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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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袁母正在煮面，推拉门隔开的餐厅里，袁诚正带着耳机跟人语音聊天，偶尔听到几句“没骗你，真的是家里有事”、“等我忙完了就去看你”、“你上下班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袁父则在一边收拾餐桌，袁雨问道：“你们都还没吃饭吗？”
“谁有时间吃啊，我们不像有些人坐在那里装模作样哭就不行，其他万事不操心。”袁母接道。
“你也再吃一点吧，吃完早点睡，好好休息，今晚有专门的的人守夜，明天开始要连着忙三天，晚上也要咱们自己家人守着了。”袁父边擦桌子边对袁雨说道。
“好。”袁雨点点头。
这是近两年来一家四口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诚诚，刚刚是不是跟你新谈的女朋友聊天的？”袁母边吃边问。
“嗯。”
“做什么工作的，什么时候带回来看一下？”
“哎呀，我的事你别管，才谈了半年，早着呢!”袁诚有点不耐烦。
“我不管，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都不要我管，那你们倒是自己赶紧谈了结婚啊，袁雨是一个都不谈，让你相亲也不去，眼看就30了还不急。你是谈一个分一个，钱花了一大堆，就是不带人回来谈结婚，这左右四邻看看，有谁家像我们家的，这么大的姑娘儿子在家不结婚的，人家不骂你们，也要骂我们做父母的。”杨玉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袁雨依旧慢吞吞的吃着自己碗里的面，她早已习惯了这些说辞，也曾经好好的跟袁母讲过道理，争过，吵过，可是都没有用。最后她放弃了，选择用沉默来对抗一切。袁雨永远无法理解一个在婚姻中被丈夫出轨家暴了一辈子的女人为什么要急于把自己的女儿也推入一段婚姻中，当然不是所有的婚姻都是不幸的，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会出轨家暴，但是她至少应该明白，婚姻不是一件到了年龄就必须去完成的任务，更不是为了完成她所谓的当母亲的责任。
父辈和祖辈的畸形夫妻关系，对袁雨袁诚姐弟俩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共同点是都是不婚不育主义者，不同点则在于，在袁雨的28年人生中，仅有过两段短暂的恋爱史，初恋是初中同学，两人在高三时分手，恋爱关系止步于接吻；第二任男朋友则是大学同学，大三在一起，不到一年就分手，两人仅仅牵过手，分手时更是一地鸡毛。导致袁雨从21岁到28岁的七年中，再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并不是没有机会，只是第二段感情结束时的种种让她放弃再去尝试一段恋爱关系，她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相比于袁雨乏善可陈的恋爱史，袁诚则是走上了另一个极端，他的恋爱史可以写出一部小说，从初中开始，不断恋爱，不断分手，从医生到老师，有比他大的也有比他小的，有大学生也有离异的单亲妈妈。
“好了，先不说这些，吃完饭早点休息吧。”袁父说道。袁母显然还是有些不服气，虽没有再说什么，可脸上的表情却十分不善。袁雨吃完面，直接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两年没有回来，家里多少还是有些变化的，袁雨的房间却还是一如往前。房间很大，家具很少，所以显得空旷旷的。一张单人床，一个大衣柜，一个办公桌以及一把椅子，房间正中间是她的双肩包和行李箱孤零零的立着。袁雨先打开了衣柜找床上的铺盖被褥，她一向怕冷，把找到的棉絮挑了两床旧的垫在下面，柜子里的四件套似曾相识，还是前几年袁母让她在网上买了寄回来的。
铺好床，袁雨脱了外套坐在床边收拾行李箱。庆幸的是房间几乎没有灰，木地板也非常干净，墙壁很白，屋顶的吊灯也还跟新的一样。家里的小楼还是袁雨上小学时建的，但整个楼上的的空间前两年都重新装修了一遍，当时袁诚大学毕业在即，装修也是为了他结婚准备的，袁雨会知道这些是因为装修她出了两万元，尽管这一整栋三层小楼加上厨房的两层楼在未来跟她不会有半点关系，也永远不可能有半间屋是属于她的。
行李收拾的差不多时，袁雨听到了久未听到的熟悉的走路声，她知道，是袁母上来了。
袁母一进房间就关上房门：“你都收拾好了，我还说来帮你铺床呢！”边说边去摸床上的被子，“丫头，你这个被子比较大，跟诚诚换一下吧，你的床小，他的床大。”
“不换，我怕冷。”袁雨回道。
“哪有那么冷啊，你这这么年轻就这么怕冷怎么行，我们年轻时……”
“这个被子给他也可以，我看柜子的上面还有新棉絮，我用那个吧！”袁雨打断袁母的喋喋不休。
“那算了，他不像你怕冷，你怎么用了这套四件套，这套我还没舍得怎么用呢，给你拿套旧的吧！”
袁雨缓缓呼出一口气，她强忍着不去在意心里涌上的密密麻麻的疼，仿佛有无数细针扎了进去，那针太细太短，一扎进去就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可那疼又依稀还在。
“我严重过敏，只能用纯棉的料子，这套是我以前买的，正好是纯棉的，其它不知道料子是什么的就算了吧。”
“你又什么时候过敏了，以前在家都好好的，江城那地方不行，工业城市，环境差，空气不好，让你回来你不听，你回来我照顾你多好。”
袁雨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为了不撕破脸只能在心里面一句句的反驳，我不是现在才过敏的，我从小就容易过敏，只是你们从来没有人当回事罢了，脸红是气色好，长疙瘩是出去玩被虫子咬了。我不会回来的，我那么拼命的上学读书就是为了远离你们，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永远不要再回到这个地方。这些话她曾经在心里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也早点下去休息吧。”袁雨疲惫的闭上了眼。
“哪里睡得着，老不死的还坐在那号丧，装的还挺像，晚饭她一个人吃了三个大包子，她这哪是伤心啊，她是害怕，怕你爸不放过她，”袁母逐渐变得兴奋，“你知道你爷爷怎么死的吗？”
袁雨摇了摇头：“不知道。”心却被提到了半空中。
“你爷爷死的时候是摔倒在地上的，半夜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早上老不死的发现的时候都冻僵了，她叫了旁边你江大伯和他家老二来帮忙抬到床上的，她还让别人不要告诉我们，我一回来你江大妈就告诉我了。”
袁雨双手在被子里交叉相握放在腿上，指尖微微发白，她问道：“爸知道吗？”
“知道啊，我告诉他了，也让他看看他妈是个什么东西，你看看我们这左邻右舍的，谁搭理她，她在家干了什么别人都告诉我，买了好吃的都藏起来不给你爷爷吃，你爷爷发烧了两天都不找医生来看，晚上也不守着，她要是好好照顾，你爷爷也不会死。”
袁雨张了张嘴，她想问爷爷生病袁诚为什么不能在家照顾一下，明知道张素靠不住的，为什么非要急着去外公家；她还想说不要整天听外面江大妈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她们原本就是左右挑拨看热闹的。她想说的话有很多，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知道说了之后除了导致一场争吵之外不会有任何效果，这么多年来，她实在是怕了她们喋喋不休永无止境的争吵谩骂了。而此刻她没有说出口还因为此时无穷无尽的愧疚和自责将她重重包围，几乎快要击垮了她，她再没有一点精力去敷衍应付袁母，只能任她说个不停。
没有得到袁雨的回应，袁母说的也无趣了，“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点起来，不要等我上来叫。”说完就离开了。
袁雨没有去卫生间洗漱，她直接脱了外面的裤子，穿着秋裤和毛衣躲进了被窝里，她痛恨张素的无情，埋怨袁诚为什么不留在家里照顾爷爷，甚至痛恨袁父为什么一再的容忍张素，可最恨的还是自己，所以她说不出质问袁诚和袁父的话，她为什么不再出息一点，为什么不再能干一点，为什么不能出色到可以在江城买房，可以接爷爷过去跟她一起住，又或者为什么没有把爷爷送到疗养院去。那个曾在她幼时给过她些许温暖的老人死在了这样寒冷的冬夜，他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他死前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摔倒在地上，死的时候是否痛苦，然而这些问题永远都不会再有答案了。留给袁雨的只有无尽的悔恨自责和痛苦，她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不对劲，她知道她需要尽快联系她的心理医生，可是她的手机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而她此刻甚至没有勇气走出这并不算温暖的被窝。
袁雨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爷爷的去世并不是自己的过错，她可以后悔没有多回来陪陪他，可是她不能将他的死亡这么大的罪过背在身上，她也无需对他的离去负任何责任。她要坦然的面对并且承认的是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她负担不起别人的人生。
就像袁父，就算知道了父亲的去世是由于母亲张素的照顾不周导致的，也只会装作不知道。袁雨甚至不知道袁父是否会有一丝的内疚和后悔，又或者甚至会有一些解脱感。
曾经的袁雨最痛恨的人就是袁父，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仇恨里添了同情，因为曾经的袁父也跟她一样，从小生长在一个不快乐的甚至有些畸形的原生态家庭里。
袁雨的祖父袁望和祖母张素都是二婚，不一样的是袁望是跟前妻离婚的，那个年代离婚是一件轰动十乡八里的大事，袁望的第一任妻子是童养媳，袁家虽算不上是大地主，但也是有不少地的富农，新社会成立，富农的土地也都被分了，童养媳告上了法院要求离婚。而张素的第一任丈夫则是刚结婚没多久就得疾病去世了，张素长得漂亮，为人泼辣也能干，当时准备守三个月孝就趁着年轻改嫁的，谁知道守孝期间却发现怀孕了，张素的第一任公公婆婆软硬兼施，日夜不停的看着她生下了遗腹子，原本指望是个男孩给自己的儿子留一条后，谁知呱呱坠地的是女孩。婆家立马翻脸，让张素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带着孩子改嫁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的可以挑选，相比较来说袁望已经是不错的选择，虽然一条腿有些瘸，但是他脾气好，识字，家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兄弟妯娌。就这样张素带着不满一岁的女儿嫁给了袁望，女儿也上了袁家的户口，也就是袁雨的姑妈袁琴。
袁望和张素一定也曾有过一段恩爱的时光，只是张素性子太过好强，她一向认为自己不论是长相还是干活都不输人，唯有嫁人这一件事上栽了大跟头，她渐渐的越来越不满袁望的忠厚老实，曾经的优点都变成了缺点，她样样都要与人比个高下，别人建了新房，她也一定是要建的，哪怕借钱也要建，而袁望却是知足常乐的性子。只是再好的脾气，在一天天的谩骂中也到了极限，夫妻从吵架发展到动手，有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然后就会逐渐变成常态。
据说袁父曾经上学时的成绩非常好，只是他没能像袁雨一样忍耐到读大学再离开，而是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外出打工，袁父在离家几百里的地方打工，他甚至和当地的女孩子谈起了恋爱，袁雨想那一定是一段快乐的时光，那时他一定是对未来充满着美好和幻想的吧。只是很快他的美梦被打破，过年回家时，母亲张素告诉他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定亲对象就是袁雨的母亲杨玉，杨玉是家中幼女，长相平凡普通，个子矮小，唯一不凡的是她有个厉害的父亲和大伯，杨玉的大伯当时是镇书记，父亲则是来往各地倒卖物资做起了生意，杨父年轻时在上海待过十几年，见识自然比一般乡下人要高很多，做起生意来也是稳赚不赔。年轻的袁军，长相随了母亲张素，十分英俊，跟杨玉站在一起并不般配，他也根本瞧不上杨玉。但是张素对他的反抗不以为意，她看上的是杨家的家世。袁军没有就此妥协，让他直接去杨家退亲他也不敢，只是等他外出打工后，他直接给杨玉的父亲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出退亲，并表示自己在当地已经有了喜欢的姑娘。他以为杨家一定会同意退亲，他自认他这样一个穷小子除了长得好看点又有什么值得杨家不松手的呢？袁军失算的是上一代人对子女的控制欲和好面子。对于杨家来说，这样一封退婚信实在太过打脸，更何况杨家把杨玉嫁到袁家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杨家看中的是张素的能干。杨玉在家是被宠大的，长到20岁从来没有下过地，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就在家带侄女，杨家人清楚知道杨玉是什么样子的，长相一般，脾气却大，干活更不行，嫁到袁家算低嫁，有争执也不会吃亏，而由于张素的能干杨玉嫁过去后完全不用下地干活。
就这样杨家人计算得失后觉得这个婚事如果退掉，很难再找到这么合适的，至于袁军不愿意，那不重要，他父母愿意就行。于是杨玉的父亲也就是袁雨的外公带着退婚信到袁家找袁家老俩口，张素一听儿子在当地谈了一个姑娘要跟杨家退婚，立马买票夫妻俩赶过去把袁军带回了家，她怕再不带回来估计儿子就要在当地结婚定居了。袁军回家后，第二年还是如约跟杨玉结了婚，第三年袁雨就出生了。
袁雨不知道此后漫长的岁月中袁军有没有后悔过当时的轻易妥协，如果没有回来是否会有另外一种人生，是否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相爱的妻子以及贴心的儿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家不成家。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