生正弯下腰撑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架着她往外走。

      是裴错。

      乔默不知怎的松了口气,把满是冷汗的脑袋搁到了他的肩膀上,她的耳朵紧贴着他,清楚地听到了那个人胸膛里乱成一片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乔默脑子里滑过一个不怎么清晰的念头,她这么突然犯病,肯定把这孩子吓坏了。

      她得赶紧调整过来,就像聂之远“告诉”她的那样,慢点呼吸,再慢一点。

      ******

      耳鸣声终于消失了。

      乔默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蜷缩在教师休息室的沙发上,老罗同志头顶的地中海尽职尽责地反射着顶灯的白光,看起来有些刺眼。

      “罗老师。”乔默喘了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又被老罗同志坚定的推了回去。

      “我没事。”乔默没敢再坐起来,只是说,“是我今早没吃饭,可能有点低血糖,缓一缓就好,没事,您赶快回去上课吧。”

      “你真没事?”老罗皱起了眉,看乔默的脸色确实比刚才好了很多,这才放下心来,“你们年轻人啊,别老想着这顿不吃那顿不吃的,老话怎么说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是是是,”乔默脑袋沉甸甸的,不敢点头,只好一连声地附和,“我包里有巧克力,吃一块就好了。”

      她说着下意识一伸手,却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她手上这是抓着个什么东西?

      乔默的目光往下一滑,眼睛蓦地瞪大了。

      ——她的右手正死死握着裴错的手,也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劲,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肯定是她刚才迷迷糊糊的时候下意识抓住的,然后就当做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死不松开了。

      怪不得老罗同志刚才看着她的目光怪怪的。

      乔默连忙把手放开,手因为握得太紧都快僵硬了,她不自在的活动了一下手指,瞟到裴错飞快缩回去的手上有五道清晰的白印子,被她放开之后很快充血发红了起来。

      这可都是什么事儿啊。

      “罗老师,”裴错把手藏到背后,转向老罗,“我想在这儿陪着谭老师,等她好点了就回去上课。”

      “不用不用。”乔默连忙拒绝,“我真的没事,罗老师,您带着裴错回去上课吧,我在这儿缓缓就好。”

      裴错却一反常态的固执起来:“我留下,现在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万一谭老师再不舒服怎么办?”

      老罗把翻出来的巧克力递给乔默,皱起眉正要说话,外面却忽然乱了起来。

      ——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乔默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脚底噌的蹿到了后脖颈,忍不住浑身一抖。

      那是她的声音,是她在尖叫。

      李丹凤来了。

      年轻女孩的声音本来就高,而惊恐到极点的尖叫声更是极具穿透力,即使是大白天,听起来也十分瘆人。

      老罗赶紧跑出了教师休息室,这间休息室在三楼的半露天走廊上,往下正对着1班门外的空地——正是那尖叫声的来处。

      乔默跟在老罗身后,从他肩膀上望了过去。

      楼下空地很快就经聚了不少人,有老师,有同学,他们中间围着两个人。

      一个是失声尖叫的小乔默,一个是手足无措的李丹凤。

      还有更多人从教学楼跑出来围观,探头探脑的,交头接耳的,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都没散去。

      因为那尖叫声一直没停。

      说来好笑,乔默清楚地记得这一段。

      她当时清楚地听到了一个人的尖叫,那声音高亢又刺耳,活像是从凶杀现场传出来的,一口气叫完了,紧跟着又是下一阵,仿佛尖叫的人胸口里堆积了无数的惧意,永远也驱赶不尽一样。

      她很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声音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就因为她认出了李丹凤。

      那是她在被聂叔叔救下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

      按理说,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这个女人早该在她幼时那模糊得成问题的记忆里淡去了。

      但她偏偏记得她,甚至都不需要听她说一个字,就一眼认出了她——

      那头大波浪栗色头发、那两片涂得鲜红的嘴唇、那两个吊起来的眼角、蓝灰色的瞳孔,还有那个尖尖的鼻子,大笑和大叫的时候会皱起来。

      天呐,那些笑声和叫声。

      “谭老师,你没事吧?”

      乔默浑身一震,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跟着老罗同志下了楼,一路挤到了包围圈中央。

      裴错则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一只手牢牢抓着她的胳膊肘,像是生怕她再一头栽倒似的。

      “没事。”乔默安抚似的拍了拍裴错的手,随即转头看向了圈子里的人。

      小乔默还在尖叫,但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因为她整个人被年级组长杜老师抱在了怀里。

      她记得,那个庞大又绵软温热的怀抱,带着甜腻的香水味,堵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杜老师还在不停地拍着她的后背,抚摸她的后脑勺,一边重复:“孩子别怕,别怕别怕,杜老师在这儿,啥事也没有,你别怕。”

      李丹凤摊着手站在旁边,在尖叫声里激动地辩解着:“我什么都没讲呀,一个字都没讲,这是我女儿呀,我能干什么……”

      乔默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头顶的太阳光亮得刺眼,她却仿佛回到了老房子里。

      那间破旧、阴暗、潮湿的老房子,那个关着她的囚笼。

      却又偏偏无可辩驳地是她曾经的“家”。

      小孩从几岁开始会有记忆?

      乔默从来没有查过,但她知道自己大脑还有一部分细胞负责过头地储存着那些模糊又恶心的东西。

      而那些声音和画面又在一代接一代记忆细胞的交迭和更新中,变得越来越糟糕。

      她知道自己小时候被拴在床脚,知道人饿极的时候胃会疼、头会晕,也知道那个女人总是在傍晚的时候出去,天亮之后才回来。

      她心情好的时候会丢给她一些食物,心情不好就赏给她几个巴掌。

      那个女人走前会关掉屋里的灯,于是她只能蜷缩在床脚,在一片黑暗里一分钟一分钟地捱到天亮。

      黑暗是人类最原初也是最深邃的恐惧,而她却宁愿那个女人天亮再回来。

      因为如果那个女人回来得很早,就通常意味着她不是一个人。

      也意味着那个夜晚注定不会安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第八章:黑色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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