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樨晚照夜阑风》浮生永夏

5、黑云压境城欲摧

　　当下 •幽州城外 •战事正酣

　　对阵

　　赵瀚海不自然地握紧了双手。“王樨”按住他颤抖的手，轻声：“没事，会没事的。”

　　西夏十万铁骑，马肥兵壮，且西夏军队一向以彪悍勇猛著称，此刻冲杀在战场上，就像是一片奔涌低沉的黑云，压境城欲摧。

　　中原不过区区六万兵士，然而此刻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杀声震天，亦是勇不可挡。

　　短兵交接，惨烈狰狞。

　　西夏骑兵长矛飞舞，远远就穿中原兵士胸而过，血肉淋漓。

　　中原刀斧手，专俯身砍马腿，马吃痛倒地，连带西夏骑手纵身摔倒，脖颈立断，当场毙命。

　　一时间战况激烈，说不上是谁更占优势。

　　隋王赵瀚海的心，一半在战事上，一半却落在交锋中心的白色身影上。

　　战事方起，就有两队军士，直朝被绑在马上的王樨而去。

　　中原这一队，是前锋楚琅领军，这一队都是江湖精锐，身形和普通士兵不可同日而语，如龙出水，矫捷迅猛。

　　西夏这一队，都着黑衣轻甲，头盔把面貌完全遮住，看不清模样。但是一样的快速精准，直朝着王樨而来。

　　电光火石间，西夏这队抢得先手，领头的西夏兵士用力一把就将王樨从马上擒下。但王樨并未准备就此束手就擒，虽然西夏兵士的力气大的惊人，几乎将她的手臂直接从肩骨拧出来，她仍是咬住牙关，倾尽全力踹向抓住她的兵士。

　　“王妃赎罪，情非得已。”抓住她的西夏兵士，明明有一口纯正的汉语。

　　王樨一愣，就在这一愣之间，西夏和中原的兵士已然开始短兵相接的肉搏，白刃相见，湮没了王樨，也湮没了重重兵士包围中的曲折。

　　抓住王樨的西夏兵士抖出一件披风，遮住王樨扎眼的白色衣衫，然后推给来到阵前的楚琅，楚琅二话不说，立即护送王樨退入中原大军的阵营。

　　一切发生的太快，王樨来不及思考。她只能跟着楚琅拼命地奔跑，周围都是喊杀声，风声在疾速的奔跑中呼啸，年轻的将士气势熊熊，迎战敌人，也迎战死亡。

　　王樨只在一片错乱的光影中记住了一个场景，方才拉她下马的西夏兵士头盔后含笑的眼，那双眼的目光她实在难以忘却，居然是他！

　　楚琅略施轻功，带着王樨飞奔，迅速到达幽州城下，就在王樨堪堪退入幽州城的时刻，第二轮鼓响，一场蓄谋已久的大战真正拉开序幕。

　　楚琅松开王樨的手，二话不说，翻身飞上早已备好的马，扭头就朝西夏大军飞奔。马起扬尘，长剑清锋，楚琅自身就如同一柄神兵利器，向敌阵杀去。

　　如果说刚才的对阵是残酷，那么从现在开始的战争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

　　战场之上，永远没有人能预料下一刻将发生什么。

　　手脚乏力，眼前一片晕眩，几乎在一刻钟之内，西夏的骑兵大军仿佛一同撞入了团团棉花。眼前如有金星四闪，握住长矛的手渐渐失去力气，天地变成一片散乱的景象，就像一斤麦酒下肚之后的昏沉，刺出的长矛失了准头，劈出的长刀也渐渐失力。

　　而中原大军却似乎有了愈战愈猛的架势，利斧长剑，快狠准地朝西夏兵士劈来。西夏兵士勉力对战的结果，不是毙命，就是狼狈的逃跑。

　　西夏大王子拓跋彦简直不能相信他所看到的一切，他骁勇善战的军队，正在无力地向后退缩。

　　然而再不相信，也不能改变西夏正在节节败退的事实，一切如覆水难收，流淌出一地惨烈的尸体和血迹。

　　转眼间，风云变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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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城楼阴影里的王樨，因为跑到脱力，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息。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却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惊心动魄。

　　国仇家恨的底色，两军交锋的风口浪尖。

　　“回来了。”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王樨勉力抬起自己的头。隋王英挺的身影站在城楼外的天光里，儒雅如昔，淡然自若，和她方才经历过的刀锋血海如此不同，让她不由生出一丝茫然。仿佛她方才只是去了趟帝都的水粉铺子，重又回到了王府。

　　“回来了。”她笑得清淡，征尘血汗，似乎是她绝妙的妆容，一样摄人心魄，出色动人。

　　两人都只讲了一模一样的三个字，这三个字中，却交换了万语千言。

　　“受伤没有？”他负手轻轻问。

　　她摇摇头：“我很好。”

　　“去休息吧，剩下的，就交给为夫。”隋王看着她点头，这才嘴角露出一点笑，似是终于安心，扭头又上城楼。

　　万军当前，两国交战，他是当阵主帅，却只为了看她一眼安好，道一声“回来了”，匆匆离阵而去，其中孰轻孰重，王樨不是不明白的，她只是情愿装做不懂。

　　此中自是有情痴，无关风月。

　　在幽州城头掠阵的“王樨”，目不转睛看着战场上的厮杀，情绪渐渐放松，以目前中原军队之势，取胜，不过在一刻之间。

　　忽见赵瀚海拾阶而上，他的脸色上看不出喜怒，但脚步却十分轻快，她心知自然是一切无恙。
　　等到赵瀚海微皱眉头站到她身侧，她才用耳语悄声问：“没和她剖析心迹，你侬我侬一番？”

　　“墨莲。”赵瀚海的声音中有几分无奈。

　　墨莲正要答话，忽然眼波一转，眸色沉重：“该收兵了。”

　　战场对阵正到荼靡，西夏败像已现，能在马上撑得住的骑兵都在狼狈不堪地后退。

　　“乘胜追击十里也不在话下。”赵瀚海轻轻地叹息，“可惜了。”

　　他随即立刻下令：“鸣金收兵。”

　　烟云滚滚，战场上唯剩满地鲜血尸横，一将功成万骨枯，战争最为惨烈，也最为现实。

　　夜会

　　烛影摇红，王樨俯在榻侧，替墨莲上着药。伤在肩胛骨之间，不过皮肉之伤，但看起来不免有些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墨莲满不在乎趴在榻上，用手指挑着钵里一颗颗酸甜小巧的沙枣吃。

　　“真是委屈你了。”王樨心疼。

　　“这算什么？当年我娘给我下毒，我整个人肿得和肥猪一样，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能下床走动，差点没饿死我。还有那次，和哥哥打架，他不服气我武功比他高，就用杭州苏大娘的御香鸡骗我中计，害得我被困在地牢足足三天，差点真的饿死我，这没良心的东西居然把我忘在地牢了。”对于墨莲而言，伤痛算个屁，只要有吃的，万事好商量。

　　“你说谁没良心？”赵瀚海不过和她俩一个屏风之隔，真以为他是聋的不成？他头也不抬，专心写着纸上公文，眉头不自觉的越皱越深，“整日好吃好喝供着你，倒落得一身埋怨。”

　　“吃又吃不穷你。”墨莲满不在乎。

　　王樨本还在担心墨莲的伤势，如今看着她没心没肺和赵瀚海斗起了嘴，倒是放下一颗心来，嘴角泛起一丝多日不见的微笑。

　　“来都来了，热闹也听了且半天了，尊驾还是请进帐来坐坐吧。”赵瀚海的口气还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写着文书的手稳定平静，没有丝毫的颤动，唯有视线落在了晃动的灯烛上，肃穆警觉。王樨和墨莲听闻他这句话，对视一眼，眼光初带一点惊奇，竟有人在帐外潜伏了半天？而她们丝毫没有注意？但是跟随隋王的这些年，实在经历过太多风雨，故而很快平静了下来。

　　只听营帐中“啪”一声，赵瀚海案上的烛台应声而灭，唯有屏风这侧王樨和墨莲身边的火盆还泛着微红的光晕。

　　一个老妇人的沙哑声音突然就在黑暗中的营帐中心说起话来，毫无预警，就仿佛一个凭空出现的鬼魅：“段心柳，走出来让我看看。”

　　王樨轻轻对自己叹了口气，心柳这个名字，几乎从未用过，最近却频频被提及，仿佛她的宿命，如何也忘不掉，逃不脱。

　　王樨款款理理衣袖，就着炭火微红的光芒走出来，裙摆悉悉索索的轻响，在黑暗当中添了一点人气，她提高了一点声音：“多谢今日国相相救。”然后向着赵瀚海案左的方向深深行礼，那里是炭火的微光落不到的角落，幽黑一片，仿佛空无一物。王樨微抬着脸，让微红的炭火光芒晕晕隔着屏风落在她脸上，嘴角微弯，神态自若。殊不知王樨的掌心已然汗湿了，赌的就是这一句。若是墨莲写在她手心的那个“李安延案左”五个字不对，她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黑暗中的声音沉默了许久没有出声，似在权衡，又似在心惊。

　　“哈哈……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与方才沙哑的声音不同，这次响起的，是李安延清朗的声音，烛火复明，只见李安延就站在伏案的赵瀚海身后，恰恰就在案左。

　　李安延片刻之间，如何不是一番天人交战。以他的轻身功夫，一向出入往来戒备森严的军营如入无人之境，即便是号称西夏第一高手的拓跋达塔的营帐，甚至守备如铁桶一般的西夏皇宫，他都能全身而退而无人察觉，让他傲然半生的功夫，居然堪堪到达隋王赵瀚海的营帐时就被赵瀚海一句道破。

　　他用内力打熄火烛，屏气敛息轻悄悄落在赵瀚海的左后方，赵瀚海全身致命的数个大穴都在咫尺之间，一切情势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才敢用腹语伪装成老妇人的声音让段心柳出来。

　　其实江山之大，懂得腹语虽然需要机缘巧合，但腹语并不难，可是方才李安延发出的腹语却是难之又难，难处在于除了要将腹语从男子的声音转化成老妇人的苍老音色，同时还要聚声成线，不从案左发出，而要汇聚到营帐的中心，造成似乎有人立在帐心讲话的假象。

　　而他苦心制造的一切假象，在黑暗里段心柳美丽的眼中，仿佛一个笑话。她盈盈拜倒，正对着他所在的角落，一句话道出他的身份，甚至认出了今天战场上救她的人就是他，这怎么可能？他当时头戴盔甲，变了声音对她说话，方才他煞费苦心，创造了种种假象，结果还是在她美丽的眼中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