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瑜》晚风凉

6、秘史

　　泰和二十六年是很难熬的一年，丞相言阙去世；景微瑕每日面对着不同的先生，读书读得昏天黑地；言沉初入刑部，即便天资聪颖，仍然不免日日挑灯到深夜；而昭宗，却承担着更大的压力——册立太子。
　　皇子景琮已经十岁，大臣们纷纷上奏请求册封太子，择太傅教导，以期早日为皇上分忧。
　　奏折上了一道又一道，昭宗却并未有所表态。而是在一个略清闲的午后，召见了景微瑕。
　　景微瑕每旬有半日假，昭宗也往往在此时召见她，问问课业，父女俩再一起吃一顿饭。这一次还未到一旬，她还等着听先生讲前朝的史书，就被传到了朝晖殿。
　　齐逢缘亲自给她搬了椅子和小案，又在案上放了一叠奏折，才退到昭宗身后，静立不语，显然是要她先看看。
　　想来也并非机密，景微瑕拿起一本，慢慢看了起来。折子不长，她读了三本，然后向下翻了翻，俱是劝昭宗立太子的。
　　“父皇给我看这些做什么？”她问。
　　昭宗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阿瑜认为该立琮儿为太子吗？”
　　景微瑕答：“琮儿是唯一的皇子，如今也十岁了，即便将来后宫再有皇子出生，长大也需要许多年，因此立琮儿再合适不过了。”
　　她这样想，百官也是这样想。
　　昭宗又问：“阿瑜认为，若是女子做皇帝，如何？”
　　景微瑕心中一惊，隐约感觉到什么，却又觉得不可能。
　　“自古从没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虽然也并非不可能，只是阿瑜想不到那该是多有魄力多有勇气的女子呀。”她不想做那样的女子，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公主，像所有公主一样，待在既定的轨道里。
　　景氏子嗣不旺，每朝不过两三位皇子，到了昭宗这里，两位弟弟早逝，他也只得了景琮一个儿子，大齐一向奉行立贤立长的原则，因此没有人想过下一任君主会有其他人选，包括景微瑕。
　　想到这，她又开口劝道：“我知道父皇觉得琮儿有些跋扈，但是他还小，咱们选几位先生好生教导，他必然能够改变性子，担此重任的。”
　　昭宗的手轻抚着龙椅扶手上的花纹，思考着即将要说的话，或许这是一个让景微瑕难以接受的事实，但是她必须知道。
　　然后他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上一任宁国公赵绩的故事。
　　当年赵绩是名满西京的世家公子，家世显赫、学富五车，很受皇上重用，整个西京的姑娘都喜欢他，无数达官显贵想和他结亲。可是他是个专情的人，在一次踏青的时候结识了游骑将军江从善的女儿江婳，从此便难以忘怀。江家女儿既有小家碧玉的柔美，又有出身将门的洒脱，深得赵绩的心。游骑将军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这门亲事自然受到了赵家的反对，还是当时的宁国公夫人，也就是赵绩的娘，看出了江婳的好处，力排众议替他定下了这门亲事。而江婳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自成婚后便将阖府上下治理的井井有条，和各家夫人也都处的很好。赵绩喜爱江婳，并未纳妾，两年后她生下了他们的长子，取名赵崇裕。又过了几年，宁国公夫妇相继去世，赵绩袭爵，成了新一任的宁国公。夫君爱重，儿子聪慧，这本该是一个令人羡慕的故事，可这一切却在一个雪夜结束了。
　　那夜，江婳自梦中醒来，发现夫君不在身边，她起身去寻，然后在耳房里发现了一间密室。那密室本来藏得极好，只是今日大雪，赵绩出门时湿了鞋底，脚印一直延伸到了墙边，这才被她发现了。江婳本以为这是个存放古董的地方，老国公爱字画，收藏了不少名家大作，这间耳房平时用作书房，有个密室存画也不奇怪，可当她进去之后，却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真相——那是一个地牢，里面关着许多体无完肤的人，有一些已经没了气息。而她的丈夫，正在深处虐打着一个少年。哀叫声回荡在整个地牢，她紧紧地捂住嘴，转身逃离那里。躺回床上，江婳根本不敢闭眼，夫君那疯狂的话语还萦绕在她耳边。“痛吗？痛吧，你越痛我就越快乐。看见关着的那些人了吗？他们都没有你厉害，两三天就不行了，你是我得到的最好的玩具了。”江婳痛苦的捂住耳朵，蜷缩在床上，她不能相信自己的夫君是个虐杀成性的人，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因为那个少年，是府中新来的小厮，机灵能干，她特意把他派去伺候赵绩，可没几天，赵绩就说他母亲病重，所以离府尽孝去了。
　　直到天亮，赵绩才回来，跟她解释说临时想起来有些公务，所以在书房忙了一夜。江婳强作镇定，替他洗漱更衣。早饭时，乳母将年幼的赵崇裕抱了过来，赵绩一向宠爱他，伸手就要去接。江婳急忙将儿子揽进怀里，僵硬的笑笑，说：“夫君昨夜劳累，还是好好用饭吧，一会儿还要上朝呢。”赵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着应是，继续用饭。江婳抱着儿子，手掌早就被汗打湿了。用过早饭，赵绩对她说：“今日是命妇拜见皇后的日子，夫人去吧，我今日早些回来，等你吃晚饭。”说罢便上朝去了。他的背影一如往日，儒雅而挺拔。
　　江婳痴痴的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赵崇裕，起身入了宫。她是深夜随着皇帝亲卫回的国公府，没有惊动任何人，整座国公府已经成了空府，宁国公赵绩自刎于书房，只留了寥寥数字给她。“多年挣扎，终得解脱，多谢。”他是在六岁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不同的，别的孩子喜欢养兔子，可他喜欢抓了兔子挂在树上，用鞭子抽打，后来逐渐成瘾，对象也慢慢变成了人。虽然明知道这样不对，甚至一度让人将自己绑在房间里，但他还是没能戒掉。白天他是众人眼中的温润公子，可是到了晚上，他就升起了虐待的欲望。这么多年，他做得隐蔽，这些事情只有府中一个老仆知道，可是昨夜还是被江婳发现了。他看出了她的恐惧，也知道她要怎么做。他的夫人是游骑将军的女儿，比一般的世家女子多一分胆识，她一定会通过皇后求见皇上一面，大义灭亲，同时也会求皇上保全赵家的颜面，暗地里将他捉拿。所以他早早地给下人们放了假，自己留在府中，了结生命。江婳命人封住密室，然后对外宣布赵绩得了心疾，又拖了三个月才公布死讯。那之后，她一改往日作风，对赵崇裕多加溺爱，虽然将他养的一事无成，却也避免了让他走上赵绩的老路。
　　这个秘密是先皇去世之前告诉昭宗的，为的就是让他多加关注，防止赵家再出一个赵绩。
　　看着景微瑕震惊的神情，昭宗疼惜的摸摸她的头，接着说：“告诉你这些过去，是因为……”
　　他还没说完，景微瑕就打断道：“因为琮儿……他和老国公一样，是吗？”她说的艰难。其实她以前很喜欢景琮的，毕竟那是她唯一的弟弟。可是突然有一天，父皇突然不让她和景琮一起玩了，虽然很不解，但是父皇不会害她，所以她就很少和他接触了。现在想来，应该是父皇发现了端倪，怕她受伤害，所以才不许他们来往。
　　“不止是这样，当年赵绩虽然虐杀，但是心中仍有悔意，不然最后也不会自裁而死，但是琮儿不同。”昭宗说不下去了，示意齐逢缘接着说。
　　齐逢缘老老实实的禀告：“大皇子他不止虐杀，且丝毫不觉得有错，他认为天下之人，除了父母，没有任何人不能杀。”
　　景微瑕大骇，紧紧握住了浅香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想起了絮絮，如果当日不是言沉看见了，或许它已经被……
　　昭宗不愿提起这件事，但是为了女儿，为了大齐，他必须说出来。若景琮只是骄横了些，他完全可以培养几个大臣对他严加约束，再给景微瑕封个远远地封地，终身不回西京。可是景琮性格暴虐，又会隐藏，若不是齐逢缘碰巧看见他在偏僻的池塘边往捞出的金鱼身上撒盐，他恐怕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一面。他难以想象，一旦景琮即位，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势，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秋老虎还在外面肆虐，景微瑕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昭宗缓缓蹲下来，看着彷徨无措的女儿，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开，将一个小册子交给她，“阿瑜，听父皇的话，这上面的东西，都要背下来。”
　　景微瑕翻开手上的绿皮小册子，只见上面写了十几个名字，后面详细记录了他们的官职、籍贯和特点，他们都是三省六部的人，俱都入仕不久，官职不高，但都有才有识，可堪大用。
　　“这是父皇留给你的底牌，是你伯父亲自选的人，你要记住，他们会一直效忠于你。”昭宗命齐逢缘生了个火盆，继续说：“阿瑜，把它背下来，然后烧掉，别让任何人知道。”现在还不是用他们的时候。
　　景微瑕心里乱成一团，她还没能消化今日的所有消息。却也听了昭宗的话，将那份名单背好烧掉，在浅香的搀扶下回了藏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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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写综述写到三点半，今天睡了一天。
不习惯写这么残忍的角色，今天是第一次，估计以后会写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