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安》桑潭

20、这个男人……怪里怪气

　　关于泗水村食人鬼的传闻越演越烈，甚至有要在邬山镇爆发的趋势。
　　黑云压城，零星几点雨滴在水洼里漾开，燃烧了足足有三日之久的大火终于慢慢平息，余烟和灰烬随着秋风而起，飘散在镇上的各个角落，一小片未完全燃尽的纸张落在一只沾满了尘土的皮鞋旁。
　　他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趁着大雨将至前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嘭，嘭嘭！”
　　傅秋雨撑着脑袋假寐的手略滑了滑，他半睁着眼睛，下意识去唤陈老爹，忽而又想起自己今日特意给陈老爹准了假回家看望妻女，他只好从桌案上爬起来，给外面那人开了门。
　　那是一个穿着和举止都极为得体的男人，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傅秋雨，“您好，我想抓点药。”
　　傅秋雨接过男人递过来的药方，方子上记有细辛、防风、川乌、草乌、雄黄等等，竟都是治疗癫咬症的药材。
　　“请您稍等片刻。”傅秋雨闪身将人让进屋里，而后按照药方上所写的取药。
　　傅秋雨本无意多管闲事，但他无意间瞥见男人手上几处极深的咬痕和抓痕时还是不禁好言劝道：“若是病人到了精神狂乱的地步可能吃药也没什么作用了，最好还是带他来问诊吧。”
　　男人接过傅秋雨递来的药包，将几块银币放在桌案上后便匆匆忙推开门跑了出去，他倚着门口等了会儿，看着男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里。
　　“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身后响起，傅秋雨稍稍回过头，卓生正自己摇着轮椅缓缓走来，这几日他的气色稍稍好了些，只是仍然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寒气颇重，傅秋雨刚刚要把门关上便听到卓生小声地嚷了一句：“等下！”
　　“很闷吗，那我开着门你看会儿雨？”傅秋雨见卓生点了点头，便从里屋取了毛毯盖在他腿上，“等你的状况再好点的时候我带你去街上逛一逛。”
　　卓生不答应也不做任何反应，傅秋雨早已习惯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绕到桌案后，继续翻阅起几本医书。
　　那中间夹着一份偷藏下来的小报，是秦修安前几日带过来的那份，甄玉楼在食人鬼的传闻流传不久后便下令将这些小报统统回收，并且在市集上当着全镇居民的面将它们烧毁，以此来证明食人鬼并不存在。
　　但秋雨却觉得这小报里有值得叫人斟酌的地方，比方曹贺溪对于此事的态度，他认为食人鬼的确存在，并且将那些疑似是食人鬼的村民监禁起来，而至于这些村民的下落，小报上却没有提到。
　　这件事情看似已经结束，却又因为徐家的惨案而再起波澜。
　　第二日，邬山镇又再次陷入了跼蹐不安的气氛里，徐家宅院外围满了人，一具又一具尸体往外抬，有人好事掀起了蒙在尸体上的白布，一张被啃咬得血流肉烂的脸令人毛骨悚然。
　　傅秋雨是被卖鱼的鱼二小一同拉去看热闹的，一见那张脸他便想起，这人不正是昨日来济世堂抓药的那个男人？
　　鱼二小和其他围观的人一样扶着墙根吐了个干净，傅秋雨强忍着恶心等他呕完，揪着他的脖颈把人拖到干净的地方问道：“鱼二小，这是怎么回事？”
　　鱼二小刚刚吐完，捂着泛酸的胃，梗着舌根说道：“这大清早有人闻到徐家宅院里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翻进院墙里一看，这徐家的十几口人都死了，还都像是被人活活咬死的一样……傅先生，你说别真是什么食人鬼作祟吧？”
　　“当然不可能。”傅秋雨望着被警员封锁的徐家宅院，甄玉楼也在现场。
　　傅秋雨抛下鱼二小向甄玉楼那里走去，有两名警员拦住了他，他说明了自己可能知晓与徐家惨案有关的线索后才被放开，那两名警员先去请示了甄玉楼，才将他带过去。
　　“秋雨，是你呀，”甄玉楼温和地笑了笑，问道：“你知道一些跟这件案子有关的线索？”
　　傅秋雨走到安放着那些尸体的车前，在甄玉楼默许的目光下掀开了裹尸布，经过了仔细辨认之后，他指向那个死相最为惨忍的尸体，“是他，他昨天来到济世堂抓了几副药，而那些药是用来治疗癫咬症的。”
　　“徐沽衡？”甄玉楼顺着傅秋雨手指的方向去看，“那你知道他的药是用来治疗谁的吗？”
　　“我和他是第一次见面，当时我看到他的手腕上有咬痕和抓痕，故而还劝过让他将患者带到济世堂来看诊呢，谁想今日便发生了这种事情……”
　　傅秋雨知道的也就这么多，接下来的事就完全与他无关。
　　他还记得自己出来是要买朱砂回去，他原本是打算赶在中元节之前亲手印一些纸钱，一部分可以烧给父母亲，另一部分可以卖给邻里赚些小钱，本来济世堂里是有朱砂的，偏偏他三心二意地打翻了一地，还要劳烦卓生一点一点慢慢清扫，他就出门来到别的医馆采买。
　　他刻意绕远路找了家店面看起来小而简陋的药铺，铺子里只有一个看上去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她躲在桌案后不知在捣鼓什么，傅秋雨唤了两声也不见她注意到自己，干脆揪了一把她的辫子。
　　小丫头尖叫一声，猛地跳起来，手里攥着一个画着鬼脸的娃娃，她用力一拍桌子，高声喝道：“干什么啊你，人吓人会吓死人啊！”
　　“抱歉，我没想吓你的，”傅秋雨盯着那个鬼脸娃娃，问道：“这是什么，你拿着它不是更害怕吗？”
　　小丫头晃了晃那个娃娃，“你懂什么，她是贪吃鬼，会把其他的鬼吞进肚子里的，这样我就不怕有什么食人鬼了。”
　　食人鬼……果然这个传闻已经引起了镇上居民的恐慌。傅秋雨叹着气摇了摇头，说道：“好吧，但愿它能有用，呃，请给我包一点朱砂。”
　　傅秋雨注意到药铺的门上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符咒、八卦镜、佛珠甚至还有粽子和大蒜，他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你们还卖法器和吃食？”
　　小丫头将包好的朱砂递了过去，看着傅秋雨头顶上的那些东西回答道：“哦哦，那倒不是，这些都是驱邪避鬼的。”
　　傅秋雨道：“粽子和大蒜也能驱邪避鬼？”
　　“你看，粽子里有糯米，是僵尸最害怕的东西，我听人说大蒜是西洋鬼最害怕的东西，这样不就能够确保万无一失吗？”
　　傅秋雨听得云里雾里，在小丫头的催促下付了钱便往济世堂走。
　　街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好几个卖护身符的摊子，这些小摊前围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傅秋雨从这些人里穿过去时能听到这些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保平安，平安宝，一宝在手全家宁，一宝没有死翘翘！”
　　这种招人骂的宣传语却丝毫没有打击到群众的购买热情，反而引来了更多的顾客。傅秋雨的脚步略顿了顿，还是决定不要拆穿这些小贩的谎言，毕竟这些买家只是为了求心安而已，自己何必引火上身。
　　说不定会被这两方撕成碎片呢。
　　傅秋雨快速往济世堂走去，刚推开门就见傅家舟正背对自己蹲在地上，拿着一块湿毛巾擦拭地板。
　　他何德何能几辈子能见到一次傅家舟亲力亲为做家事？
　　傅家舟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了傅秋雨一眼，“怎么搞的？这么乱，我刚才来还以为地上全是谁的血呢？”
　　傅秋雨沉默不语地盯着傅家舟手中的‘抹布’，良久才悲愤地说道：“大哥，你知道那是我的衣服吗？”
　　傅家舟疑惑地将手里的那块布抖了抖，不难看出那的确是一条短裤，他不自然地轻咳两声，把它递了过去：“那……还给你？”
　　“算了算了。”傅秋雨把短裤丢进了垃圾篓里，重新翻出两条抹布投了两遍水后和傅家舟一起蹲在地上擦地。
　　“你去哪里了，我刚才来的时候怎么只见到了卓生？”
　　傅秋雨指着桌上的纸包，说道：“我不小心把朱砂倒了一地，就想着出去买一点。正好撞见徐家……”
　　傅家舟问道：“徐沽衡？”
　　“你认识他？”
　　“不认识。”
　　傅秋雨说道：“现在因为徐家惨案的事，镇上有一大半的人相信前阵子那个所谓的食人鬼真实存在，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一群人在买护身符。”
　　傅家舟将沾满朱砂的手在水盆里涮了涮，从口袋里取出几张黄色的符纸，“你是说这个？”
　　傅秋雨盯着那两张轻飘飘的护身符，不可置信地说道：“不要说你也信这个！”
　　傅家舟打开那两张符纸，仔细观察一阵，塞进傅秋雨的衣襟里，“当然，不是我买的，我来的路上刚好遇见了李静客，她叫我带给你的。”
　　傅秋雨怀里揣着那两张护身符，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你难道没有告诉她，不要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吗？”
　　“嗯？”傅家舟凉凉的看了傅秋雨一眼，“我有资格替你驳了她人的好意吗？”
　　傅秋雨起身将抹布随手扔在垃圾篓里，恶狠狠地盯着傅家舟头顶的发旋：这个人又怎么了，一天天怪里怪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