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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独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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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回廊,眼瞧着越来越近,小丫鬟的心“突突”直跳,新伤还未见好,此时夫人又传唤,指不定得多添上几道。
不远处的阁楼里身着锦衣的美妇斜卧在椅榻上,手里把玩着匕首,蔻丹鲜红如血。榻下齐齐跪了一行人,皆是面如土色。那妇人忽而嗤笑一声,无力却又阴狠:“我迟早下地狱,又何惧于此?”
“夫人,小桃已经在门外候着了。”老嬷嬷把小丫鬟置于一旁,自己先去请示。
“让她进来。”回应了老嬷嬷,妇人嫌恶的扫了眼跪着的下人:“你们且先退下,今日便算个小小的惩戒,如若再犯,别怪我心狠手辣。”
“是,夫人。”众口一词,而后小心翼翼退下,唯恐又得罪这位不好惹的主儿。
“丫头,千万别顶撞夫人,她若打你受着便是。”小桃进屋前老嬷嬷再三叮嘱。
“知不知道我为何如此恶心你?”妇人缓缓下榻,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眼神凌厉。
“是奴才下贱,脏了夫人的眼。”小桃倏地跪下。
“对,确实脏了我的眼,我说过他若再碰你,就废了他,你这般忍容我会误以为你是舍不得,怎么办?我也舍不得我的药被白白浪费,要不你替他吃了吧。”她挑起小桃的下巴,用匕首在这张娇嫩的脸上不断游移。
“夫人饶命!奴,奴婢知错了!”小桃被这双嗜血的眸子吓得直打哆嗦。
“知错?哈哈哈哈!冥顽不灵的东西!”妇人如癫如狂,她甩开小桃,然后发疯似的撕扯自己的衣服,身上娇艳欲滴的梅花便全数落到小桃的眼底,小桃瞳孔睁大,一时间全都明白了,丑陋的、不堪的,坠入深渊却无能无力……
冬雪初歇,晴光乍现,漫步于堂州的长街,眼前的一切都让泠謇觉得似曾相识。小商贩们卖着各种新奇的小玩意,他瞧着喜欢得紧,竟停下来仔细挑选了半天。
“小郎君可曾及冠了?”商贩瞧着泠謇长得实在稚气好看,便忍不住打趣道。
“今年二十有三。”泠謇抬眸一笑,然后又继续捣鼓摊上的小玩意,最终将目光停在一个手握长缨枪的小木偶上,这木偶做得极其精致,五官分明神态也是栩栩如生。“老板,这个我要了。”泠謇把木偶递到商贩面前,示意他开价。“小郎君给五文钱就好。”商贩见他是真的喜欢这玩偶,且长得俊秀非凡令人瞧着欢喜便给他便宜了些。
付完钱泠謇将木偶揣进衣兜,没走几步迎面突然撞来个姑娘,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反应极快,稳住自己不倒的同时还不忘扶正这位姑娘。
这姑娘神色仓皇,赶紧挣脱开,可还是来不及了,那些追捕她的官兵此时已经将她和泠謇团团包围。
泠謇不语,打算静观其变,这姑娘却猛然将他推远然后对着为首那名官兵“咿咿呀呀”的比划,那官兵颇为不耐烦,摆手下令道:“给我抓!连同她那名同伙也一并抓了!”
他身后的官兵得令后一拥齐上,泠謇怕他们伤到这位姑娘,就把人拉到自己身后不卑不亢道:“官爷莫不是想仗势欺人,在下可是良民。”
“既是良民,又为何护着这囚犯?休再狡辩,给我一并带回刑部!”他并未正眼瞧泠謇,料定泠謇不过是个市井小民,抓了也无甚大事,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威~武~”“大人!犯人已带到!”泠謇和那个姑娘被押到堂前,开审前这姑娘回头看了泠霂一眼,神色复杂。
刑部尚书惊堂木一拍,义正辞严道:“堂下之人可是“血百灵”柳思柔?”
事已至此再无回旋的余地,她蓦地跪下,颤抖着点了点头。
片刻后,刑部尚书才注意到下方气定神闲的泠謇,他负手而立,公堂内的权威并未将他震慑住半分,这种从容令尚书大人极为不悦,他眉头一锁,指着泠謇道:“你又是何人?见到本官为何不跪?”
泠謇拱手,毕恭毕敬道:“回大人,在下是邻国的客商,听闻堂州极其繁荣兴盛便慕名而来,今日在街上闲逛时无意扰了官爷抓人,官爷忠于职守,怕在下是漏网之鱼就一并抓回来了。”
既非北昪人,那就不能轻易责罚,若因此事让两国起了纷争,这罪名他可承担不起,况且此次案件确实不涉及这号人物。刑部尚书思索过后,轻咳两声,扫了眼巡捕命令道:“赶快把这位小公子送出去,以后无凭无据切不可随意抓人。”
巡捕又羞又恼,但迫于权威不敢造次,只得老老实实把泠謇送出刑部。
“恶人自有天收。”
“对!人在做天在看,坏事做尽就是该遭报应!”
“若非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指不定又要有多少人死于这毒医之手。”
“毒医?”泠謇并未走远而是停在衙门外,同那些围观的百姓一块旁听,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他越发觉得此事蹊跷。
“公子有所不知,这柳思柔原是我们堂州的名医,当年楚平得疫疾全城封锁,圣上派去数名医官皆无果,甚至还有几位命丧于此,正当焦头烂额时,柳思柔击响登闻鼓,向圣上主动请缨,不鸣冤却敲响登闻鼓乃是大罪,但圣上心系万民登时就赦免了她的大不敬,并且命人将她送去楚平,后来楚平果真脱险,圣上龙颜大悦赏赐她黄金万两府邸一座,却都被她谢绝,自此以后她便一举成名,为人称道,可谁成想竟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说到这此人明显情绪高涨了许多,满脸看笑话的样子,继续道:“常言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任谁都想不到我们这位赫赫有名的柳大夫居然就是朝廷通缉了十多年的‘血百灵’。”
这时一个络腮胡大汉忽地啐了一口,讥讽道:“这天杀的臭娘们,碎尸万段都难解我心头之恨!”
也不知是真同情还是存心挑事,有人来了句:“莫非壮士曾遭‘血百灵’毒害?”
提及这桩伤心事,他万分悲痛,咬牙切齿道:“当年我夫人从河边将遍体鳞伤的她救回,这人不知恩图报便罢了醒来之后居然将我夫人杀害,若非小儿顽皮躲在衣橱里,定也难逃毒手,起初刚到堂州时我一眼便瞧出这恶人,只是当时她名声显赫,我又没有直接证据不敢贸然行事,暗中观察她多年却始终未曾发现任何把柄,正当我被逼得想痛下杀手时,老天终于开眼将这恶人绳之以法,也不枉我追踪多年!”
话虽如此,但柳思柔被抓他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没有贸然行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那可是“血百灵”,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用毒之狠杀人于无形,当时她未用毒杀害自己的妻子而是直接用匕首,定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行踪,毕竟身负重伤实力减了大半,若是仇家追上来未必能再次死里逃生。
堂外的人众说纷纭,堂内的人心如死寂,她双眸略带湿意,看着确实像那么一回事,可泠謇还是察觉到她另一种情绪,迫切,对,就是迫切,她似乎迫切的希望刑部尚书能尽快定罪,这几近病态的心思疯狂得让人害怕。
今日的逃跑想必也在她的计划之中,若是撞到的是个寻常人倒也无关痛痒,可偏偏撞到的是泠謇,泠謇天生嫉恶如仇,一想到“杀人魔”可能另有其人,他就没法置之不理。
“犯人柳思柔可知罪?数年来你不顾法纪、草菅人命!手段之狠毒,残害众多无辜,犯下的乃是滔天大罪。”刑部尚书愤恨道。
柳思柔依旧点头,供认不讳。
刑部尚书没想到她能如此轻易认罪,先是一愣,而后道:“来人,把这恶女押入地牢严加看守,本官已禀报圣上,待圣上旨意一到定将其治罪。”
语罢,当即便退堂。
地牢内阴冷可怖,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柳思柔被惊了一下却还故作镇静,她身侧的衙役面露鄙夷的瞧了她一眼,随后毫不怜惜的将她推进牢房。
这时柳思柔骇人的一笑吓得他毛骨悚然,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有多不知死活,若真激怒了“血百灵”,他可能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都说此人用毒出神入化,保不齐一个不注意就被下了药,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随即落荒而逃。
柳思柔瞧着他那怂样觉得实在好笑,在心里道了声有趣,却也不多会儿她又开始犯愁,这里实在是太黑太冷,比起死亡她更怕黑,但一想到或许能见那人一面又觉得尚且能忍,几番纠结后她索性闭了眼,眼不见为净。
谢宅内一男子正心烦意乱的翻着书册,此人名为谢知是现今刑部侍郎,此次案子非同小可,便由尚书大人亲审,他统共也没能说上几句话,纵然他知道柳思柔并非“血百灵”可柳思柔本人已经亲自认罪,况且他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实在是棘手得很。
正当他打算另寻对策时,忽然一阵阴风扑面,他便重重磕在桌上,再次抬头时他先是揉了揉被碰得生疼的鼻梁,而后抽风似的甩胳膊伸腿,郑重其事道:“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借你身体一用。”
原来他是被泠謇上了身,他心气浮躁正好让泠謇钻了空,当然泠謇也没有恶意,如他所言只是借用,利用谢知执拗的性子继续追查比自己半路介入要合理得多。
泠謇捡起方才被扔飞在地的画册,仔细翻阅,这多半是民间流传的版本,上面画了个红衣女子,全身被红纱包裹只留一对狡黠的眸子,腰间别了整整一排小药瓶,末端附了一行字:音似百灵婉转,勾魂夺魄,擅用毒,杀人于无形。”
待仔细翻阅完后泠霂朝书格走去,将上方关于“血百灵”的画册、话本一一取下来也都仔细看完。综合下来他估摸“血百灵”的罪行应该是止于十年前,虽然期间也有层出不穷的画集产出,但多为杜撰,不作依据。
这些画册、话本纵然风格不同,但所表达的意思几乎一致,都道“血百灵”杀人成瘾,无论老幼妇孺只要触了她的逆鳞绝对照杀不误,便是这样一个骨子里就坏透的人,居然能完全隐匿于人群,且再不犯案,属实让人难以置信。
“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泠謇想到这点不禁打了个寒颤,手指微蜷。虽说他也只是通过话本了解“血百灵”,但这事就得往坏了想,冠以恶名多年,倘若是无中生有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放出。
她如今的勾当比起先前估计有过之而无不及,泠謇越发觉得事不宜迟,刚要动身,突然一人风风火火地闯入,直接跪在他跟前,泠謇打量着他正色厉声道:“这么莽撞成何体统。”
这人是谢知的护卫,名为李勤,他从怀里取出画册递给泠謇,道:“大人息怒,属下已找到此画册的画师。”
泠謇接过画册打开细看,上面字迹清晰,颜色鲜亮,内容却比方才看的任何一本都要具体,将人的思绪往熟人所作那方带。
“后背有多道疤痕……”泠謇低声念道,半晌过后才开始搭理仍在地上跪着的李勤:“很好,那便带我前去看看。”
“大人切莫着急,属下已将画师安置好,并命人严加保护,倘若他被伤了分毫,我便任由大人处罚,绝无怨言……”得到回应,李勤来了精神,对着泠謇说个不停。泠謇心想最好如此,不然定要将他拖去关个十年八载,好好治治这话痨之疾。
到了那地,泠謇瞧见确实有数名官兵驻守在此,便宽心了许多,可谁知推门时看到的却是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泠謇快步走去附身试探他的鼻息,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大,大人,还有救么……”李勤震惊不已。
“已经断气,没救了。”泠謇回完他,随即绕着屋子察看起来,见自家大人面不改色,李勤越发恐惧,平日里若自己办事不利早被骂得狗血淋头,今日大人这路数他实在看不懂,但他深知自己的惩罚是少不了的。
“去把今日给画师做饭、送饭的人全找来,顺道把他用过的餐具也给我拿来。”李勤苦大仇深的杵在门边,泠謇瞧了无奈道。
李勤怔怔地听他说完,而后赶紧按照他的吩咐去办,唯恐耽搁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