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需要怎样》梁心

25、矛盾

　　人最可悲之处，不在于往往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当初犯下的错误，而在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既成的事实，无可挽回————

　　她放慢脚步，一看，竟是郭美琪和沈心怡，再定睛一看，还有走在她们身后的好像是喝了一点酒的高鸿钧，整个脸颊明显地泛红。高鸿钧经前面两人这一喊，定神一看，本来就有些红的脸颊像突然间多喝了几瓶酒，更红了一些。
　　“美琪，心仪啊，还有……高鸿钧。”高鸿钧走近的时候李燕微微点头主动喊了一声。
　　“你，在这吃饭？”
　　“嗯。你们也在这吃饭啊。”
　　“是啊，唉，李燕，你一个人来吃饭？怎么都不打个电话我们，一起吃的呀。”郭美琪略看了一下，忽然发现今天的李燕有所不同。
　　沈心怡也马上看了出来，跟美琪互换了一个眼色，眯起眼睛，诡异地问道：“怎么今天——打扮地这么漂亮啊，是不是约了什么人呐。”
　　“神秘人物藏哪呢。”美琪故意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
　　高鸿钧听两人这么一说，有些紧张，也四处看着。
　　“什么神秘人物，你们别瞎说好不好，就一朋友。”
　　郭美琪和沈心怡迅速地看了一眼，沈心怡心里愣了一下，郭美琪惊讶地瞪大眼睛：“哎呀，还真有人呐，是哪位大公子呐，大帅哥在哪呢，怎么不见人呐。”
　　“什么大公子？在……”李燕这才想起陆天翔，赶紧回头一看，竟不见人影，忽然紧张起来，皱起眉头，不由得自言自语了一句，“人呢？”
　　“怎么，刚在你后面吗？”两个女生好奇地问。
　　“我，我也不知道啊。”李燕几乎是一下子就着急起来，刚才不还在身后的吗，这么大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消失了呢，她紧张的四处张望，可哪里也寻不见。
　　“没有吗？会不会去洗手间了啊。”郭美琪猜测道。
　　李燕一下子惊醒过来，正要迈开脚步往洗手间方向走去，沈心怡说：“谁的手机在震动啊。”
　　李燕猛然感觉到了包的轻微震动，赶紧拿出来，掏出一看，正是陆天翔发来的：
　　你有朋友的话，我先走了，信请明天帮我带来。
　　李燕的慌张神色让他们三个人都感觉到了异常，高鸿钧上前一步，不无关切地问道：“李燕，怎么了。”
　　“我，不，不知道……”她突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显得惊慌失措，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直接就跑了出去，丢下三个人在这面面相觑。
　　高鸿钧想都没想，直接也跟着跑了出去，郭美琪和沈心怡忽然感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也跟着跑了出去。
　　一冲出来，一股凛冽的寒风朝李燕直扑而来，可这时候就算再大再冷的风也抵挡不了她的万分焦急，她不懂陆天翔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呢。从刚才遇见他们到陆天翔发来短信不过几分钟，她知道陆天翔不会走远，奔到路边，放眼就朝两边张望，果然，在离自己不过20米处一辆停在路边的蓝色出租车刚刚启动，正朝她这边加速驶来。李燕想都没想，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到马路正中，张开双手就要拦车。
　　跟在后面冲出来的高鸿钧猛地倒吸一口气，奋力喊道：“李燕。”说着急步奔过去。
　　在美琪和心仪两人出来的时候，只听刹车盘的一声刺耳巨响，出租车刚好一个急刹车猛地停在不到李燕半米处，高鸿钧因为只差半步，双手“啪”地一下撑在出租车的发动机盖上，正紧张地大口喘着粗气。
　　“干什么，找死啊。”
　　李燕根本不顾出租车司机的谩骂，看准了坐在后座上的人，径直走过去，一把拉开车门，指着里面的人，破口大喊：“陆天翔，你给我出来。”
　　陆天翔被李燕刚才的那一下拦车吓得魂都飞了，额头还撞在前面座位上，忽然就见李燕站在外面朝自己怒睁着双眼，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李燕……”
　　“你给我出来，谁让你走的，出来。”李燕气愤地差不多发疯了。
　　陆天翔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面对眼前已经火烧眉毛的李燕，他赶紧丢给司机十块钱，撑着拐杖，下车来。
　　出租车司机本来还想骂两句，因为要是真出了事那就是人命关天了，可一见是这副情景，本来连钱都不准备要了，老实的陆天翔丢给他十块钱，也不枉他这两下白停，一踩油门，赶紧跑出了这是非之地。
　　“陆天翔，你为什么突然走掉，你这什么意思啊。”李燕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出的白色水汽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团白雾
　　高鸿钧看着李燕跟这个拄着拐杖的吵得这么凶，也不敢上前，可他心里头不敢相信，难道这就是刚跟李燕一起吃饭的人。当然不相信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慢慢走来的郭美琪和沈心怡，两人看着这个从没听李燕提起过的残疾人怎么也不相信李燕所说的这个朋友竟然是一个残疾人。
　　“李燕，我不是故意走掉的，你听我说。”
　　“那你说，为什么不说一声地就走。”李燕尽量使自己平和下来，可冲到头顶的火气还是左右着她的口吻。
　　“我，我是怕你的朋友看见我这样子，你会……”
　　李燕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她再也清楚不过地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怕使她难堪。
　　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刚才的怒气一下子消散了，看着陆天翔孩子般纯洁又带有些委屈的双眸，她突然抓住了陆天翔的胳膊。
　　“天翔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根本就不嫌弃你，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是个残疾人，你知道吗？”
　　“可是……”
　　“不要可是。别人或许会因为你不自在，但你记住，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在我眼里，你跟一个正常人是一样的，你懂吗。”
　　陆天翔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巨大的热流，这股热流以风卷残云之势在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自他残疾后，从没有一个女孩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始终以为，这世上所有的女孩子都会嫌弃一个残疾人，根本没有人会愿意承受一个残疾人走在边上给自己带来的尴尬与难堪，这也是他为什么要默默走掉的原因，因为他以为李燕也不会例外。当然，李燕比起其他的女孩来说要好得多了，她愿意跟他走在一起，愿意跟他一起吃饭，跟李燕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有从她眼里感到过一丝异样，他默默离开，纯粹是为了李燕着想，即使李燕可以把难堪埋在心里不在乎，但他知道她的朋友也会在乎的，所以他选择了离开，这是一种最好的方式。然而此刻看着李燕真挚清澈的眼神，他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做法是对还是错。
　　“对不起。”除了这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燕脸上终于是拨开云雾见青天，露出了第一个灿烂的笑；“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但请你答应我，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嗯？”
　　陆天翔像个刚犯了错的孩子似的点了下头。
　　“来，我给你介绍。”李燕说着就搀扶起他的胳膊。
　　“啊？”陆天翔突然惊慌起来，他还没准备好在她的这些朋友面前露脸呢。
　　“没关系，他们三个就是和我一个研究小组的。”
　　高鸿钧愣在那里半天没动一步，看着李燕跟这个残疾人由激动愤怒到看上去像是进入一种缠绵的状态，他的心就像是一只飞过东非大裂谷上空突然被偷猎者猎枪击中的鸟，勉强挣扎着扑扇了两下翅膀，他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李燕的男朋友，可就算他再不相信，亲眼所见的这一幕让他的翅膀彻底停止了拍打，滑翔着坠落了下来。
　　郭美琪和沈心怡一开始也不相信，可她们没有高鸿钧心中的那种巨大失落感，转眼间反倒兴奋起来，有一个这样的男朋友远比一个普通的帅哥来得更让她俩神经活跃和刺激。
　　“高鸿钧，走啊，楞这干嘛呢。”
　　“人家心里伤心了嘛。”
　　“喂，积点口德好不好。”两人走过高鸿钧旁边的时候，你一句我一句唧唧喳喳地像两只清晨树林子里刚起来的小鸟。
　　现在是黑夜不错，可在21世纪的城市里，就是夜黑风高的大街上，也完全没有了黑夜的概念，光影交错灯红酒绿亮如白昼，再加上从餐厅落地玻璃窗里透出的明亮灯光，不见得能有白天那样的清晰度，可看清陆天翔的脸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两人一到跟前，定住脚步眯起眼睛透过黑暗仔细一端详，顿时瞪大双眼，像是在朦胧黑暗中突然发现了一颗闪亮夺目的宝石，毫不掩饰地不约而同从心底里涌出一声惊叹：“这人长得真俊呐。”一双大而亮的眼睛最为夺目，仿佛黑夜里两颗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黑珍珠，叫人不叹为观止都难。
　　“天翔，这是郭美琪，沈心怡，还有……”李燕探了一下脑袋，指了指后面，“高鸿钧，三个都是跟我同组的研究组成员。”高鸿钧这才慢吞吞地走过来，他的眼睛一点都不曾离开过陆天翔，都忘了跟这个横空出世的人打个招呼。
　　郭美琪沈心怡两人笑眯眯地点了一下头，李燕接着介绍：“这是陆天翔，刚还逃跑的朋友。”包括李燕在内的三个女孩子忽然“噗嗤”笑出了声来。
　　美琪心仪顿时了然于胸，刚才连全名都不叫了，叫得那叫一个亲昵。
　　陆天翔一下子又别扭地恨不得幻影遁形，他就是不喜欢这样被一群女孩围在中间笑，关键是自己还不知道她们笑的什么。
　　郭美琪向来也直白惯了，毫不吝惜由衷的赞美之词：“李燕，你的这个男朋友长得……”
　　“好像不能说帅是吧。”沈心怡附和道。
　　“对对对，总觉得说帅不合适，应该是……”美琪敲着下巴想了想，“应该是漂亮，对，漂亮，就是漂亮。”
　　“不，我不是……”陆天翔不识趣地又要急着解释。
　　刚才的老夫妇可以骗，但自己的朋友李燕也知道不能这么说：“哦，不是男朋友，就一般的朋友。”
　　“一般的朋友？李燕你什么时候变得不敢承认了。”郭美琪直言道。
　　“就是李燕，你什么意思啊。”
　　“不是，李燕说的真的，我们只是一般朋友。”
　　经陆天翔这么一说，两人倒真有些犹豫了，这一惊一乍的，怎么突然又变回普通朋友了。
　　“你好。”一直发愣的高鸿钧这才说出第一句话。
　　“呃，你好。”眼前高鸿钧一直盯着他看的目光让他感到极为不自在，这个人就像一台挖掘机，好像极力想从他身上挖出点什么来。
　　“一般朋友？那李燕叫你还叫得那么嗲。”郭美琪直接对陆天翔说的一句话让他跟李燕双双脸红到了耳根，高鸿钧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美琪你。”
　　“我说的是实话嘛。是不是，心仪？”
　　“就是。人家又不是不能站，手挽着到现在都没放开过。”沈心怡也乘热打起铁来。
　　陆天翔脸皮薄，被她们两句话一说，尴尬地话都说不出来。
　　“心仪你也……”
　　“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下去，人家的脸都能发紫啦。”
　　“心仪，好了。”郭美琪假意地拍了一下沈心怡，“李燕，你们现在准备去哪呐，现在还早着呢，明天又没事情。”
　　“哦，我们正准备回去呢。”李燕的手这时候终于放了下来，不过与陆天翔的拘谨比起来，她放开地多，可能这是她的朋友，而陆天翔就像个局外人似的。
　　高鸿钧想插上一句，可不知道怎么开口才好。
　　郭美琪像是发现了，突然建议道：“这么早就回去，干嘛呀？莫不是……”
　　“美琪。”李燕知道她又要瞎说了，赶紧制止了。
　　“好好好，要不大家一起去唱歌吧，我们正准备唱歌去呢。”
　　“我们？”高鸿钧忽然吃惊地看着郭美琪，之前她们可没跟他商量过要去唱歌啊。
　　沈心怡倒是很快反应了过来，隐隐地冲高鸿钧使了个眼色：“好啊，大家一起去唱歌，好久没唱了。”
　　“就是啊，我们几个还想听听这位漂亮的天翔的——歌喉呢。”郭美琪故意把“天翔”两个字说得腻得能把人牙都酸倒。
　　陆天翔从刚才到现在脸一直处于绯红的状态，再加上这几位都要比自己大，自己在她们中间就像一个小弟弟似的，连嘴都插不上，他可不想去唱什么歌，因为写信远比唱歌来得重要，再说他也不像很久以前有那么强的表现欲了。
　　李燕去不去无所谓，她第一个想到的陆天翔肯不肯去，用眼神询问了他一下。
　　陆天翔用一个表情含蓄地拒绝了，其实若是李燕真想去的话，陆天翔会自己回去，可他没有想过若是自己不去，李燕绝不会放下他一个人独自跟着朋友去。
　　李燕早已猜到陆天翔的这个回答，对着沈心怡她们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一旁的高鸿钧清楚地明白，李燕嘴里的这个“我们”已经将她和这个人绑在了一起。
　　“你去吧，我一个人回去就可以了。”
　　郭美琪和沈心怡也突然觉得这个叫陆天翔的有点蠢，李燕不去分明就是因为他也不想去，怎么这人还说出这种看似冠冕堂皇的话来。
　　李燕心里一凉，怎么陆天翔就不能理解她的意思呢，她去吧，丢下陆天翔一个人，她不会这么做，可不去吧，刚两人还口口声声地说普通朋友，既然普通朋友怎么就不能分开了。现在陆天翔这句愚蠢的客套话把她在朋友面前无意间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上。
　　“不了，还是你们去吧，我怕他一个人回去不方便，真的，你们去吧。”她的这句话也在无意间伤害了一个人，可这是她不能顾及的，毕竟她对高鸿钧没有任何感情。
　　“真的不用了，我一个人能走的，你跟他们一起去吧。”
　　陆天翔一路蠢到底的表现让郭美琪都看不过去了，不做任何拐弯地开口就说：“哎呀，你这人怎么不懂李燕的心思的，她不去是因为你也不去呀。”
　　陆天翔被当头一棒终于打醒了，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办，若是这样他就应该一起去，可他确实又不想去，看看李燕，李燕眼里满是埋怨。
　　是啊，怎么可能没埋怨呢，换作任何一个女孩，遇到这么不解心意的男生都会心生埋怨的。李燕被郭美琪这么一说，也有些脸红。但是在这几个人里，内心最纠结的不是他两，而是高鸿钧。
　　“可是，学校宿舍十点关门，陆天翔他……”
　　李燕总算替他找到了一个理由，可话没说完就被沈心怡抢了过去：“十点呐，现在八点半呢，唱一个小时总来得及的吧。”
　　“唉，心仪你就别为难他们了，他们两个啊，想二人世界月下漫步呢，你怎么也不懂啊。”
　　陆天翔今晚的脸颊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着绯红的程度，一向大大方方的李燕被两个女孩一说，也有些脸红。
　　“哦，原来这么回事呢。”
　　“好了好了，不为难你们了，那我们去玩了。”
　　“嗯，美琪，心仪，再见。”
　　“再见，陆天翔，李燕平时可爱唱歌了，今天她是为了你才不去的，你可要记在心里啊。”沈心怡也不忘了再说一句。
　　“啊？”陆天翔被她说得极不好意思，都不敢去看李燕的眼睛。
　　“李燕。“李燕刚要和陆天翔走开，被还停在原地的高鸿钧叫住。
　　“嗯？高鸿钧。”
　　“呃，没什么，就是，晚上路上小心点，再见。”
　　李燕心里明白，微笑了一下：“知道了，再见。”
　　郭美琪和沈心怡早已等在了不远处，高鸿钧看着他们两个上了出租车并且开出了视野才恋恋不舍地赶上来。
　　“高鸿钧，你是不是心里很伤心啊。”郭美琪直言不讳道。
　　“啊？没有啊。”
　　沈心怡拍了一下美琪，转而问他道：“那唱歌还去不去了。”
　　“啊？哦，去。”高鸿钧显得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好啊，那说好了，你来买单。”郭美琪拍手道。
　　“啊？哦，好。”高鸿钧心里头凉到什么程度，两个女孩子或许知道，但不会知道地很清楚，看着自己爱慕的女孩跟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还亲密无间的样子，他的心里只能用滴血来形容，这种痛苦的感受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就像残疾人的痛苦只有残疾人自己才能真切地感受，而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的。
　　那边的陆天翔心里觉得很对不起李燕，只不过这种对不起是很简单的，只是因为他不想去而导致李燕也没去成。
　　“对不起，让你也没……”
　　“别说了，我总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吧。”
　　陆天翔猜不出李燕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意思和态度：“其实你不用……”
　　李燕突然转过头：“看着我，如果我今天丢下了你，我就不是李燕了。”她看着一副孩子气的陆天翔，心里头确实有埋怨，但又说不出来，“你也不用对不起什么的，你不想去我知道，为了给她写信嘛。”她故意把话说得明白些。
　　“我……”陆天翔在李燕面前好像总是显得理屈词穷。
　　李燕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很兴奋地再次转过头来：“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的话，要不……今晚住我那吧。”
　　这绝对是只有对着陆天翔才能说出的一句话，可陆天翔不懂：“啊？可是，我还得写信。”
　　“写信我那儿不能写吗，有纸有笔有电脑。”李燕有些生气。
　　“可……”陆天翔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拒绝。
　　“你看现在才几点，我不能跟着他们去唱歌啊。”这句话只说了一半，意思是待会她回去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完全拜你所赐，你应该有所回报。
　　可陆天翔哪懂得这层意思，在他的想法里，上次去是他孩子般的好奇心驱动，住在那里是迫不得已，现在这无缘无故地哪有说一个大男人睡到女孩子家里去的道理，所以他的第一想法就是坚决不肯，跟在哪里写信无关。
　　“我不去。”
　　“干嘛不去，不耽误你写信啊。”
　　“我说的不是写信，这无缘无故地去干嘛，没这个道理。”
　　“你……”李燕为陆天翔完全地不替她着想感到很生气，她一急，也没了办法，“那就当是陪我总可以了吧。”
　　这话从一个男孩子嘴里说出来相对容易些，但从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的，弄不好就会让人产生一种这女人放荡风□□性杨花的错觉，这不，陆天翔没做出反应，司机先从倒车镜里瞥了李燕一眼。
　　从现实上来讲，他今天手机也有带，而且和父母的关系没化解他们也不大会打电话来，写信到哪里也都可以写，所以去不去只要他愿意完全没有任何障碍，可这时候他脑中固有的保守思想占了上风，任由李燕再怎么说，他也不愿去。
　　“你还是把信给我吧。”
　　“信？什么信。”李燕故意装作不知道。
　　“就是刚才的信，你放在包里的。”
　　“你真不去？”她板着脸问。
　　“不去。”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你送完我后还要骑电瓶车回去？”
　　李燕根本不想理他，冷漠地点了下头：“嗯。”
　　“师傅，先去五山花苑吧。”
　　李燕眼睛突然一亮，难以置信地问道：“唉，你终于肯去了。”
　　“不是，这么晚了你一个人骑电瓶车怪不安全的，放在楼下没事的，明天来推嘛？”
　　李燕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气愤：“哼，谁要你关心，假心假意的，师傅，先去大学城。”
　　“哎，师傅，先去五山花苑。你怎么这样，你一个人晚上真的很不安全的。”
　　“师傅，大学城。”说罢怒气冲冲地转向陆天翔，“你这算什么，这叫关心啊，要今天你真放不下心的话就去我那里，要不，我今天还一定要把车骑回去。”
　　“你怎么这样，我说真的。”
　　“你自己选，我不管。”李燕双手一叉，今天还不信了我。
　　“两位到底先去哪里，这要拐弯了。”
　　“五山花苑（大学城）。”
　　司机一脚刹车停在了路口，头也不回地就说：“你们两个先商量商量好。”对司机来说，你们就是吵到天亮也没关系，反正车子不耗油，计价器还在转。
　　“你怎么这样，我这是在替你考虑，晚上一个人不安全。”说着眼神瞟了一下倒车镜里的司机，在他看来，不管把李燕丢在哪里都放不下心。
　　“我还想问你呢，我那里怎么就不能去了，又是盘丝洞啊，会要了你的命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没什么事去干什么。”
　　“我不说了吗，我晚上一个人，你不能陪我啊。”
　　陆天翔的倔脾气这时候也上来了，你李燕越是强迫我去，我越是坚决不去，打死我也不去：“你怎么就不讲理了呢。”
　　“我不讲理，你还不讲理了呢。”李燕丝毫不肯让步，她骨子里的倔劲一点也不比陆天翔逊色，“你不肯去是吧，你说出个让我信服的理由来先。”
　　陆天翔拿不出任何理由，他就是铁定了不想去，可他又真的不想让李燕这么大晚上一个人骑车回去，两个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僵在那里，仿佛巴黎和会的谈判，谁也不肯让步。
　　李燕也知道陆天翔是关心自己才这么做，可今天她为了他连玩都不去了，她就是觉得陆天翔应该回报点什么，而回报就是去她那儿，况且她就是不信了，他为什么不肯去，你小子就耗吧，在这里耗他到十点，你不去都不成了。
　　矛盾就这样在无形中被建立起来了，两人逐渐变得像是吵架了。其实归根到底，这里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就是你倔我也倔，两个人一起倔，像两头独木桥上相遇的小牛犊似的，谁也不肯让开一点，本来好好的，突然间就弄得火药味四起。
　　“好，你要先去我那是吧，师傅，开车，五山花苑。”没等陆天翔展露眉头，她紧跟着指着他，“先去我那可以，到了那里你要是不下车，以后就别往来了。”李燕说完转过了头去望着窗外，两手交叉在胸前。
　　话已经说到了决裂的份上，李燕是有倔脾气，可她也从来没这么倔过，说完这句话后她自己都不知道上次这样发脾气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在记忆里就从来没有过。而她这所以不肯罢休就是想不通陆天翔为什么不肯去，到底碍着他什么了。
　　陆天翔其实跟她完全一模一样，他根本找不出不去的理由来，可就是倔得不想去，特别是在李燕在他看来变得越来越蛮横了，他就是不肯服输，而且觉得李燕原来这么讨厌。从两个月前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有觉得李燕讨厌，一个人一旦觉得对方讨厌了，那就坏了，这就好像是墙上的裂痕，一旦出现了就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直到这面墙在突然间崩塌。
　　见李燕这样一副德行，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扭过头一声不吭地看着窗外迅速闪过的路灯。虽然现在车里安静了许多，安静地只有发动机的转动声，可与刚才两人针锋相对地吵架比起来，这意味着这道裂痕已经越来越深了。两人心里也都知道自己倔，也都知道自己是在蛮不讲理，也都知道这样吵下去的严重后果，也都知道这场吵架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毫无意义可言，可就是碍于面子谁也不肯让步。
　　前面的司机师傅到现在也已经听出了个大概，一个住在大学里，一个住在小区里，一对情侣，女的非要让男的去她那，男的就是不肯去，本来蛮亲昵的一对顷刻间就变成了这样，或许这就是所说的80后小男女，根本不懂得珍惜爱情。司机师傅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考虑自己是否有必要劝劝这两个人，年长者在年轻人面前总有一种言传身教的冲动，这位司机师傅就是如此。
　　陆天翔现在正在气头上，他根本没心思静下心来仔细思考，他就是觉得今天才发现李燕竟是这么蛮不讲理的一个人，其实刚才餐厅里就已发现了，竟一把抢过信九点前不允许他走，还有刚才他一声不吭地先走，你李燕凭什么把我拦下来还怒气冲冲地叫我下来。陆天翔这样一想，越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就是李燕太蛮横，以前还一直以为她有多完美，与别的女孩有多不同，现在看来，都不见得好到哪去。人在越是冲动的时候就越容易忽视自己的错误，而放大别人的错误，陆天翔就是走进了怪圈，自己却浑然不知。
　　李燕跟陆天翔的生气点有所不同，她觉得自己对陆天翔这么好，处处关心他照顾他还不嫌弃他是个残疾人，不就是叫他去一趟自己那里吗，他倒好，一心想着另外一个女人，还连她住处都不愿意去了，给你脸自己不要脸。
　　起初，两个人都还觉得自己也有些许蛮恨不讲理的地方，一旦放下面皮，矛盾顷刻间就能化解，可到了这时候，他们心中都把所有的错完全推到了对方身上。两个人就这样携手走进了一条死胡同，而且是一条没有退路的死胡同。
　　车子行驶在向南空寂无人的大街上，过了建有大型雕塑的大转盘离紫琅花苑越来越近，五分钟都不到的车程。李燕肚里还是这么一条，今天你陆天翔敢不下来，绝交没的说，虽然她知道就是把陆天翔留了下来也注定是冷战的局面。
　　陆天翔是有些犹豫，他在怀疑李燕这句话的可执行程度到底有多强，如果自己坚决不下车是不是真要绝交。随着目的地的临近，他的心里越来越矛盾，越来越烦乱，不下车吧，到底就是闹翻的局面，想要再挽回来谈何容易，两人又不是经常在一起，时间一长，互不联系，必将彻底断裂，恐怕今晚就是这段对他来说难能可贵的友谊的终点站；可下车吧，自己就是认输了，明明是她李燕蛮恨不讲理凭什么我要认输，你要是今个儿真强迫我下车了，就算住在了这里，也是一副闹翻的僵局，谁也甭想开心。这样一来，不管下不下车，都要闹翻，可又有本质的不同，不下车扬长而去，恐怕就没有修复的机会了，因为老死不相往来，没有修复的机会了嘛；下了车，脸皮是撕破了，这点毫无疑问，可说不定一觉醒来大家脑袋都清醒了，矛盾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这样一想，自己应该下车，陆天翔告诉自己说。可一想又不对，这么蛮恨的女人凭什么我要放下架子来让她，她又不是我妈不是我女朋友的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的。此刻的李燕在他眼里就像是现出丑恶原形的蛇妖，到处是性格上的缺点，而陆天翔就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退一步海阔天空真是至理明言，可要针尖对麦芒的两个人都退那一小步却又是何其之难，就像冷战时期的苏联和美国，你说搞军备竞赛有意义吗，没意义，可就是没意义也偏要劳民伤财削尖了脑袋谁也不肯落后半步。吵架分为两种，一种是牵扯到利益关系的，没有感情因素，就像你家的围墙建到了我家的地盘上，你家的狗咬了我家的猫，吵起来那是没话说；一种纯粹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之所以能吵起来就是赌气，而赌气是因为有感情的基础才会赌气，你说毫不相干的两人会赌气吗。气这东西就像憋在心里一道绕不过去的坎，摸不着看不见，却真实地存在着。
　　车子已经拐过红绿灯路口，眼看着放慢了速度就要驶进小区已经处于半开状的电动推拉门。陆天翔不想闹僵，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吵了起来，但他觉得自己就是没错，用《武林外传》里的话说，李燕就是无情无耻无理取闹，跟那郭芙蓉一个德性。
　　可没等他再作什么思考，这车子就像幻影移行似的来到了34栋10号车库门口，缓缓地停了下来，陆天翔一惊，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几乎在车子还没停稳的一刹那，李燕二话没说，都没回头看他一眼，就打开车门轻盈地跳了下去，门也没关，走出两步远，一个转身，站定在那里，头转了过去看着一旁的绿化地。
　　陆天翔勉强从车门的上沿窥见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需要在几秒内做出这个看似简单却对他来说着实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