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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笛里关山誓盟定 ...


  •   而他苦心制造的一切假象,在黑暗里段心柳美丽的眼中,仿佛一个笑话。她盈盈拜倒,正对着他所在的角落,一句话道出他的身份,甚至认出了今天战场上救她的人就是他,这怎么可能?他当时头戴盔甲,变了声音对她说话,方才他煞费苦心,创造了种种假象,结果还是在她美丽的眼中无所遁形。

      烛火复明,李安延打量着他眼前的王樨,王樨微笑着:“国相,请还是叫我王樨,段心柳这个名字会带给王樨太多的麻烦。”

      李安延看着王樨,和记忆中那个身影渐渐重合。王樨有她的美貌,细致温柔,似乎洒满西蜀弦月的清辉,唯独那双眼是他的,初看时不觉得,久视之下方觉得霸气逼人,几乎令人不敢直视。他的心头不觉一颤,竟不自觉跪了下来,摸出袖中的那枚今天早晨从王樨身上落下来的通体雪•白的小印。

      那印他再熟悉不过,每一个文字都是出自他之手,细细镌刻,“娉婷”,那是她的小字,有生之年,他从未想过还能再见这枚小印,结果却仿佛隔世一般相遇在这两军对阵之时。

      王樨唇角抿着一丝笑:“国相请起,晚辈担当不起。”

      李安延也不迟疑,立刻甩袖而立,看着王樨的目光极其疑惑,这样不可思议的人,这样错综复杂的身份,在这样混乱倾轧的时刻,让他不知道应当如何相待。

      “今日多谢国相对爱妃的相救。”赵瀚海在李安延这片刻的踟蹰当中,已经站到了王樨的身侧,极其恳切地对着李安延说道。

      李安延把自己犹豫的目光落到赵瀚海身上的时刻,立刻变得锐利,似乎片刻之间,就能把赵瀚海整个人看个通透。

      赵瀚海,中原皇朝的隋王,在被敕封为隋王之前,他有一个更显赫的封号——东宫太子。身为皇朝的嫡长子,赵瀚海年方十二岁已经随着伯父和父亲上战场杀敌,十五岁就帅八百骑兵深入中原和辽国战场腹地,营救深陷辽国围追堵截的父亲——当朝皇帝,从此在皇朝的太子地位益发稳固,无人匹敌,身为太子又深得皇帝信任的赵瀚海可谓距离帝位唾手可及。年方二十岁的赵瀚海更由皇帝赐婚,迎娶了开朝功臣大将军王阁的孙女王樨为太子妃,一时交朝称赞,帝业美眷,无上尊宠。

      然而朝堂情势,变幻如流云。不过区区两年之间,赵瀚海亲生母亲陈皇后去世,后宫中赵瀚海的依靠顿失,赵瀚海身处丧母之痛中,大有意气消沉,颓废无力之势。而徐贵妃之子赵瀚沛风头渐长,身为五皇子的他颇有压倒太子赵瀚海之态。恰在此时,赵瀚海太子府中出了件大大的变故,赵瀚海酒后癫狂,竟将偌大一座太子府烧了个精光,皇帝听闻,无比震怒,即刻褫夺赵瀚海的太子封号,以赵瀚沛代立之。将赵瀚海降为隋王,敕封西蜀城,远远地从帝都打发出去,足有四年,勤王亦不宣见,圣上余怒未消,满朝无不对隋王远远避走,深恐得罪圣上,抑或太子赵瀚沛。

      隋王赵瀚海到达西蜀城后,益发放浪形骸,府中圈养大批府姬,整日寻欢作乐,当年十五岁英气勃发的少年,如今成为出了名的软蛋王爷。

      直至月前,辽国旧主逝去,新王不足二十岁,朝堂动荡,无暇顾及中原和西夏之争。西夏准备先下手为强,起兵西夏和中原对峙的边界,一时陇西一线情势紧张,尤以幽州城首当其冲。

      大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朝堂上议将之时,太子赵瀚沛竟举荐了沉溺草泽数年之久的隋王赵瀚海为大将,满朝哗然,然以太子之势,居然有数人附议,当朝圣上沉吟片刻,只说了一句话:“看看十五岁的那个瀚海回来没有。”圣上对赵瀚海暗自怜惜之情顿现,群臣哪个不是望风转舵的个中好手,一时交口称赞,仿佛满朝再没有比赵瀚海更适合出任大将之人。

      隋王赵瀚海自西蜀城中起用,未及进京点兵,已然半路会合大军,直朝幽州城而来。

      赵瀚海年少时用兵,是出了名了急行军,疾如风,诡异难测,总是在绝不可能的时间,出现在绝不可能的地点,从而达到奇袭的目的。已年届三十的赵瀚海,此次行军,不同于年少时的风格,一路逶迤而来,不算慢,亦不算快,与兵贵神速的用兵之法大相径庭,反倒是有几分奢靡委顿的味道。西夏大王子拓跋彦听闻后,因而奚落之:“乌龟将军。”

      乌龟倒真是有几分相似赵瀚海这次的行军打法,一直苦守幽州城,叫阵不出,龟缩在城中坚守不战,无奈幽州城一向是中原陇西要地,城高门坚,护城河阔,西夏大军压境,倒是一时也无破城良方。

      两军僵持足有十日,赵瀚海突下战书于西夏拓跋彦,称九月十六,决战幽州城前,同时在幽州城外两里驻前锋大营,摆足了对战的架势。赵瀚海此次用兵,不利者有三,首先势弱,自抵达前线即避西夏大军锋头而不战;其次谋乱,不坚守城池,反而放弃城池的地利,主动出击;再次力薄,以六万中原兵士对战兵肥马壮的十万西夏骑兵。

      这场战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赵瀚海都绝没有赢的道理,但是今日的他偏偏赢了,赢得惊心动魄,步步为营。

      赵瀚海的胜利让李安延不由对这个号称沉溺酒色多年的隋王认真打量起来。赵瀚海容貌英俊,气质儒雅,混迹风月多年却无一丝脂粉气,他的眼光锐利,坚毅决绝。李安延立刻就能看出,这是经历多年战场洗礼才能打磨出的儒将气质,究竟是中原哪个不长眼的,居然号称赵瀚海是软蛋王爷?岂不是将草原雄鹰认作家鸡?岂不是将芝兰玉树看作野草?

      “不敢当。”李安延不咸不淡地回答,“救心……王樨本是我对故友的一点情谊。”

      赵瀚海的眼里飞快闪过一抹笑意,仍是说道:“抛开爱妃不谈,晚辈还要多谢国相今日助我军得胜。”

      “你说什么?”李安延的平静终于有了裂痕。

      赵瀚海淡然一笑。

      所谓平步青云,从来都是天时地利人和方能致,他一个沉溺草泽多年的废王,竟经起用,上无父皇垂怜,外戚眷顾,下无政绩民心,军心助力,如何竟能忽然被举荐,从而领军千里,建功立业?

      赵瀚海从得知任命的那天起,就知道此事不能善终,定然另有玄机。其实也无所谓什么玄机,举荐他的人是太子赵瀚沛,除了致他于死地,他是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缘由。

      当朝第一大将徐珏是徐贵妃的弟弟,太子赵瀚沛的舅父,驻营在毗邻幽州城的凉州,早就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唯一的目的是等着赵瀚海一败涂地,好收拾山河,再建军功。

      为了保证赵瀚海的一败涂地,太子赵瀚沛实在用心良苦。一路以来,粮草断断续续,眼瞅着几万大军总在过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天子尚不遣饿兵,更何况他一个临危起用的软蛋王爷,如何能不逶迤而来,并非他故弄玄虚,实在是无可奈何。

      大军抵达幽州城后,情势更是不容乐观,幽州城已苦守二十日,军民皆濒临力竭,大军进驻,除了在军心民心上大大鼓舞了幽州城上下,几乎无一益处,反而平白多出了几万张吃饭的嘴,瓜分着城内所剩无几的粮草。此时的赵瀚海,想力战西夏,却明知实在是一场必输之战,除了毫无悬念地葬送几万士兵和他自己的生命之外,没有旁的结局。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力战不成,智谋取之。

      西夏暴露给赵瀚海最大的一个弱点就是他的主帅,西夏大王子拓跋彦。

      拓跋彦谋略不足,狠厉有余,极易冲动犯下错误,而且气量狭隘,十分忌惮西夏前锋——三王子拓跋达塔,因为这位被称为草原飞鹰的三王子日得民心,渐有威胁拓跋彦的继承人地位之势。

      如何能利用拓跋彦对拓跋达塔的仇视,从而为西夏制造足够大的混乱,是赵瀚海苦思不得其解的关键。

      恰在此时,中原军队的粮草第一次被劫。这次被劫极其古怪,赵瀚海派出自己亲手调教的兵队,走平常商旅官道,混成棉花和皮草的客商疾速赶来,却还是被一股来去匆匆,彪悍勇猛的西夏骑兵劫走,目标确定之迅速,下手之狠辣,让赵瀚海嗅出了一点不寻常的味道。

      一个大胆而周密的计划迅速在赵瀚海的脑海中成形。他要的不光是此战的胜利,他要的是中原和西夏的长治久安,化仇敌为盟友,对抗共同的敌人——辽国。

      很少人知道,拓跋达塔除了是西夏第一高手之外,更是西夏第一刺客,偏偏赵瀚海知道。所以,首先要给拓跋彦一个他难以拒绝的诱饵,拓跋达塔这只草原飞鹰才能飞进赵瀚海的中军营帐。
      赵瀚海算定,以拓跋彦急功近利的暴躁个性,只要赵瀚海以身为饵,拓跋彦定然会派出拓跋达塔前往中原大营刺杀他。于是他就在中军大营中,替拓跋达塔安排了一位故人相见。

      赵瀚海的目光落在王樨身上,心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乱。

      果然如他所料,拓跋达塔如约而来,因为见到王樨而难以自持,中计被迷倒,草原飞鹰虽然陷入他精心设好的陷阱里,但仍高昂着头颅,拒绝了他的提议。

      王樨曾对他说过:“阿塔是真正的西夏男儿,傲气干云,他爱他的国土,他爱他的子民,又有一股百折不回的牛脾气,不会轻易答应你的劝降。”

      赵瀚海不信,他为他的不信付出了代价,这是世上最大的代价,他几乎害死了王樨。今日战场上触目惊心的短短两刻,是他人生中最忐忑不安的时刻。

      其实从某个角度上而言,阿塔和他是相似的,一样身为王朝王子,一样不受父王垂青,一样在争夺帝位的过程中被亲生手足苦苦相逼,身处生死存亡时刻的赵瀚海几乎没有别的选择,除了背水一战,他毫无退路,但身处生死存亡时刻的阿塔却还是拒绝了他。

      王樨说,你们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

      他追问过为什么,王樨却只是笑而不答。

      他看不透他和阿塔之间的不同,他却能看得清战场风云,势力倾轧,而聪明如西夏一国的第一谋士,如何又看不出来?

      赵瀚海微挑眉脚,不直接回答李安延的问题,却转而说道:“国相难道看不出,如今西夏和中原之战,两国鹬蚌相争,辽国却在其中渔翁得利?”

      李安延拢着袖子不看他。心中却闷哼一声,两军对战当头,这个滑头小子倒是会换箭靶,不拿中原和西夏说事,反而祭出个自顾不暇的辽国来。

      赵瀚海看着李安延不以为然的神色,继续说道:“常年以来,中原、西夏、辽国以黄河为界,三相对峙。对于西夏而言,辽国地大势壮,年年催收岁币,西夏的男子要去辽国为仆役,西夏人养育的牛马要送去辽国,辽国占有西夏的草原和财物。风调雨顺,草肥马壮的年景还好,若遇上雪灾,冰雹,辽国何尝顾及过西夏的死活?”

      李安延的脸上略略有了一丝松动,似是因没有意料到,赵瀚海全然从西夏国的角度来为他们所想,辽国仗着国强兵壮,奴役西夏和周边小的游牧国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谁人不是暗自怨声载道?但是谁人又能有翻覆云雨之能,带大家走出一片生天?中原仗着有黄河天堑,长城巍峨,纵然辽国洗劫中原北部的一两座城池,对于中原的根本却是丝毫不能动摇,中原所受之害,哪有西夏国愁深苦重。

      赵瀚海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中原同样也是辽国鱼肉的对象,陇西塞北一线的城池,人丁凋零,农耕荒芜,大好的河西水土,无人顾及。为什么?就因为辽国常年劫掠,青壮的男子多被杀死,妇女被□□,然后掠走,最后像牛羊牲畜一样被关在牲口圈里,生下的孩子从婴儿起就是终生的奴隶,被虐待,打骂,像蝼蚁一样悲惨地活着。辽国不单这样对待中原,也这样对待西夏。国相,从这个角度而言,辽国是中原和西夏共同的敌人。”

      李安延冷哼一声,虽然赵瀚海所说都不假,但若就凭这么一席话,就要西夏阵前倒戈和议,赵瀚海未免想得也太简单。

      赵瀚海微叹一口气,不得已祭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我知道国相不在乎如今的中原江山,甚至也不在乎西夏子民,国相可在乎萧王沉冤得雪,天下平定?”

      李安延一愣,声音微颤:“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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