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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绝望的爱 ...

  •   说“放手也是一种爱”的人,和“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一样,心里都不是这么想的————

      教室里嬉笑打闹,吵闹不堪,陆天翔孤独地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望着窗外被夏日的热浪烧灼了一天的梧桐树,此刻正试图挥舞枝干以驱走白天摄取的热量。教室里的吵闹注定不属于他,所以只能从外面的风景中汲取一些慰藉。因为没参加军训,旁边的人一个都不认识,不是他不想说话,只是没人跟他说。
      他记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子的,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风光无限,准备迎接人生最为美好的青春,但在他奔向这扇已经打开就在眼前的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像踩着了一颗地雷。这颗地雷炸毁了他的身体,炸毁了他的灵魂,炸毁了他看似本应美好的人生,结果,结果一切都改变了。他收敛起他的光芒,将自己重重包裹起来,冷漠地像座飘荡在南太平洋的冰山,任何一艘美丽的船都不愿意靠近。
      每一次想起,那一刻的每一幕就像发生在昨日,火光冲天,到处是尖叫嘶喊,恐惧犹如一张巨大的黑布将所有人蒙头盖在了里面,看不见一丝的光明。天旋地转间只觉得周身越来越热,如火烧一般,每个人都在往外挣脱,但找不见出口,找不见方向,只剩下无助的吼叫。
      他的身体一颤,赶紧收回呆滞的目光和思绪,回到这吵闹的室内。这是一间位于底楼最东边的教室,之所以在这里,是父亲跟学校要求的,方便一些。但他却不喜欢这里,教室前的走廊是每天做操和通往食堂的必经之路,一到那时候整个年级的人都会从前面走过,他们会望进教室里,每天都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里面孤独的身影,但他不想被人看到,不想被任何人看到,他宁愿自己是一个透明人该多好,他不要求得到关注,也不想关注任何人。生活自从那恐怖的一刻起就已失去她所有的色彩,褪掉一切华丽的外衣,剩下惊恐的灵魂在彷徨中寻找被黑暗覆盖不为人所知的角落,他愿意蜷缩在里面,直到永远。
      陆天翔一个人坐,这是他跟老师要求的,尽管老师一再表示让个人跟你一起坐会更好,但他不愿意,坐他前面的两个女孩子已经喋喋不休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不喜欢这种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以前好像也是这样的,但就是打心底里讨厌,就不能安静一点。
      他瞟了一眼这两人,正要转过头去,坐他右前方的那个女生拍了一下桌子:“喂,大家一起说说话嘛,你没来军训哎,叫什么名字。”
      陆天翔惊得身体一抖:“啊?哦,陆天翔。”
      “你的腿怎么回事啊。”
      “喂,你怎么这么问人家啊?”坐他前面的女孩埋怨了一句,“我叫林俐,伶牙俐齿的俐。”这是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带着一副没有镜框的眼睛,有些特别,因为这年头都流行厚镜框的眼镜,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记不清了。
      “喂,陆天翔,你长得很帅哎。”
      林俐拍了一下那个女孩的脑袋:“你花不花痴啊。”
      “就是嘛,哦,不是帅,长得漂亮。”
      他抿嘴一笑,面对对方的突然的夸奖,有些不好意思。
      可他这抿嘴一笑,惹得两个女孩更为惊异于他外表的魅力,陆天翔也许自己没察觉到,但不容争议的一点是,确实,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容貌越来越俊美。
      “哈哈,跟林俐你有得一拼呢。”
      “你瞎说什么。”经她这么一说,陆天翔才发觉眼前的这个叫做林俐的女孩尽管没有标准美女的瓜子脸,但分布匀称的五官,纤细的发梢,犹如素描本上的寥寥几笔,刻画出了一张让人一眼看去很舒服的面容。

      林俐赶紧俯下身帮忙收拾。两人都知道对方上的是同一所大学,但这是两个人第一次遇到,遇到了偏偏发生这种碰撞,不如永远别遇到的好,他这样想着,不觉中停了下来,看着埋头收拾的林俐,心里矛盾重重。
      等到收拾完,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没钱再买了,道了一声“对不起”径直往外走。
      林俐一惊:“哎,你不吃了吗。”
      “不是,我,那个,没带,钱。”陆天翔说着,觉得尴尬无比,没钱还出来吃什么饭。
      林俐二话没说,跑过去拿了两个干净的盘子:“饭怎么能不吃呢。”说着就去打饭。
      陆天翔想拒绝,这怎么好意思,是自己把人家饭菜打翻的,现在却反过来她请自己。但他并没有喊住她,因为他知道她一直是很固执的……

      “你怎么不去吃饭呢。”陆天翔合上书本问林俐。这时候整个走廊里涌满了人,争先恐后地赶去食堂,教室里就剩下两个人了。
      “排队麻烦死了,待会去。”林俐回了一下头,继续写她的作业。
      “晚去了不没菜了吗。”见林俐没回答,陆天翔开玩笑说:“女孩子饭吃不好会变成黄脸婆的。”
      林俐一下子转过来,抓起本子就朝陆天翔脸上扔过来,他一把接住,得意地笑着。他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笑了,事实上,很多事情都是在无意中发生的,好像高一开学来就笑了,一笑就不会一直想着可怕的遭遇。
      一会儿林俐站起来:“哎,你妈没来送饭吗。”她看见陆天翔正在吃饼干,桌上放着一包牛奶。
      “他们今天都没空。”
      “这么冷就吃这些呀。”说着伸手摸了一下牛奶,果然是凉的,“还是冷的,吃了舒服啊。”
      “怎么办,将就着吃吃。”陆天翔很无奈,他何尝不愿去食堂吃一口热饭菜,但他实在不喜欢拄着拐杖走在校园里。每天上学放学,父亲都会开车开进学校到教室门口接送,晚饭来不及回家吃母亲也会送,他几乎一天下来从不离开座位,除了躲不掉的上厕所。
      林俐迟疑了一下:“要不,我帮你把牛奶拿去食堂热一下。”
      “不用了,吃吃算了,再说了等你吃完回来我都解决了。”陆天翔举了一下手里的半包饼干,示意自己快吃完了。
      “不行,我还是拿去热一下吧。”说着拿起牛奶走出座位。
      “不用……”没等他说完,林俐已走出了教室,他从后窗口看到林俐一路小跑,凛冽的北风呼呼地刮着,外面冰冷刺骨,天翔坐在教室里一只脚上穿着暖鞋都觉得很冷。
      陆天翔以为她吃饭要有一会儿,但不到十分钟,林俐就出现在门口,怀里捧着两包牛奶和一大块面包,脸像刷了油漆一样呈现出一种简直是惨白的肤色。
      “怎么,你没吃饭。”
      林俐从陆天翔的书夹里抽出一本书,把他的那包牛奶放在上面:“嗯。”
      “怎么不吃。”
      “饭堂里都没什么菜了,剩下的都是我不喜欢的。”林俐说着撕开面包的包装,啃起来,“牛奶快喝啊,要不都凉了。”林俐喘着气咬了一口面包。
      由于她的脸是在太白了,简直像生病了一样,陆天翔感到很困惑,如果是因为天气太冷的话被风吹的,一般人的脸部都会毛细血管扩张,血液充斥到皮肤表面来呈现红色的呀,怎么她的脸跑了一通回来变得如此惨白。
      “你,没事吧。”
      林俐这才发现陆天翔还没开动,竟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你看什么?还不快吃,要不凉了。”
      陆天翔摸着发烫的牛奶,看着林俐因为在外面奔跑过被寒风吹得惨白的脸蛋,一股暖流犹如加拉帕格斯群岛地缝里的岩浆流奔腾过心脏的每一个心室,但他还是不明白,林俐的脸为何没有一丝的血色……

      等到林俐打完饭端着两个盘子走过来时,陆天翔还愣愣地站在那,他这才想起座位都没找到,好一会才找到一张位于食堂落地窗旁的空桌子。
      “谢谢。”陆天翔的尴尬还没消退,别扭得不得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在哪个专业?”林俐把一颗黄花菜理到了一边,她不喜欢吃,至于为什么不喜欢,她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说吃黄花菜会变成黄脸婆,尽管她知道这纯粹是玩笑话,但从此,便不再吃了,想来自己也觉得可笑。
      “应用数学,呃,你。”
      “外语学院法语系。”

      “你最想去哪里。”陆天翔往前透着,尽量靠近了林俐。这是晚上最后一节的自习课,数学老师趴在讲台上想必也是累得睡着了,教室里讲话的声音已经足以用闹哄哄来形容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一些平时不敢说话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议。
      “我啊?”
      “日本。”没等林俐开口,坐一旁的晓敏迫不及待地转过来兴奋地说,“日本好烂漫的。”
      陆天翔不关心晓敏的回答,他在等着林俐的答案。
      “法国。”林俐说。
      “为什么?”林俐下意识地埋下身子,头更低一些,陆天翔不禁觉得好笑,你再怎么低他要是抬起头来还是会被看到的。
      “哦,看过《今生情未了》吗?”林俐很有兴致的问。
      陆天翔的眼睛缩成了两个小点,木楞地眨巴了两下,默然地回答:“我只看过《人鬼情未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你看过就会知道了,这种电影是值得珍藏的。”她眼里充斥着对处于地球另一边法国的向往,陆天翔感觉无趣,不用这么夸张吧。
      他这么问当然是有自己的打算,他想送林俐一件礼物,却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结果还是什么都没问到。
      高中的日子很苦,天天要五点半爬起来,晚上要十点才下课。陆天翔倒不觉得日子过得快还是慢有什么不同,因为在他心里,之后的人生路都是一样的,现在和未来不会有什么区别。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他头靠在窗子上,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仅有校园里路灯下那一小片光明,一入了冬,风似乎每天都在刮,他们使劲挤进窗户的缝隙,喊出仿佛狼嚎一般的声音,这声音警告着屋子里的每个人,这是冬天,外面是寒冷刺骨的。
      他有些紧张,心里仿佛有一只小鹿,由远至近地跳来,越跳越剧烈,越跳越快,他抚着桌下礼物包装上的丝带,今天是平安夜,他想要送林俐一个礼物。
      他看着表面上的秒钟一步步地走,分针从6走到10,眼看着来到顶点,他的心紧张地快要跳出来。这不是陆天翔这辈子第一次送礼物,六年级的时候他就送过,但今天是他初三以来的第一次,跟以前不同。以前他就像个花花公子,见一个喜欢一个,刚对这个说完“你真漂亮”转过身又对另一个说同样的话,在他的词典里,这句话只是用来配合他天生丽质的外表迷人的眼神一起哄女孩子开心的一种工具。
      分针终于走到了顶点,一阵急促的下课铃。陆天翔知道一旁的晓敏会走得很快,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在林俐即将起身的时候,他赶紧喊住她,拿出精心包装的礼物:“呃,这是送给你的,平安夜快乐。”
      “哎?”他以为她的脸会很红,可事实是,在她转过来的那一瞬间,她的脸煞白,只因为他的这句话,像是恢复了一丝血色,可依然白得渗人。
      林俐半天愣在那里,好久才说出一句话,“什么啊?”
      “我爸在外面等了,我先走了,你回家看就知道了。”陆天翔拎着个纸袋,头也不回地走开,不是他不想看林俐的反应,而是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陆天翔以为没有人会看到这一幕,但事实并不总是如你所愿,此刻,外面已经摇下车窗的父亲把教室里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林俐看着他,又看看手里的这个礼物,包装得很精美,上面打着紫色的宽条纸带,夹在纸带上的好像是一张贺卡。她赶紧塞进包里,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贺卡上简单地写着生日快乐,就是字不怎么好看。礼物是一张珍藏版的《今生情未了》的DVD,包装里面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盗版不盗版不知道,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林俐露出洁白的牙齿,嫣然一笑,屋里台灯隐秘的灯光下,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只是她的脸还是跟她的牙齿一样白。

      “去年一年都没见到过。”陆天翔想不到还有什么好说的,半天挤出一句。
      “嗯。”林俐埋着头,吃了一口饭。
      他实在无话可说,只好也埋下头吃饭。外面又开始阴雨绵绵,他希望等到吃完饭的时候雨不在下了,因为自己没带伞。陆天翔记得所有的一切,自那次送礼物后,两人暗地里达成了一种默契,他开始给林俐写纸条,夹在书里递过去。表面上还是如往常一般聊天,但眉目间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的什么。高一的整个下学期,两人的关系就维持在这样一种层面上,陆天翔自己觉得很安逸,他不想打破这种平衡并且希望能一直持续下去。这时候的他不再感到痛苦,不再感到孤独,不再感到自己是一个残疾人,游离于任何人之外。上课的时候看着她的背影他可以感觉到可能这时候她也在想着背后的他,尽管这种感觉很多时候只是自作多情的产物。
      陆天翔收回目光看着林俐,知道现在的她,不管自己有没有自作多情,都不可能在想着自己,或者说现在想着,但一离开就不会再去想他这么一个人。因为也是在这么一个雨天,陆天翔看着林俐跟一个陌生的男生走在雨里,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一切念想都是空的,一个健康的女孩是永远不会爱上自己这么一个残疾人的,这就是自从残疾后第一次喜欢上女孩的教训,并且这个教训教他不要再对任何女孩有任何幻想,不切实际,也不值得。
      “还是,那个男朋友啊。”陆天翔不知道为何要问,关他什么事,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啊?”林俐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有些慌张,“哦,不是了。”
      “那现在有男朋友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像是作为普通的朋友问的。
      林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微微地点点头。
      陆天翔有些吃惊,换得还真勤啊,半开玩笑地问:“那一定比前一个好,噢。”
      林俐不敢抬头,没做回答,或者说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当初是自己伤了他的心的。
      陆天翔的盘子里早已空空如也,他把一粒米夹出盘子,又夹进来:“你比以前漂亮了呢。”他说这句话一是确实如此,二是为了看她如何反应。
      林俐有些羞涩,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谢谢。”
      “以前我说你漂亮,你从来不说谢谢的。”
      “嗯……”林俐依然不知道说什么,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陆天翔语气中的讽刺,她故意筷子敲在空了的盘子上。
      陆天翔瞄了一眼她的盘子:“我吃完了,谢谢你,我先走了。”他本想要个电话号码的,但觉得根本没这个必要。
      林俐也赶紧站起来:“我给你送过去吧。”说着也端起他的盘子。
      陆天翔没有拒绝,看着林俐跑过去把盘子扔进蓝色的大桶,赶紧跑回来。
      “好像在下雨啊,你没带伞。”林俐看着陆天翔两只手拄着那根拐杖,手上什么也没有。
      “没事,雨又不大。”
      林俐望了一下外面,稍许迟疑:“我送你吧。”说着跟过来,陆天翔想拒绝,但没说出口。林俐撑开伞,这是一把带有紫色花纹的伞,陆天翔不免觉得怎么又是一把紫色的伞。
      雨并不大,跟下午从北校区回来时一样,但有些阴冷,看着林俐说:“你穿这么少,有点冷吧。”她只穿了一件淡红色的薄上衣。
      “哦,还好。走边上点吧。”
      “今天怎么一个人呢,他呢。”陆天翔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这上面,不肯罢休。
      “哦,他下午好像有事吧。”林俐说着。
      “今天是礼拜五,他怎么没陪你吃饭呢。”尽管陆天翔不想弄得很尴尬,但他的语气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了讽刺的味道,而且他知道她听得出来,但刚这样想,嘴又不受控制地加了一句,“要是我,我就会跑来给你送件衣服,尽管腿不方便。”他说着,不乏轻蔑地一笑。
      林俐也一笑,撇开话题:“你妈有陪读吗,还是住集体宿舍里?”
      “集体宿舍,干嘛要陪读啊。”他想你也太小看我了。
      林俐一边走着,看着这条没有东西的裤腿,心里不知道是不是该稍微扶着点他,她很犹豫,不扶,是不是太无情了一些,但扶了……林俐没想下去,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扶在了陆天翔的胳膊上。
      陆天翔突然停下来,看了一眼这只轻轻搭在自己胳膊上实际上没起到任何作用的手:“不用,我自己能走。”他说着又走开了,心里突然冒出一股酸楚,这算什么,这算关心我吗。
      林俐跟上一步,静静地撑着伞,眼睛扫过宣传栏里一张张花花绿绿的广告,无意间突然扫过那张校园歌手大赛的广告,定格在了上面。

      这是高二时候学校的一次全校文艺会演,除了高三不准备节目外,其余每班一个。林俐跟几个好友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等待着下一个班级的节目,她知道是陆天翔所在的班级,也知道陆天翔会弹乐器,歌还唱得很好,但她也很清楚他不会上。
      会演刚开始的时候一个个班级坐在各自的区域,但到了这时候早已没了任何管束,台下都是三个一群四个一伙的,像看戏似的,说实话,节目都不怎么好看,林俐的几个文科班女孩子从头说到尾的似乎只有哪个男生比较帅,哪个女生看不顺眼。林俐觉得有趣,为什么总要丑化台上的女生呢,说到底是你们自己没本事上。她突然想起自己之所以会有这个想法是陆天翔跟自己说的,说贬低他人的人都是因为嫉妒,换句话说,就是嫉妒别人就是承认他比你强。
      林俐正想着,突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代表这个班走上台的竟是陆天翔。只见他被他班的两个女生搀扶着上台,顿时台下一片议论纷纷,只因为所有人都惊异于上台来的是个残疾人。就在包括林俐在内的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接下来的十分钟,这个很少有人知晓的残疾人将全场的气氛High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本来都已经昏昏欲睡的师生顿时像是被一震惊雷打醒,只因为陆天翔坐在那里用一架电子琴独唱独奏了当时王力宏的新歌《心中的日月》,没有使用配乐。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全校师生都在谈论这个几乎可以说是横空出世的残疾人创造的轰动,但陆天翔却像销声匿迹似的,再也没有在学校登过台,全校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不愿再出来了,唯有林俐自己对一切心知肚明……

      林俐想着,她忽然想让他看这张广告,但没好意思说出口,或者说是害怕不敢说。等转过头来的时候,竟发现陆天翔也看着这张广告,又看看自己。林俐一下子紧张地不知怎么办才好:“哦,校园歌手大赛。”她尴尬地笑了下,不知道此刻他心里想着什么。
      陆天翔面无表情:“我看到过了。”
      “啊,你看到过了,那……”
      “你想问我会不会参加是吧。”他盯着林俐,冷峻的眼光让林俐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是的,我不是想说……”林俐急于辩解。
      陆天翔一下子打断她,他清楚地知道林俐现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高二分了文理班后,陆天翔生命中似乎唯有的快乐就是晚上回到家拨两下琴弦和吃中午饭和晚饭的时候可以在教室的走廊上看到赶往食堂的林俐的身影,尽管文科班在三楼,陆天翔也不可能再给她写纸条,但这一切似乎都不足以阻挡他继续默默地喜欢着林俐,并且他也知道林俐也是喜欢着自己的,不曾写过纸条来只因为不在一个班不方便而已。所以在这次文艺会演的前几个小时自己班里的演出者突然发烧不能上台没人顶替时,他愿意站出来,不是为了班级的荣誉,尽管班里的同学和老师都这么以为,只是为了让林俐看到自己依然积极向上充满热情的一面。
      台上的灯光太强烈,以至于他十分钟里一直在找台下林俐的身影却找不到,但他一直在对自己说,她一定在看着自己,并且充满着惊喜。
      因为这次演出,陆天翔残疾后第一次找回了那种成就感,整个学校的人都在谈论自己的出色演出。他第一次不再怕上厕所,不再怕拄着拐杖走过别的教室的门口,因为以前都是好奇甚至鄙视的目光,但现在,里面传来的是啧啧的称赞和情不自禁的惊叹,“就是他,就是他,长得好帅啊,琴还谈得这么好”。这些夸奖里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剂振奋剂打入陆天翔的骨髓,这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上次这样被捧到好像全世界的中心还是在两年前。也许唯有的区别是两年前的这时候,在第二天他便成了一个残疾人,几乎要摧毁他的生命。
      他突然冒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他想去找林俐,因为现在他不会再遭到来自任何人的怪异目光了,他再也不感到自己走在路上是不敢抬头的,他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残疾人有什么不可以的,他,陆天翔,照样可以创造奇迹。
      等了几天,他终于等到了机会,因为下课的时候他没看到林俐下来,他毫不犹豫地拄着拐杖走出教室,向三楼走去,他几乎可以确定林俐就在教室里,他知道现在她一定一个人坐在位子上。
      这时一个揣着两个面包的男生从他身旁走过,无比惊讶地说:“哎,你就是那个弹电子琴的吧。”
      陆天翔笑笑,他很开心,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偷偷地看着他议论纷纷地走过了,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加快了脚步,他已经很久没爬过这么多级楼梯了,尽管每上一级都让他有些力不从心,尽管这才刚到二楼,但他似乎感觉不到一丝的累,他无法想象出林俐看到自己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是一副怎样的表情。终于,他几乎费劲了所有的力量来到了三楼,他走得越来越快,感觉自己像是要跑起来了,简直难以置信。
      他一个转身,一探头,上身透进教室,突然他整个人像是全都残废了一样,失去任何支点,不得不背倒在门上不至于摔倒。门被“哐啷”一下,惊动了教室后排唯有的两个人。
      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林俐跟刚才那个楼梯上遇到的人坐在一起,那个男生正在为她拆开面包,若不是他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两个人亲密地就像是情侣,不是像,根本就是。
      林俐完全愣在了那里,她不敢相信陆天翔竟会上楼来找她。
      “哎,你不是楼梯上那个吗,你找谁。”那个男生丝毫没发现林俐的异常。
      陆天翔想也没想,转身想走,却发现全身无力,连拐杖都拿不住,他这才发现刚才上楼的时候早已耗光了他的气力。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的背离开门,挪动脚步,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根本就不应该来的地方,他妈的自己为什么要来呢,陆天翔狠狠地用拐杖敲了一下地面,吓得已经冲出来的林俐一大跳。
      “陆天翔,你听我说。”
      陆天翔一个瞪眼:“你要说什么?”说着继续往下走,因为双手已经没有了力气,他感觉每撑一下拐杖就在发抖。
      “天翔,你走慢点,我扶你。”林俐说着冲过来,有力地抓住他的手臂,突然发现陆天翔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
      “我不要你扶。”他猛地一甩,身体瞬间就倒了下去,顿时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周身剧痛无比,眼前模糊不清,隐隐约约看见墙壁,栏杆,两个人影……
      陆天翔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直接昏了过去。陆天翔再一次沉入生命的无底深渊,往上看怎么也看不到阳光。他没有流泪,也流不出泪,他就像一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天十几小时地盯着同一个地方,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个,他想死。
      父母留着泪趴在床边问他上楼去干什么,他不说。母亲喂他吃饭,他一挥手把饭打翻在地,他不想吃,就他妈因为自己是一个残疾人,自己根本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他告诉自己不恨林俐,他可以理解,而且他早该清楚,永远不会有正常的女孩会喜欢上你这么一个残疾人,即使你长得再怎么漂亮,即使你再怎么才华横溢。这就是注定的,改变不了,他只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想当然如此天真地以为她会一直喜欢着自己,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大傻瓜,天天傻不拉叽地做着根本不可能的白日梦,还做得这么有滋有味,还愚蠢地上去找,简直只有最愚蠢的人才会这么做。
      一个礼拜后他回到学校,当班会课上全体同学跟班主任要求他上台表演时,陆天翔头靠在墙上,默然地看着所有人的盛情,无动于衷,直到耗光所有人的热情,直到班主任对他失去耐性,直到有人开始抱怨“这个人怎么这样”,直到不再有人跟他说话。
      陆天翔终于又回到了孤独的世界,他再也不想离开,他很乐意独自一个人坐在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用去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任何人的想法,任何人的议论。他看淡所有的一切,沉浸于他的孤独世界,觉得很好,就这样到死,永远不要改变,永远不要有人来打扰他,永远不在乎这张座位之外发生的一切嬉笑怒骂。
      但天翔似乎注定躲不了,只因为晚饭的时候林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想说什么。”陆天翔看着她,眼神里不带有任何色彩。
      “你好了么。”林俐小声地问着,语气里流露着真诚的关切。
      “身理还是心理……”林俐一惊,他嘴角翘了一下,接着说,“都好了。”
      “对不起,那天……”
      陆天翔打断了她:“有什么对不起的,哪有对不起我啊。”
      “可是……”
      他再次打断她:“是我自己蠢啊,做白日梦呢,跟你没关系的。”
      “天翔你不要这么说,我……”
      他又一次打断她:“加上‘陆’吧,叫这么亲切我受不起,你放心一些,跟你真没什么关系。”陆天翔瞟了她一眼,拿出书和本子,翻开来要做作业。
      林俐有些生气,但克制住了:“我只想问一下你好了没有,还有他……”
      陆天翔再一次地毫不客气,不留任何情面地打断了她:“你用不着解释的,用不着,真用不着。”他把笔在下巴上敲了两下,“是你男朋友吗。”
      “天翔,他那天……”
      “我问你话呢。”陆天翔突然瞪起眼睛看着林俐,凶恶地让林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是的。”林俐终于再也忍受不了陆天翔的这种态度,喊了出来。
      “哦……”陆天翔一下软了下来,谄笑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该问的,你也没必要回答的。”
      “你好了那我走了。”林俐心中的火已积聚到顶点,自己凭什么像犯了罪一样接受你的审问。
      “恕不远送,我没脚啊,走好啊。”陆天翔故意透着身子喊道。
      林俐走到门口,突然回过身来,生硬地说:“陆天翔,你会后悔的。”说着快步走了出去,直接上了楼。
      他本想再回一句,但发现人都出去了,心突然一凉,自己怎么这样子的,他不是警告过自己不该怪她的吗,但说出来的话怎么都这么难听的。他有些自责,不该这么跟林俐说话的,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生气的。陆天翔想来想去还是后悔,他不懂自己为什么后悔,明明说话的时候是不由自主地恨她的,但后悔了也不可能有再一次的交谈。
      他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想着一年半前,自己一个人孤独地看着这些树沙沙晃荡满树枝叶的时候,林俐转过来问他叫什么名字。一年半后的今天,当树杈上的树叶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丑陋的枝干在寒风中独舞时,注定他与林俐的缘分已走到终点站,只是他不会想到两年半后的今天。

      林俐默默地走着:“陆天翔,你恨我吗。”
      陆天翔被这句话惊住,抬头看她,眼光随即移开,定格在她背在肩上的白色挎包上,包的拉链上牵着一个长江七号:“其实……”林俐等待着他的回答,“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真的没有。”陆天翔说着又看了她一眼。
      林俐有些吃惊:“你那时候为什么那么生气?”林俐似乎是质问道。
      “啊,你还记得啊?”陆天翔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差不多都忘了当时说了什么。
      林俐看着他,眼神很肯定。
      “我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要说恨,没有过,自从残疾后,我能理解身边所有人做的一切,包括你。”陆天翔站定在男生宿舍区的大门口。
      林俐的嘴角微微抽动,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
      “雨不大了,就到这里吧。”陆天翔朝里走起来,他不想再遇到这个人,这个曾经让他燃起过希望却又无情地浇灭了他的希望的人。
      雨只比刚才小了点,但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又细又密,淋在身上总归不好。林俐跟上一步:“我送你进去吧。”
      陆天翔不知是感激好还是冷漠好,若是感激,但这个人确实让他真正地绝望过,并且直到现在仍影响着他的处世观,不要试图表现自己,自己只是一个残疾人,有些东西是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但若是冷漠,此刻的他脑海里犹如在放幻灯片一般闪过一幅幅短暂却弥足珍贵的快乐图景,这是残疾后他唯有的一段时间感觉不到痛苦,这是他残疾后唯有的一段时间觉得活着是充满希望的,这是他残疾后唯有的一段时间相信会有女孩子喜欢他这个残疾人的,尽管这种相信后来被证明是愚蠢的。他此刻看着林俐的侧脸,多么希望这是在那时候,即使是抱有幻想也好,他愿意沉浸其中。
      两人的话并不多,陆天翔不想说,该问的都问了,她现在有男朋友,尽管知道不知道于自己来说没有必要。陆天翔站在了宿舍楼下,他想问她要电话号码,但马上把自己的这个想法定义为愚蠢的,他们的缘分早在两年半前就结束了,根本没有再续的必要,想必她也不想,他这样以为着,并马上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林俐站在那里,她想送上去,虽然学校没规定女生不允许进男生宿舍楼,但反复考虑了一下,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上去也是有电梯的。她已经想了好久,从刚才食堂里出来就开始想,是否该要电话号码,本来她还在犹豫,但当天翔说从没恨过她时,她心里真的想要。此刻她在等陆天翔开口……
      “谢谢,送到这里。”陆天翔站在了一级台阶上。
      “哦,不用。”她赶紧回答。
      “那,再见。”他想来想去,还是只说了这两个字。
      “哦,再见。”陆天翔转过身去的一瞬,林俐有些失望,但既然如此,说明他不想要电话。林俐也转过身。
      “喂。”突然从背后传来他的声音,林俐一惊,急忙转过身,“对了,天渐渐冷了,你身体也不太好,多穿点,再见。”
      林俐一笑,但心里却是说不出什么滋味,他还是在关心着自己,并且记得自己的状况,但这句话却不是她想要的。她也说了声“再见”,转身走开,再也没回过头去。
      林俐向大门走去,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从突然撞翻饭菜,定睛一看发现是天翔,到自己请客一起吃饭,最后又送到这里。他什么都没变,还是那样的语气,还是那样的表情,还是那样的瘦弱,还是那张堪比女孩子般俊美的脸,只是看上去比以前成熟了一些,似乎,也更漂亮了些。尽管自己知道他也在这所学校里,但她从没想过某一天会遇到,更没想过会撞翻饭菜而遇到。但是,若不是撞翻了饭菜,可能即使遇到了也只是无奈地打个招呼匆匆而过,就像那时候高三一样,走廊上遇到过多次,能避的就避,不能避的只当谁都看不到谁,但事实是,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都在用余光看着对方。仅有的两次实在避不了,也只是互相一笑而过,再没有更多的交流。
      林俐慢慢地走着,思绪一直停留在陆天翔的身上,突然迎面就听有人用熟悉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
      “林俐,你怎么在这里。”
      “啊?哦,林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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