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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漠漠沉壁寄感怀 ...


  •   阿塔躺在自己的营帐里,有细弱的星光从营帐中心的穹顶落下来。心口处还有缠绵的疼痛,任何剧烈的疼痛,只要习惯了,似乎就不会再觉得悲惨,只是日复一日在这种痛苦中生活下去,就好像刚得知心柳死讯的那段时间,他总是喝的很醉,醉到后来,渐渐失去了父亲的青睐。他没有因为父亲的态度而伤悲,心口不停息的疼痛让他麻木。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是最卑微的女奴,因为她汉族的血统,更使得她如同西夏皇宫的一张椅子或是一只水杯般被随意的忽视。他是最低下的奴隶,因为生父不详,即便在奴隶当中,也是被轻视的野种,若不是母亲精巧的刺绣手艺,他早就和母亲离开皇宫,沦落到市井最黑暗的泥潭当中去。

      他恨过父亲,但更爱父亲,无数次想象素未谋面的父亲如同英雄一般拯救他们母子,直到发现原来西夏王就是他的父亲,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的父亲,西夏王加诸他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太虚幻也太真实。那原本执掌他和母亲生杀予夺大权的父亲,就仿佛镜花水月,真相让他茫然。
      直到后来,西夏王的皇后毒死母亲,再把他远远驱逐到中原。

      再后来,他回到故土,垂垂老矣的父王,虎视眈眈的两位兄长,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个除了母亲,从未给过他幸福的地方,但他还是回来了。

      从回来的那天起,他就知道,他心头有一道永远在流血的伤疤,段心柳,这个名字永远也无法从他的心上抹去。

      但是他必须回来,母亲和他曾经的屈辱,他要毫不留情一丝不差地讨回来。

      眼看着他是草原飞鹰,是西夏子民中雄鹰一般的英雄,是父王越来越青睐的儿子,是两位兄长越来越忌惮的皇位争夺人。他却只觉得日渐疲惫,纵然他一雪前耻,却是和他仅有血脉相连的人在一决高下,赢也赢得悲凉。即便他得尽家国天下又如何?能够执手相看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了。

      而从昨夜和心柳初会,到现在再次生生分离,不过短短十二个时辰,他的人生已然起落沉浮几个回合,悲喜交集,难以言说。

      他不记恨段心柳算计他,他原本欠她的就太多,如今这区区算计,怎能比得上他当日对她的所作所为?他原来还抱了一丝幻想,只要这场该死的战争结束,他就能让她在他的臂弯里避风挡雨,无论是家是国,他都能再造予她,结果不过是一场痴人说梦,可笑到荒谬。

      这个时候他不由想起赵瀚海,她的丈夫。

      赵瀚海有一双杀人很迅捷的手,眼睛里都是轻佻的满不在乎。他知道今天西夏大败,败在赵瀚海的手里,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她,嫁给这样的人这些年究竟幸不幸福。

      这样的夜里,阿塔不得不对自己承认,他给不了心柳幸福。从年少到现在,他从来只令她失望。
      阿塔想起了赵瀚海想和他做的“交易”,其实再简单不过,赵瀚海助他登临西夏国帝位,他与赵瀚海日后长治久安,共抗辽国。说是盟友,以目前中原和西夏的国力,说白了,日后西夏不过是中原和辽国两块刀俎之间的鱼肉,区别只在于为谁宰割?那他为何要成为中原的鹰犬?

      如今经由心柳在他的大哥拓跋彦面前大大受辱,甚至险些丧命,他竟不觉得这是个荒唐的主意,若这如她所愿,成全她又如何?

      “谁?”他一个激灵,黑暗中有人!

      “三王子,稍安勿躁。”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响了起来,清晰而镇定。楚琅从黑暗中走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绿的瓷瓶,倒出几粒丹药,坦然地摊在掌心,向阿塔递过去。

      “这是灵芝保心丸,隋王特意交待末将送来。”楚琅面冠如玉,更像是位教书的先生,而不像是统帅三军的前锋。

      阿塔看也不看,直接打翻,鼻子里一声冷哼:“狡诈的中原人,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楚琅笑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几条深深的笑纹,似乎笑意借由他的眼,散放到空气里:“这也是王妃的吩咐。王妃说请三王子服药之后,随末将前往营外,有事相商。”

      阿塔二话不说,挣扎着捡起落在地上的药丸,楚琅早送上干净的:“三王子请。”

      夜晚的大漠,月色总美得惊人。细白的沙丘绵延起伏,温润的仿佛少女莹白的躯体,

      月色下,远远有几个黑色的身影,策马而立,早就在等待。

      阿塔服药之后,心口的痛楚已经减轻了不少,一路骑马驰骋而来,他在马背上让血脉运行一周天,气滞血瘀的情况几乎已经消除,内力也在慢慢恢复,方才的药是解药,不是毒药,阿塔可以不相信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但一定会相信王樨。

      而立马等待他的人,却比他想象之中,来得意外的多,除了王樨,还有王樨的夫君,隋王赵瀚海,甚至,还有他西夏国的国相,李安延。

      阿塔虽然错愕,但仍下马而立,旁人都不在他的眼里,他只静静看着王樨。

      然而最先说话的人却是赵瀚海:“三王子,今日请你来与昨日请你来,没有别的不同,我还是那句话,能不能同你做一笔交易?”

      “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阿塔直接点头说好,而后缓缓地说道,“但我不与不坦诚的人结盟,我要知道,为什么你要帮我,我还要知道,为什么今日西夏会败?”

      “好!”赵瀚海颔首,“朋友之间本就应该没有秘密。”

      一场战争的胜败,其实再简单不过,弱肉强食,胜败立现。正如所有人所料想的那样,中原实在没有获胜的理由。

      赵瀚海以弱胜强,他本是弱者,短期内要由弱变强,实在是天方夜谭,所以唯有从强者身上下功夫,赵瀚海将计就计对待强者的第一步,就是被劫走的粮草。

      西夏军队能准确地从赵瀚海家门口劫走粮草,除了强大彪悍的军队,还要有足够的情报。反间计从来就是兵家老生常谈,利用西夏劫掠中原粮草的机会,让大批动过手脚的粮草进入西夏军营,就使得不知不觉间,西夏已经吃下了这次战争的第一枚苦果。

      今日战场上,西夏军队战到最后,眼冒金星,手脚酸软,都是赵瀚海命人下在粮草中的毒药所致。

      而要大批兵士中毒,又恰好在同一时间发作,其下毒的方法是难之又难。毒药不能太烈,太烈则会被西夏一方早早发觉,又必须能通过某种方式一次性催动,其中的关键不在于毒药的分量,而在于一个人——墨莲。

      下在粮草中的毒经过西夏军队食用,已经在西夏的兵士当中埋好了隐忧,如何催动,却需要蛊的配合。这蛊世上无人能驾驭,唯有墨莲才知道其中精妙。

      “所以你来救我,你答应陪我走,目的不过是要把你的侍女墨莲带入西夏军营?”拓跋达塔看着王樨莹白的脸,几乎是漠然,曾几何时起,他们之间也需要这样相互算计?

      “是。”王樨轻轻回答,今日的她,已经不是往日心心念念唯有阿塔的小姑娘了,如今的她,有家有国,有太多她要尽力为之争取的东西。“除了墨莲,我还要进西夏军营见一个人。”

      “谁?”拓跋达塔问。

      “我。”回答他的人是李安延,眼神中有几分意味深长。

      “事已至此,国相原来也是中原那边的人,那我西夏怎能不败?”拓跋达塔一腔幽愤。

      “三王子先不要这样断言老夫。老夫自二十三岁起入西夏,从西夏还是破落的小部族就跟在西夏王身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从未对西夏有丝毫违背谋乱之心。”李安延义正词严,一脸肃穆。

      “那今日你对中原的投诚又当做何解?”拓跋达塔咄咄逼人。

      “与其说我是对中原投诚,倒不如说我是为西夏着想。”李安延神情严肃。“这场战争的开始,本就是个错误。”

      辽国的强大威胁着西夏和中原,这次辽国旧主故去,新主初立,辽国的朝堂一片混乱。本当是西夏和中原各自借以喘息的大好时机,西夏却主动发兵,威胁中原幽州,为的是什么?是大王子拓跋彦在朝堂上的一番慷慨陈词。

      拓跋彦说借辽国动荡之机,正是西夏占据中原良田沃土,借以壮大西夏的天赐良机,这样等日后辽国再威慑西夏,西夏才有自保的资本,冠冕堂皇一番话无不从西夏的利益角度出发。唯有李安延明白,拓跋彦哪里是为了西夏,是为了能对阵中原,建功立业,把风头日渐超越他的拓跋达塔打压下去,日后才能名正言顺地即位西夏王。其中更秘不可告人的私心还有,拓跋彦想借此机会,在战场的混乱当中杀死拓跋达塔。

      所以,当赵瀚海故作姿态,在幽州城外驻扎前锋大营的时候,拓跋彦才急不可耐地派出拓跋达塔刺杀赵瀚海。若拓跋达塔得手,中原失去统帅,自然如同一盘散沙,一击即溃,于他而言是大大的军功,若拓跋达塔失手,被中原擒住,要杀要剐,他都乐见其成,得益的都是他拓跋彦,岂不是大大的赚钱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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