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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手机铃声响起时,袁雨睡下还不到四个小时,长期的抑郁导致失眠,晚上正常入睡对于她来说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偏头痛更是成为家常便饭,她曾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脑子出了问题,还专门去医院做了脑部CT,结果显示脖子以上的部分一切正常,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件幸事。

      撑着昏沉沉的脑袋起来,袁雨看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父亲”两个大字。想起前一天晚上电话中的不欢而散,袁雨犹豫了一会,看手机铃声一直在响,最终还是点了接听,前一晚的争执起因是她拒绝了袁父让她回家过春节兼相亲的要求,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一次不欢而散之后至少有两个月的冷静期不会再联系。显然这通反常的电话一定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发生了。

      “爸,有什么事吗?”袁雨接通手机问道。
      “袁雨,你爷爷夜里去世了,你赶紧请假回家吧!”虽然有突发事件的心理准备,可是当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的这句话时,袁雨原本就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更仿佛是棉花浸入了水中,湿冷又沉的抬不起来,连带着半边身体直向床边坠去,而袁父的声音却忽远忽近的在耳边循环,近的时候吵的头疼,远的时候又像是耳鸣。
      “袁雨,听到了吗,还没睡醒吗,赶紧给领导请假回家!”袁父的声音再次传来,她边伸出手臂撑在床边缓冲自己下磕的身体和脑袋边回答:“听到了,如果能买到动车票,下午就回去,晚上就可以到家。”
      “那好,路上当心,下了火车自己打车回家。”袁父最后叮嘱道。
      “好,我知道的。”
      电话随即被挂断,甚至没有等袁雨问一下死亡原因,放下勉强支撑着的手臂,仰躺在床上。理智告诉袁雨,她此刻有很多事情需要要做,订票,收拾行李等等,从她的住处赶到火车站还需要两个小时。可她的身体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太多的疑问和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脑子里来回纠结成一团乱麻。

      袁雨的爷爷八十岁了,算得上是高龄,只是袁爷爷身体一向还算健康,只年轻的时候一条腿受过伤,近几年不怎么能下床。她犹豫着是否先打电话给父亲问一下爷爷的死因,但又想到袁父和袁母此刻应该也身在外地,虽不像自己离家这么远,但现在应该也是在忙着赶往老家的路上,更何况就算袁父说出了死因,她就会信吗?她最终还是没有打电话给父亲,她想再多的疑问等她回去了总会有答案的。

      幸好距离春节还有一个半月,春运高峰期还没到,袁雨顺利订到了下午两点四十的动车票,收拾行李时脑子依旧一团乱,她不得不拿出笔和便利贴列出清单后再整理行李。

      上午十点左右,袁雨拖着行李箱赶往火车站。直到坐上公交车,袁雨总还有一种不真实感,她的大脑一直无法集中思考,仿佛在一场还未醒来的梦里,但她仅剩的理智又告诉她这不是一场梦。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刚开始工作时,有一个周末的中午,她午睡时梦到了爷爷。在那个梦里爷爷站在她的床前一言不发,她从梦中惊醒后,着急的往家里打电话确认爷爷是否安好。多年过去,噩耗却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忽然传来。

      此刻袁雨庆幸的是她需要坐到公交车终点站再转地铁,不用担心因为精神恍惚中途坐过站。从17岁来江城读大学开始,十几年来,袁雨独自一个人往返在江城和陵城之间,从特快到动车,从11个小时到4.5个小时,从上学时的每年两次到工作后的两三年一次,没有哪一次的旅程像这次这么漫长而煎熬。

      公交车转地铁,袁雨随着人流涌动往前,上了地铁后,她的眼睛干涩的厉害,于是闭上眼睛趴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尽量让大脑放空。

      到达火车站时还不到下午一点,距离火车到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理智告诉袁雨她应该去吃点东西,可是她实在没有胃口,甚至有些反胃,就没有勉强自己。她取了车票后在候车室等待火车到点出发。

      时间仿佛忽然过得很快,袁雨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时间又仿佛过得很慢,她觉得自己坐在火车站候车室喧闹的人群里好像已经过了几个世纪,只是周围的人群和嬉闹都和她无关。
      在火车快出发时袁雨接到了弟弟袁诚的电话。
      “姐,你订到票了吗?”
      袁雨这才想起她还没跟家里说自己出发的时间,“订到了,马上就上车了,七点半左右到,你呢,到家了吗?”袁雨问道,袁诚一直在老家的省会城市上班。
      “我和妈一直在家呢,爸刚刚也到家了。”
      “你跟妈怎么会一直在家?”
      “外公上个月就生病了,妈先回来照顾的,后来她一个人不行,就让我也辞职回来了。”
      袁雨的脑子有些懵,外公生病她知道的,但是母亲和弟弟先后回家却没人告诉过她,她停顿了几秒,问道:“爷爷是怎么去世的?”
      电话那头的袁诚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跟妈一直在外公家照顾外公,我每个星期回家一到两次看一下,一直都好好的,前天奶奶突然打电话说爷爷发烧了不吃饭,我就带了医生回家,奶奶说是已经烧了两天了,医生给他打了吊针,前天和昨天打了两天吊针,我昨天下午在家时还挺好的,晚上我去了外公家,今天一早奶奶打电话说夜里人没了。”
      袁雨几次张了张口,最终也只是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火车开动时,袁雨望着窗外逐渐远去的站台,火车在加速,路边的风景也在疾驰而过,很快就快的看不清飞奔而过的是树或是草,亦或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荒芜。

      外面开始下起雨,袁雨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爷爷送她去上学,先用雨衣小心的把她裹好,再背在背上,他的一条腿不太好,走起路来有点瘸,但总能稳稳的背着袁雨踏过故乡泥泞弯曲的小路,跨过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水沟,那时候的她在爷爷的背上是温暖而安心的。

      袁雨是个不喜欢回忆曾经,也从不思念故乡的人,她一直向往着远方和未来,这和浪漫无关,只是因为旧地和过往带给她太多痛苦不堪的记忆。这么多年来,就算她不主动去触碰那些曾经,记忆却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翻涌而来,那些记忆如跗骨之蛆,挥之不散。

      而此刻忽然想起的这幕雨天上学路上的画面,对当年年幼的袁雨来说却是少有的温馨瞬间,只是对如今的她却又如此的残忍,因为那个曾经在她的童年记忆中带给她些许安全感和温暖的老人已经不在了,对于袁雨而言,人生的前17年,温馨的时候太少太少了,而能带给她这种回忆的人也就寥寥两三个,这两三个人这么多年来跟她或者天各一方,或者渐渐疏远,亦或者是现在的生死之别了。

      火车在七点二十准点到站,下了火车袁雨需要打的回家,袁家距离火车站20公里左右,但由于是在镇子下面的村子里,出租车送过去很难有回头客,再加上外面还下着小雨,大多司机都不太愿意过去的,火车站的出租车是不怕没有生意的,袁雨无奈主动加了价才找到一辆愿意送她回家的出租车。

      七点半的陵城冬夜,华灯初上,陵城虽是三线小城,却是一座有着千年历史文化底蕴的城市,也曾经由于四通八达的水系交通运输繁华数百年,很多的文人骚客也曾在此留下不少的歌颂诗赋。只是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现代社会的发展,不够便捷的内陆水路运输自然被淘汰,城市便也渐渐地没落了。只剩下一座座园林里的亭台楼阁,随处可见的各式桥梁和古建筑述说着她曾经的辉煌。
      夜晚的陵城被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真古建筑和仿古建筑不约而同都是霓虹灯闪烁,历史和现在,梦境和真实,一时让人很难分清。
      袁雨给弟弟袁诚发信息报了平安便闭上眼睛休息起来。自从下了火车后她的脑袋便奇迹般的清醒敏捷起来,不再是之前的混乱迟钝。她的身体和大脑仿佛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进入这座城市,便绷紧每一根弦随时可以进入战争状态,容不得任何一丝的松懈和软弱。一瞬间,曾经的那个内向倔强从不低头的少女袁雨仿佛又回来了。

      司机一开始还想跟她搭话闲聊,后来见她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便没有再说话了。车子一路沉默的驶过,泥泞路早已成为历史,很多年前就已都是水泥马路。

      袁雨让出租车停在进入家门的最后一个巷子口,她付了车费,背着双肩包下车,打开后备箱不等司机下车帮忙便自己搬出行李箱,然后挺直腰背拖着行李箱走进巷子。袁雨走的很慢,上一次回来还是一年半以前,走过一户户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小楼,直至走进一片白茫茫和明晃晃中,她停下来,仰头又环顾四周的看,依靠着大理石的门楼搭建而成的白色孝棚,最上面挂着黑色的奠字,左右则挂着黑色的挽联,她想她该哭的,可是眼睛干涩并不能挤出一滴眼泪,她又想弯起嘴角笑一笑,尝试了数次也没能成功。

      “袁雨,是袁雨回来了吗,孩子,回来就进去呀,你家门没关,你看这门口路灯都开着呢!”左边的邻居江大妈在自己家门口看到袁雨,走过来大嗓门的说道。

      袁雨没有回头看江大妈,而是径直走入大门进了院子,江大妈跟在她后面也进去了。袁诚大概是听到了江大妈的声音,也从屋子里出来走到院子里,看到袁雨,走过去接过她的行李箱,叫了一声:“姐,你回来了。”

      “嗯,爸妈呢?”袁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道。
      “妈在厨房,爸在书房跟舅爷他们商量事情。你吃了吗?”
      “不饿,不想吃。”袁雨回道。
      “哎呀,袁雨,先不要忙着吃饭,要先去看看你爷爷,给他磕头啊。”江大妈的大嗓门再次响起。
      “我把你的行李送你房间去吧!”袁诚拖着行李箱又接过袁雨的双肩包穿过堂屋,上了楼。袁雨则留在了堂屋,乡下的丧事规矩这么多少年几乎没有变过,逝者停灵在堂屋里,只不过从前是用凳子板子搭起来的灵床,现在则方便的多,殡仪馆有冰棺出租,火葬时还会有殡仪车来接。袁雨站在堂屋门口,看着跟往日相比面目全非的堂屋,一个冰棺,一堆冥币,几张椅子,还有剩下的唯一一张沙发以及坐在上面的她的祖母张素。此刻她流着泪看着袁雨,袁雨只感觉既滑稽又荒谬。

      袁雨上一次跟张素通电话还是过年的时候打电话给她拜年,结果也和之前一样,依旧是不欢而散,理由也和之前一样,没完没了的哭诉抱怨和要钱。拜年电话后他们之间再无联系,只从偶尔与袁母杨玉的联系中知道她的消息。袁雨没有回应张素的流泪和注视,她转头一步一步的走向堂屋中间的冰棺,最后站定在冰棺前,她的眼睛下意识从近处挪开看向冰棺的另一头,从脚部缓慢的移向上身,最后是栩栩如生的脸庞,第一反应是躺在里面的人很瘦,他的双目紧闭,眼眶凹陷,就连双颊也是瘪进去的,嘴微微张着。袁雨再次以为自己会哭的,可最终她还是没有哭出来,她想可能是因为坐在一边的人正在流着虚伪的眼泪,而倔强的少女袁雨是不会让自己与她一起流泪的。最终她只是慢慢的跪下,磕了三个头。起来后袁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袁父袁军也来了堂屋。

      “爸,事情谈完了吗?”
      “差不多了,明天还要再等一天,等你姑妈和表哥回来,后天是正日子,大后天火葬入土。”
      “表哥也回来吗?”袁雨的姑妈袁琴是祖母张素二嫁时带来的前夫的孩子,袁琴早年丧夫,没有再婚,儿子刘旭高中毕业后,大学考的是军校,毕业后分配在北方军区工作,妻子是刘旭军校的同学,两人育有一子,姑妈袁琴在那边给他们看孩子。
      “当然要回来,今天通过电话了,连老婆带孩子一家都回来的,外祖父去世,不回来要被人骂没良心的,小时候他妈上班谁照顾他长大的,谁接送他上学的,他又不是风吹大的,雨淋大的……”张素终于忍不住插话道。

      袁琴没等张素长篇大论说完,转身去了厨房,袁军也跟着她出来了。这么多年了这些话她们都听的太多太多了,同时他们也知道,刚刚那番话是说给他们父女听的,袁军是她的儿子自然是她一手带大的,而袁雨也是满周岁后就由她带大的,在张素的心里嘴里,他们父女俩都是没良心的不孝子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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