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医务室邂逅(改) ...
-
什么是缘?缘就是在你众里寻他千百度却怎么也寻不见的时候,一回头,她就站在你的面前————
陆天翔正专心看帖子,被王凯这一举动吓得差点从转椅上摔下去。别人的椅子都是寝室里普通的靠背椅,唯有陆天翔的椅子,是父亲为了他有时候拿东西方便省得站起来而买的一把转椅。
没等陆天翔反应过来,林浩赶紧过来拉住王凯:“没关系的,陆天翔说了没带雨衣了。”
“靠,早知道叫你带带成这样我还不如自己拿回来,你怎么搞的。”
顿时宿舍里的气愤紧张到极点,躺在床上的周家铭赶紧跳下来。
“好了,陆天翔自己都淋湿了。”周家铭说着就要拿桌上两本湿透的书。
陆天翔这才意识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心中突然积压起一团火,顿时像火山一般要冲出来。
“什么淋湿了,如果不方便就不要带,把我跟林浩的书弄成这样你什么意思啊。”王凯的口气越来越重,好像成心要吵架似的。
他终于控制不住:“我说要帮你们带的?是你自己把书扔在那里了,我帮你拿回来就不错了,我自己的书也晾在外面了。”陆天翔想站起来,这样说话更有力量些,但他站不起来。
“陆天翔你什么态度,哦,把书弄成这样我的错。你带个书带成这样,你干什么吃的,残废。”周家铭林浩突然瞪眼看着王凯。
“大家都是室友,王凯你怎么这么说话的。”周家铭凑到跟前劝道。
“王凯你知不知道我全身都淋湿了,我的包也在外面。”陆天翔一想到下午摔在雨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帮自己的时候,心中的火再一次冲了出来,他突然感到自己是这么地委屈,帮人家带书了竟还让人家骂。他一直相信人家说他残废没关系,但自己的室友不会的,王凯包含愤怒的两个字犹如一把利剑直刺过他的心脏。
“说他是残废怎么了?你活到现在连人家说你残废都受不了那不如死去吧。”王凯一边骂着,一边被林浩和周家铭拉开。
陆天翔想再骂回去,却发现自己双唇颤抖着怎么也开不了口,不觉间,眼眶也早已红了。他转过来,用纸巾把溅在键盘上的水擦干,强迫自己继续看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整个脑袋里一直嗡嗡回响着王凯的最后一句话。
下了一场雨后,天气很凉爽,舒服地连蚊子都没有一只,到午夜的时候,天空中甚至开始闪现星星点点,一席凉风吹来,薄纱般的窗帘轻轻摇摆。夜晚的天色好得不得了,但陆天翔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到底在不在意人家说他是残废呢。其实这个问题他很早就考虑过,既然自己是这样,就要坚强地面对,只要还活着,还在这里上大学,别人异样的目光甚至是嘲讽的眼神是必然会有的,如果不能面对,那么只有死亡一条路。但没有人会因为自己残疾而自杀,每一个残疾人都在坚强地生活着,即使生活再痛苦。陆天翔同样告诉过自己这是不得不面对的,你没有权利阻止别人的议论讽刺,但耳朵是自己的,心灵是自己的。再说了,天底下截肢的又不只他一个,世界上的残疾人有千千万,没人会因为自己是残疾人而放弃生命,生性坚强的他更不会。
可想是这么想,但当王凯说出那两个字时陆天翔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接受,这是他的室友,是跟他在一起已经生活了一年的人,却因为自己的一本书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望着天花板,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些天艳阳高照,好像一场雨清空了空气中所有的杂质,阳光失去了一切的阻拦,肆无忌惮地烘烤着大地,往远处可以看到灼热的气流在空气中翻滚升腾,水泥地烫得能烤熟鸡蛋。
李燕撑着伞,用纸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急冲冲地赶来学校医务室上班。她去年刚刚拿到硕士学位证书,又在今年5月顺利考上了博士研究生,下半年开始读博,同时也是医务室的临时医生。她没有选择在职读博,是因为这样能够一心扑在学业上。
记得本科的这个时候,要是这么热,她跟同室的姐妹早翘课了,躲在寝室里吹着空调,吃着西瓜上网聊天,要是遇上哪个帅哥激动地同室的姐妹一个个地出注意,虽说考研的那段日子很紧张,但日子过得还是很惬意的,课要上去上,不上拉到,全凭自己的喜欢,这就是大学考研的生活。像今个儿这么热的天还去上课的只有大一大二的那些学弟学妹们,老实巴交的。这就是混得熟的好处。
但今年,读完研究生一下子到了一个新环境,生怕出错,所以还没到两点,她就急冲冲地赶来了,只为赶在导师之前到。一进门发现,自己才是第一个。之所以这么急的另一个原因是今天下午大一新生体检,又因为自己是新人,所以也不知道就该是自己做,还是那些医生护士欺负新来的,医务长已经把所有的准备工作交由她来做。
李燕可不是挨欺负的个性,当即就提出为什么准备工作就我一个人做,医务长抛下一句“问科长去”就扬长而去。科长是学校医务室最大的官,是这医务室的老大,也是执导李燕的教授,李燕当然不敢去问,万一冒犯了给人教授留下你这个学生懒惰的印象可能会直接影响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李燕只好心里抱怨不敢有什么行动。
“有没有搞错啊,这么多注射器,干嘛不雇个人啊。”李燕抱怨着搬起一箱子的一次性注射器走出仓库,往楼下走去。这分明就是体力活,却叫一个女孩子来干。李燕这样想着,越来越确信那帮护士医生就是在欺负新来的,“在医务室做事还有什么了不起的,正规的医院不去谁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啊。”李燕这样骂着,却觉得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当初同室的一个姐妹被分去通大附属医院做事了,现在仍和自己是一个研究小组,另一个姐妹读完了硕士后就直接去工作了,唯有自己还在这里做这该死的苦工。关键是一向养尊处优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使唤过,想想真是窝气。
将近三点那些医生才来,此时李燕已累得汗流浃背,躺在值班室里对着空调扯着领子吹。突然医务长走进来,看到李燕的样子立马拉下脸,紧皱眉头。李燕心想这下可好,刚才的活算是白干了。因为人总是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她看到在偷懒没看到你在干活,她就会认为你是一直偷懒到现在。李燕也不想去解释,因为她知道自己解释没用,再加上四十多岁的医务长,自己人老珠黄了,本来就对她这种芳华正茂的年轻女孩子不怎么待见。要知道人总是有一种嫉妒之心的,即使不说出来。
李燕站起来,走出值班室,看都没看医务长一眼,抛下一句话,“注射器和血压仪都准备好了。”
医务长刚想说什么,李燕早已关上门出去了。医务长是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姓许,身材略显臃肿,但体态丰满,仪态端庄,左耳朵的根部有一颗美人痣,李燕在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想起了自己本科时候的室友。医务长本是大学附属医院的妇科主任,但因为犯了一次错误,被调到这儿,等于是变相贬职,自此就一直在这儿。至于是什么错误,没人知道,李燕也不想问,但有一点很清楚,此人现在脾气不好跟当初等于是降职调到这儿有很大关系,毕竟医师主任和医务室的医务长,级别相差还是很大的。人一旦做大了,忽然摔下来,首先心理上就不能承受,这和你从万丈悬崖上摔下来身体不能承受一个道理。
李燕想着,也就理解了一些,人总是要多理解才行,如果人人都能充分理解对方,那么这个世界会变得无限美好。
到了四点的时候医务室的外面聚了好多人,开始排起长队来。绝大多数学生都还穿着军训服,没来得及换,等体检完了回去洗了澡再说。李燕被安排在登记处,核实每一个的姓名档案,这里共两个人,她还是打的下手。她又不高兴了,这种没技术含量的记录工作竟叫她来做。但细想想,这十来项检查里除了打针抽血需要一些技术外,像量血压这种就是没学过医的人也会。此时体检还没开始,大门还没开,李燕坐在那里看着外面这些稚气未脱的孩子忽然想起自己六年前也是这样的,也是在这里。通州大学共有四个分校区,但因为这里医务室的设备最完善所以新生都到这里来体检。
李燕看着眼前的情景,六年前的记忆变得那么地清晰,她甚至能想出当时自己排在队伍里跟前后的人说了什么话,做过什么动作。她记得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以前高中里的校友是多么地兴奋。这一幕幕清晰无比,但实际上又那么遥远。
四点一到,医务室的大门一开,立刻忙活了起来。因为是分批检查,李燕负责告诉进来的每个学生怎么走,哪个科室在哪里,虽是这样,但因为人很多,还是显得很忙碌。
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没有差错,也没有特别的人。李燕感到今天一天很累,她希望早点回家,晚上还有一篇论文要写。原来上本科的时候她读的是医学院,不在这个校区上学,现在来这后,学校没有给研究生安排免费宿舍,一时考虑到很多情况下做医学实验并不在这个校区,所以李燕就在校外租了一套房子,来这里骑电瓶车得要一刻钟。这也没办法,学校附近的房子都沾了学校的光,租金贵得吓人,远就远点了。
李燕给一个学生指完路,转过身来,发现大厅里站了一个残疾人,她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在了这个人的左腿上,膝盖往下基本都截肢了,只剩下像胳膊那样的一小截小腿。另一个医生正在忙着那边的学生,李燕主动迎上去,问,“同学,有什么事,体检吗。”
陆天翔摇摇头,手里拿着一张纸,对李燕说:“我找医务科长签一下字。”说着把纸递给李燕看。
李燕接过纸,这是一张保健课的申请单,姓名拦上写着,陆天翔,07级。
保健课是学校里专为那些身体有障碍,或无法参加剧烈体育活动的人开设的体育课,其实就是简单地打打乒乓球什么的。上保健课不像选别的体育课一样只要在网上选一下就行了,李燕看见这张纸上有医院开出的不适合剧烈体育运动的证明,下面还有院长签字,校长签字,医务科签字,最后是工体部签字。而这张纸上面除了贴了一张证明还什么都没填呢。李燕的心里突然一震,想这么一个行动极不方便需要拐杖支撑的人为了申请一门保健课要跑这么多地方,也太不容易了。李燕的眼神滑过手上的纸到了那条被截肢的腿上,真是可怜的人。
李燕想了想说,“我带你上去吧。”
陆天翔接过纸:“哦,不用。我知道他的办公室,就是问一下在不在,有空没有。有空的话我上去。”
李燕这时候才观察起他的相貌来,两眼突然一发亮,竟发现此人生得堪称极致,俊秀的脸庞,五官分布地恰到好处,高耸的鼻梁,纤薄有些发白的嘴唇,中分的头发没过眉梢,尤其是这双这么大的眼睛,乌黑发亮的瞳孔,从里面李燕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无比修长且微微上翘的睫毛,简直像化过妆似的,若不是看整个人,单看这双眼睛,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一双男生的眼睛,简直比许多女生的眼睛还要漂亮,还要水灵,还要动人。
李燕注视着这双眼睛整个人愣住了,大学六年,不,人生25年,她还从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秀的男生,秀气地甚至不能用帅来形容,得用漂亮才显得贴切,对,就是漂亮,她在心里肯定道。她见过的帅的男生很多,就像漂亮的女生也很多,但一个男人能长得这么漂亮简直就是造物主的完美杰作。
这让李燕想起中学里语文老师讲的一个“男身女相”的故事,一个男的长得女人一般秀美的脸是世间少有的,历史上的和珅正是如此,乾隆皇帝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被其俊美的相貌所折服,甚至以为和珅是几年前去世的爱妃投胎转世,和珅从此仕途坦荡,即使收受贿赂结党营私,乾隆看在眼里也不追究其责任。
“喂,医生,医生……”陆天翔的手在李燕面前晃了两晃。
李燕这才回过神来,霎时间,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脸红不已,只感觉脸上发烫,怎么能这样子看人家呢。“啊,哦,什么事。”李燕忘了他问的什么。
“呃,我问科长在……”
“哦,在,在,他在。”李燕忙不迭地回答,以弥补自己刚才的失态。
医务科长可以说是医务室里最清闲的一个,他平时的工作就是上课,偶尔去实验室指导一下学生,偶尔开个例行会议,最多的时间就是坐在楼上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
“有空,但是你……”李燕怀疑这样一个人他到底能不能走楼梯,出于关心问道,“你能上去吗,要不要我帮你。”
陆天翔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说,“哦,不用,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说着,拄着拐杖往楼梯走去。
李燕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伤感,长得这么漂亮的一个男生怎么会是残疾呢,要是健全人,长了这么一个脸蛋,特别是男生长了这么一个脸蛋,得有多少女孩子追啊,又有多少女孩子会暗恋啊,哎。
正当李燕准备回过来继续做事时,突然楼梯处传来一阵摔倒的声音,猛地回头一看,是一个男生从楼上冲下来时来不及躲把这个人给撞到了,两个人都摔倒在楼梯转角处,那根碳素钢拐杖顺着楼道滑了下来。
顿时大厅里一阵骚乱,后面的人纷纷想挤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厅里的女生有的尖叫,有的捂嘴,有的招呼后面的姐妹过来看,仿佛发生的是一起重大交通事故。记录员赶紧站起来叫大厅里的人安静下来,又吩咐李燕去看看那人怎么样。
李燕赶忙跑过去,捡起拐杖,两个台阶一跨跑上去。陆天翔的表情很痛苦,因为是倒在台阶上,全身上下到处酸痛无比。那人赶紧站起来,看样子也是摔得不轻。李燕出于学医的本能赶紧查看他有没有流血,问:“有没有摔伤啊。”一边问一边想把他拽起来。
那人到底是健康人,帮着李燕一起把他扶起来,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太急了。”
李燕向来打抱不平,这回忍不住要说几句:“你这人怎么回事,没看到别人身体不方便。”
“真的不好意思,太急了,下来没看见。”
“不是不好意思的问题,关键是摔伤了没有,摔得这么厉害,你急什么啊。”
陆天翔喘了两口气,感觉好像好多了,一手撑着墙壁,一手被医生扶着,头靠在墙壁上:“没事,就是疼一些,没伤着。”
李燕再次出于医生的本能:“你怎么知道没伤着啊,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啊。”
陆天翔摇摇头,此时的他确实感觉好多了,而且身体感觉不到什么剧烈的疼痛,若是真摔骨折的话,这时候早疼得难以忍受了:“不用,真的,真的没事。”
那人一开始还很担心,这时候终于放心了一些,在陆天翔再三表示没什么事后,他终于离开了。
李燕这回不敢再让他一个人上去了:“同学,还是我送你上去吧。”
(2)
陆天翔也感到自己再坚持显得有些逞强,不再争辩,拄起拐杖往上走,李燕微微搀扶着一点。陆天翔侧过脸,这才仔细观察起这位医生。这是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人,但女人的年龄单从相貌上看是有很大差距的,看上去20来岁的,实则30多岁了都有。若是忽略年龄,单看相貌,此女烫着一头褐色的长发,发梢处被烫成卷曲状,大概因为天气热的缘故,本该披肩的头发扎了一个马尾辫,跟大多数长发女孩一样的是,散发着洗发水的香味。紫水晶的长条耳坠,心口处戴着一根有星星吊饰的紫水晶项链。皮肤白皙,没有任何瑕疵,甚至连青春痘都找不到一个。脸上涂了淡淡的粉,淡红的唇彩,画过的修长眉毛,当然还有大大的眼睛。总得来说是一个美女。陆天翔根据自己的判断,觉得这是一个没结婚的女人。男人总是这样,看到一个美女的时候总喜欢猜她是否结婚了。若是已婚女人,大多数男人会知难而退,毕竟做第三者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只有少数男人会恬不知耻地追有老公的女人。
科长办公室就在三楼的楼梯口,门没关。科长坐在那里戴着老花眼镜正在看一堆的检查报告。科长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其实这个年纪的算不得老头,你像肖恩康奈利,白胡子一大把了还那么迷人,但中国男人显然没这个魅力,到了五十多岁就尽显老态,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他们总喜欢把头发染黑了,这位科长也不例外。
李燕替他敲了门,科长透过眼睛的边框往门口一看,眉头一皱,继续看报告,像是没看到什么人似的。
“李燕,给我倒点水来。”说着把桌上的一个保温杯往前推了推。
科长的办公室里就有饮水机,但热水的开关没开。李燕咂了一下嘴,先让陆天翔进去了,很不情愿地拿起杯子,轻声地问,“王科长,哪里倒?”
王科长很不耐烦地手一指饮水机,李燕不解地问:“热水没开啊。”
王科长显然很烦有人打扰他,脱下眼镜往桌上一扔:“插上去热一会不就好了吗。”
李燕的下巴差点掉下来,靠,你还不是一般地懒,知道自己要喝热水的,插头都懒得插一下,我是你的苦工啊,这么热的天还喝热水,不烫死你。李燕一边在后面找插头一边在心里埋怨着。
陆天翔并没坐下来,科长也丝毫没有要让他坐的意思,很冷淡地抛下句:“什么事。”
“哦,王科长,是保健课的申请单,这里要您签个字。”陆天翔说着把单子铺平了,翻过来放在了桌上。
王科长倚在靠背上,没有要伸手的意思,陆天翔把单子推到了他够得到的地方,他这才勉强伸手,拿在手里看。
“你这上面还什么都没签啊,你看这院长,校长意见还都没填啊。”
“您这签完了我就拿过去。”
王科长的手指在玻璃桌面上敲了两下,沉默了两秒钟:“你去年怎么弄的。”
“哦,我叫我爸爸弄的,他把这表格给了吴书记,叫他弄的。”
“去年我没签到么。”王科长瞅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等水开的李燕。
“这个,我也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就你这个身体状况是不能上大学的。”王科长侧着头盯着陆天翔,以一种很轻视的眼神看着他。
李燕手上的保温杯突然往下一滑,好在落在自己的膝盖上。她震惊于王科长竟然对一个残疾人说出这种话,李燕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为医生,以前老师上课的时候总是提醒在面对的病人的时候要站在病人的角度思考问题,特别是对于身体不健全的残疾人,而现在,这个资历颇深的老医师竟然当着一个残疾人的面毫不避讳甚至以一种很难听的讽刺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李燕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到怎么也无法相信的。
陆天翔的拐杖动了两下,好像是站得久了有些累。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好像想反驳,但什么都没说。
王科长还没说完:“要不是看在你们学院吴书记和陈院长的面子上,去年体检你就过不了,你知不知道。”李燕听出王科长的意思是你能进得来这所大学全是我的功劳。
李燕不知道这个站着的人跟王科长有过什么过节,以至王科长说出这样的话,从刚才进来李燕就觉得王科长显然很不喜欢这个人的到来。
“呃,知道,王科长,这个字请您签一下。”
王科长始终拿着这张申请表,倚在靠背上,丝毫没有要动手签字的意思。李燕不禁觉得奇怪,这签个字本是很简单的事,他好像根本不愿签似的。
“怎么不直接给吴书记啊。”王科长说得把纸往前一扔,本想是扔在桌上,但纸一滑,恰好从窗口吹进一阵风,申请表直接顺着就滑在了地上。
陆天翔正要弯腰去捡,李燕赶紧站起来冲过去,替他捡了起来,放在了桌上。王科长跟李燕短短地对视了一下,咂了一下嘴,沉默了一会,冲着刚坐下的李燕:“水开了没有。”
李燕一心观察眼前的情景这才发现水已经开了,没等李燕答应,王科长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泡好了就出去。”
李燕一边往杯子里冲着水,知道刚才自己的这一举动让科长很反感,这是赶她走呢。她把杯子盖上,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回过身的时候看了一眼陆天翔,陆天翔勉强挤出一个笑,但很快收了起来。
李燕点头示意,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下楼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平日里看起来还算和蔼可亲的王科长为什么对一个残疾人这种态度,签个字又不是什么大事,干嘛那副德行,看了直叫人不舒服。
下来的时候记录员没好气地问她干什么去了,李燕说给科长倒水呢。尽管很忙,但她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这个人,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下来,心里不免生出一种期待感。
过了大约一刻钟,陆天翔终于走下楼来,看都没看李燕一眼拄着拐杖径直往门外走去。李燕急忙一喊:“同学,同学。”
陆天翔停下来回过身:“医生,什么事。”
李燕怪觉得不好意思,穿个白大褂人家就医生医生地叫着:“哦,字,签到了没。”
陆天翔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啊,没。”
李燕猛地一惊,疑惑众生:“啊,怎么回事啊。”
“王科长叫我先去院长书记那签。”陆天翔说着转身要走。
李燕忽然心生怜悯,怎么会没签呢,这谁先签字不一样的吗,干嘛非要再跑一趟呢,这不明摆着为难他吗,况且医务室在校区的最西端,大二的宿舍在最东面呢,相聚将近两里路,这么热的天,不能撑伞,还拄着拐杖,这一个来回得受多少累啊。李燕没来得及问,陆天翔已走了出去,可见心情很失落。
李燕望着此人步履蹒跚的背影,望着那条截肢的腿,再望着那群纷纷注目他的大一新生,心里很不是滋味。
一个礼拜后的一个下午,李燕正坐在值班室里写论文,这是昨天实验研究的新课题。李燕从来相信不管什么事情尽早做好,做好了可以定定心心地玩,学习上如此,生活上也是如此。正当她埋头伏案时,窗口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医生,王科长在吗。”
李燕没抬头,就想到是他,因为那天的印象实在是很深刻。她一抬头,透在窗口上的这张脸还是和那天一样地俊美:“啊,你好。”
陆天翔微地一阵,长这么大,找医生,他可是从来没碰到过在中国的陆地上哪个医生会主动问“你好”,在中国的服务性行业,除了餐厅酒店,不管是上银行还是邮局,你永远别想看到一张好面孔,“微笑服务”这四个字跟“为人民服务”似的,早已成了空话。
陆天翔有些失措,回了一句:“你好,请问,王科长今天在吗。”
李燕这才想起,王科长去附属医院开会了,今天都不会来,不由得心里一惊,这可怎么办,人家好不容易来了一趟,难道又让他白跑。李燕有些尴尬:“哦,不好意思,王科长出去开会了。”
陆天翔心中的失落不由得全堆在了脸上,连“谢谢”也不想说,正要转身:“哦,同学,要不……”李燕稍稍想了一下,“要不你把表格留在这里吧,再留个电话,科长签完了我通知你。”
陆天翔有些吃惊,这位医生竟然给自己出注意,他想了一下,这不还是要再跑一趟吗:“哦,不用了。”
“同学,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要是你下次来科长又不在呢,你不多跑一趟吗。”李燕出于真心的考虑说道。
陆天翔这回的吃惊可真不小,这医生为自己想得还挺周到。他犹豫了一会,想这样也好,递过表格,不好意思地说:“那,会不会麻烦你啊。”
“不会。”李燕满不在乎地说,“要是我能签啊,我就帮你签了。”
李燕这随口一说,让陆天翔着实震惊:“啊,呵呵,那谢谢你了。”说着报出电话号码。
“不谢,举手之劳。”李燕的微笑让陆天翔的心底不禁一颤,这医生不禁长得漂亮,而且人好,要知道现在女孩子像长得这么漂亮的又如此热情善良的实在少之又少,就像男人既英俊又专一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上帝似乎总要给人一些缺点才安心,漂亮的女人花枝招展,贤淑的女人又不漂亮,帅的男人花花肠子一肚子,专一的男人看着实在碍眼。陆天翔自己本是生得俊秀无比,老天却注定要他在一场车祸中毁了一条腿。
陆天翔再次谢过后走了出去,李燕不由得站起身,透过窗口往外看,那天是下午将近五点了,太阳不是那么炙热,但现在可是下午两点多,艳阳高照,这么热的天,他怎么走啊,这值班室里有空调,倒是惬意无比。李燕突然心生一个在她自己看来都很疯狂的想法,她想撑伞去送他,但一想这怎么可以,互相不熟悉,再说了自己一个女孩子,主动去送人家,会让人家误以为对他有意思,而且又是一个残疾人,要是真走在一起难免招致路人目光。一想到这,李燕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端着表格仔细看了一遍,那天一扫而过她都忘了这人叫什么名字:“陆天翔,理学院应用数学专业,学数学啊。大二年级,88年生,比我小三岁。”李燕读着表格,觉得这字不怎么漂亮,“因为左脚截肢,不能参加体育活动,特此声明。”下面有院长跟书记的签名,看到这,李燕再次感慨这人真不容易,院长跟书记的办公室可都在市中心的北校区呢,而且也不在一个地方,他这得走多少路啊,就是一般人都觉得烦,他就更别说了。
李燕把表格随手往抽屉里一塞,觉得这写着号码的纸条容易丢,就给存在了手机上。
第二天王科长刚一来,李燕就想起昨天的事:“哦,王科长,等一下。”
“什么事。”
李燕打开抽屉,一看纸条不在最上面,以为是被人放到下面去了,于是拉大了抽屉,把文件表格什么的都翻了出来,在她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终于得出了一个她最不想看到的结论——表格没了!
“李燕,你在找什么。”王科长透到窗口上来。
李燕直起身,愣愣地看着王科长,脑子里一片空白。
陆天翔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因为下午不准备再出去了,直接去洗澡了。
林浩和王凯鼓动周家铭去踢球,但周家铭根本不想去:“你们两个旷课没去,我早上六点半就起来了,我不去。”
王凯跟林浩感到无趣,想去上网,昨晚包夜刚回来,学习,那是下辈子才会想到的事情,睡觉,刚刚睡醒,想来想去,只有出去运动一下。陆天翔他们根本不问,只好拖周家铭。
这时候,陆天翔桌上的手机忽然想起来,王凯走过去看了一下,是陌生的号码,谁也不想接。手机响了一会后刚停下来,又响了起来,周家铭冲着王凯说:“你去跟陆天翔说一声。”
王凯有些不想去,前些天还吵过,但一想自己又不是那样的人,说实话,那天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也是一时冲动,毕竟大家都知道陆天翔这样子不容易,王凯虽然嘴上不曾说过,但打心底里确实很佩服陆天翔的毅力。他想了一下,拿起手机,走到浴室门口,敲了一下门。
“陆天翔,你的电话,打来两次了。”
“哦,那你帮我接一下,叫他等会儿打来。”
王凯往回走,按了一下通话键,放在耳边:“喂,你找谁。”
对方好像微微有些沉默,“喂,是陆天翔同学吗。”手机里跑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顿时王凯像发现了宝藏,按住麦克风,奔到林浩跟周家铭面前,激动不已地喊:“是个女的。”
林浩眼前一亮,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激动地仿佛是打给自己的。周家铭也难掩激动之情,耳朵凑过来,急不可耐地喊:“你开免提啊,怎么这么笨啊。”
王凯没来得及反驳,赶紧按免提,这时对方又说话了:“喂,请问是陆天翔吗。”
林浩示意王凯赶快回答,王凯想了一下,故意娇声娇气地说:“喂,请问你是哪位。”
“哦,我找陆天翔。”对方的声音显得有些胆怯。
“哦,他不在,他洗澡呢。”三个人一阵窃笑,“你留个名字吧,我转告他。”
对方片刻的沉默,轻轻地说:“我叫李燕,那……”
“不用了,不用了,他洗完了。”只见陆天翔忙不迭地走出来,上衣都没来得及穿。
“叫李燕的,靠,你小子什么时候泡上的。”王凯说着走过去,一脸的坏笑,正要把手机给天翔,赶紧又喊了一句,“陆天翔为了接电话,衣服都没穿呐。”
陆天翔大惊失色,一把抢过手机:“喂,喂,嗯,不好意思啊,是室友。”
李燕有些羞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哦,好。”
“是科长字签好了吗。”
“嗯,那个,真的不好意思啊。”
“怎么了,科长不签吗。”
“啊?不是的,不是,是,是我把申请表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