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安》桑潭

18、傅大少爷又呷醋

　　经过这么一遭，这几日来济世堂的门槛都被磨矮了几寸，医者都愿架上药蒙尘，因而药房宾客盈门绝非什么好事，但傅秋雨却另有愁闷之事。
　　又打发走一个来客，傅秋雨这才得空饮了口早已凉透的茶水，蹲下身看着陈老爹修理门槛。
　　木屑和尘土飞扬着钻进人的发丝、眼睛和鼻孔里，傅秋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睁开眼时又感觉眼睛里被什么东西磨得生疼，他小声叫唤几声，摸着门框从地上站起来。
　　“嘶……”傅秋雨揉了半天眼睛都没能把那个东西揉出来，视线反而更加模糊，他正打算让陈老爹给自己看看时，脸颊就被一只手托住，他揉着眼睛的手被那个人轻轻拍开。
　　“眼睛进沙子了就不要硬揉，你看红成什么样了？”傅家舟一手捏着手帕的一角，另一只手撑开傅秋雨颤抖个不停的眼皮，动作轻柔地将眼白处明显的几个黑点拭去，“你再试试怎么样了？”
　　傅秋雨猛眨了几下眼，“欸，的确好了，真不愧是我大哥！”
　　“溜须拍马，”傅家舟轻笑一声，伸脚踢了踢快和门框快要分家的门槛，“怎么回事？”
　　傅秋雨摆了摆手，一脸郁闷，“哎呀，快别提了，每天来济世堂的人能从城西排到城东，还几乎都不是来问诊，而是来听故事的，我这几天是送走一批又一批，都快烦死了。”
　　话正讲着，远远地又看到有人来，傅秋雨看到人便要躲，傅家舟却将他一把拉住，说道：“那个人状况不对，似乎是来求医的？”
　　傅秋雨仔细一看，这人全身上下包裹得严实，唯独露出一双格外深陷的眼睛，他似乎呼吸不畅，痛苦地抓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地喘息着，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却走得格外艰难。
　　傅秋雨和傅家舟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走上前，离得近了，傅秋雨都能听到这人呼吸时胸腔里的沙沙声，就如同大风天时沙尘扑在窗上的声音。
　　然而这个人却在抗拒他们的靠近。
　　傅秋雨很奇怪这个人的反应为何这样，他正要再靠近时却被这人狠推一把，傅家舟及时揽住了他的肩才没有撞上巷道的石墙，傅秋雨正要发怒，却见这人两眼一翻白昏了过去，无法，只能将人先抬进了济世堂内。
　　甫一看到这人的真容，傅秋雨即便做好了准备却仍是被骇到，他的脸上和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痕，右脸甚至有一大片皮肤被烧焦，稍稍一碰便翻出血淋淋的肉来。
　　傅家舟捏着这人的脸颊，将他的嘴唇张开，口腔里血肉模糊的惨状更是令人胆寒，傅秋雨观察一阵，说道：“难道是生吞了碎瓷片，怪不得呼吸声会是那样。”
　　“不好说，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会遭到这非人的虐待？”
　　“这只能等他醒来之后才能知道了……”傅秋雨深深叹了口气，他一边仔细处理着伤口，一边分析着这些伤会是怎样来的，直到最后他自己都不敢想象这个人的忍耐力究竟有多强，才能经受住这么惨无人道的手段。
　　费了半天功夫才将这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全部处理完毕，傅秋雨心底有些发怵，他根本没有把握一定能救活这个人，甚至说不上这个人究竟能撑到几时，若是让这人死在了济世堂里……自己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的牌位？
　　傅家舟看出他心底的顾虑，说道：“放心，没有人会知道济世堂接待了这个人。”
　　傅秋雨震惊地看着傅家舟，道：“你的意思是……”
　　“他若是撑不过今晚，我就连夜把他带到玄鹤港，你和陈老爹就当今日的事从未发生过。”
　　傅秋雨摇头道：“不行，怎么可能会当没发生过啊，人若是确实死在了济世堂里，我……我就……”
　　“你就怎样？”傅家舟强迫傅秋雨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不要将自己困在心的牢狱里，明白你自己做了什么，而不是没做到什么，或许你会觉得我残忍、无情，但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替别人罪恶买单，知道了吗？”
　　傅秋雨想反驳什么，却终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阵，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陈老爹拔高嗓音问了好几遍都不见对方回应，只好进内厅来询问傅秋雨。
　　门外的动静一刻不停，傅秋雨便只得起身亲自去察看，“有何事啊，今日不营业！”
　　“小少爷，是我，文清！”
　　吴文清？傅秋雨想起那日与这人开怀畅饮的时候，自那之后他便对这人格外有好感，他欢快地应了一声就把门闩打开，傅家舟却快步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吴文清哪里想到一开门见到的不是小少爷清秀的面容而是傅家舟那张总是苦大仇深的脸，他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后快速消失，干巴巴地说道：“先生也在这里啊，我刚才怎么听到的是小少爷的声音？”
　　傅秋雨从傅家舟身后探出头来，冲着吴文清笑道：“文清，我在这儿！”
　　吴文清心念一动，傅家舟面色阴沉，按着傅秋雨的脑袋把人按了回去，“文清？你叫的倒是亲密啊。”
　　“怎么了，嫉妒啊？”傅秋雨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在看到傅家舟回头瞪了自己一眼后立马噤声。
　　“文清，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出傅家舟特意将那个‘我’字音调压得极重，吴文清笑道：“原本是想来看望小少爷，但正好先生在这里也就省得我再去主宅找您了，关于陵水商会……”
　　“这事我们回主宅再细说吧，”傅家舟打断吴文清的话，转身向傅秋雨说道：“我先离开一段时间，我让沈钟来陪你。”
　　傅秋雨想了半天才记起沈钟是哪个，比起傅家舟，他更不想跟那个一巴掌就能把人拍个半死的大老粗相处……
　　“小少爷！”
　　傅秋雨捂住了脸，连忙要把门关上，一只手却从门缝里伸了进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门打开，男人高大壮硕的身体就挤了进来，“小少爷，你怎么一见我就跑？”
　　“只要你别说着说着上手就行，我算是怕了你了，进来坐吧。”
　　沈钟大喇喇地跟着傅秋雨进了前堂，随意的坐下，陈老爹泡了茶递过去，沈钟道声谢接过来一口饮了大半杯，说道：“还是陈老爹你好，前几天李婶给我介绍了一家女子，她爹一见我连茶都没让我喝一口就赶我走了。”
　　傅秋雨打量一番沈钟，这人说不上英俊，但是五官也挺周正，不应该只见一面便遭人嫌弃吧？
　　“为何？是哪家的天仙，你配不上啊？”
　　沈钟摇摇头，“那女子长得秀丽人也温柔，就是他爹看不上我就是个给人开车的，他说他家姑娘要嫁刘方山的。”
　　傅秋雨险些被含在嘴里的茶水呛到，“刘方山，那老头都有五十八了吧，姨太太都娶了七八房了，他这不是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
　　“我听李婶说他们家还有两个儿子，都快二十八了都没结婚，她说想来人家是要把女儿卖了给自己儿子换钱娶媳妇哩。”
　　傅秋雨嗤之以鼻，不屑道：“他怎么不把自己卖了，让自己女儿也过个好日子呢？欸，那他都知道你是给别人开车的了，怎么还会同意让女儿跟你见面？”
　　沈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李婶说她跟那一家人说的是，她骗那一家人说是大少爷要相亲，人家才答应肯来的，结果发现我就是个给大少爷开车的人。”
　　傅秋雨乐得前仰后合，“傅家舟——哈哈哈，可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啊！不过，你也别气馁，你条件其实挺不错的，给人当司机怎么了，只要不偷不抢，不管什么都是份体面工作，是不是，陈老爹？”
　　陈老爹应道：“是啊，小少爷。”
　　傅秋雨灵光一现，突然想到陈老爹家中的女子，“陈老爹，我记得红梅妹妹也已经满十八了吧？”
　　陈老爹道：“今年十九。”
　　“不如让他俩相处看看，沈钟也只比我大一岁。”
　　陈老爹虽然对沈钟很是满意，但终究自己的意愿不能代表女儿，遂回道：“我看可以，但是还得回家问问小梅的意思，她若愿意那就最好不过了。”
　　傅秋雨说道：“行，那红梅妹妹同意了，我就让沈钟拎着东西上门去拜访，沈钟，你觉得如何？”
　　沈钟一掌拍上傅秋雨的肩，情绪很是激动，“当然好了，小少爷，你真够意思，你可真好！”
　　傅秋雨被这一掌拍得肩膀火辣辣的疼，勉强勾起唇角笑了笑：“不客气，下次手轻点儿，要不然你可把我拍死了。”
　　沈钟忙给傅秋雨揉了揉肩，被人毫不留情地把手拍开，傅秋雨想起内厅的那个人，沈钟以前算是在道上混过，或许知道些什么，“沈钟，你说若是一个人浑身是伤，有被人残忍虐待过，那他会是什么人？”
　　沈钟认真思考了一下，“那这可就难了，不然就是哪个大户家的长工，或者是哪个帮的青皮，都说不定啊。”
　　傅秋雨接着问道：“那你知道上面刻着‘万尊归帝’的烙印是哪个帮派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