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簪缨》野蔼

34、第 34 章

　　京杭大运河南起杭州，北至京城，沟通五大水系。这日清晨，一支官府运盐船队，从扬州发出，前往邳县。水面渐渐泛起雾气，能见度降低，船只航行速度也慢了下来。

　　此次负责食盐转运的乃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经历吴繁，此时他正立在船头，眉头紧锁，似乎是想穿过浓雾看到些什么。

　　突然，他拿起手中的望远镜，超前看去，一只帆船在湖面上若隐若现，船桅上挂着一面旌旗，仔细一看大约是个‘赵’字。吴繁大惊失色，大喊：“不好啦，赵林的人马跟来了！”消息顿时在各只船上传播，官差、船夫跑到甲板上问吴繁该如何是好。

　　吴繁道：”他们人多势众，手中有火铳，咱们保命要紧，还是弃船先走为上，待回禀都转运使林大人再做打算。“

　　众人听闻对方有备而来，只得依了，弃了盐船，登上小舟，赶紧溜了。

　　几日后，赵林船队仅靠十人便把数百位官差吓得屁滚尿流的事迹传遍两淮地区，沦为笑谈。

　　如海大为震怒，召集多位官员，共同商讨此事如何处理。同知刘璋手中握着铁球，飞快地转动着，笑道：“大人这般惊慌可不好。您初来这地界，第一次经历这事失态情有可原，待久了，自然就习以为常了？”

　　如海道：“刘大人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如今国库空虚，多因私盐泛滥，盐税骤减。眼下朝廷大力打击私人盐贩，刘大人为何说出‘习以为常’之话，莫非刘大人也在这里面掺了一脚？”

　　“你！”

　　“好啦，二位先冷静下来，听我一言。”副使钟庸连忙出来拉架，“林大人，您初来乍到，不知咱们这里水可深着哩。”

　　“哦，何出此言？”

　　钟庸说道：“如今私盐泛滥，严重影响税收，这么多税里面盐税占比排名第二。如今国库亏空，与西北战事频繁有关，也与各地私盐贩卖有关。所有产盐地区中，以两淮私盐贸易最为猖獗。这其中的原因极为复杂，首先，两淮地区漕运发达，方便运输；其次，此地富饶，地方有不少豪强士绅；最后，朝廷命令如有发现盐贩，须得在三月之内将其缉拿归案，否则协办的官员降职三集，主管官员降职一级，再降级后再给出一年时间宽限，若一年内还没有结案，则会有更大的处罚。老实说，这项规定太过严苛，缉拿盐贩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大多人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海道：“那钟大人是否也曾这样过呢？”

　　钟庸笑而不答，继续说道：“如今官盐买卖的模式是朝廷定价，盐场产盐，盐商们从转运使司这边购买盐引，去盐场领盐后，再运到专门的口岸去进行贩卖，如此便完成了整个流程，大人可从其中瞧出了什么问题没有？”

　　如海答道：“一是盐场与销盐口岸相距甚远，盐商们将花费大笔银钱在运输上，而这笔帐最后自然是落在百姓头上；官盐价高，百姓自然愿意去买低廉的私盐，导致官盐滞销，盐商破产，那盐引自然也是卖不出去。前几日我翻阅文书，今年未销出的盐达九万引，两淮库储全空，外欠高达两千余万两，另外还有一千万两所借本息也化为乌有！”

　　钟庸道：”大人明察秋毫，我等佩服。这些年盐商的日子确实难过，一来是输送费用昂贵，从盐场运至口岸还会遭受一次次盘剥，自然就导致盐价上涨；二来是为了打点官员，便宜行事，每年花在这上面的银钱约莫有两百万之多，由各个盐商分摊。不过，这些商人也十分可恶，有的为了节约成本，往盐里头掺杂石灰等物，有的则干脆将盐囤积起来，卖给私盐贩子。如今两淮地区，据我估计，私盐所占食盐销售比例已经高达七成，原因有二，首先，私盐是盐贩们自己定价，为了扩大销售，在与其他商人竞争中获胜，价格自然低廉；其次买卖私盐均有风险，官盐掺杂石灰，而私盐质量高，百姓宁愿冒着风险也要去买私盐。“

　　如海点了点头，又问：“那这赵林是何许人也，为何衙役们见了他纷纷逃跑？“

　　一旁的刘璋说道：“这赵林，是远近闻名的私盐贩子，如今是两淮最大的盐枭。他早年是一个盐场的灶户，后面干起了犯盐的营生，盐贩子们为了壮大势力，便联合起来，霸占埠头，而赵林便成了他们的头头。赵林赚得钱后，首先是买了一大批武器，诸如火铳、大炮之类的，提升实力，方便在江河湖岸进行肆虐。官府迟迟不对他动手，也是因为他实力雄厚，一不小心会造成巨大伤亡。再说，此人极为聪慧，会资助资金困难的盐贩，不准手下抢劫商贾，每逢过年过节，还会给穷苦百姓送钱送物，声誉渐渐地起来了。还有，他也极通人情，每年的孝敬打点少不了，知道官差们打击盐贩困难，为了帮他们完成指标，还会亲自挑几个不听话的盐贩送到衙门进行处置。故而，这个赵林才能在两淮屹立多年不倒，盐贩们对他敬爱有加，而官府则闻他色变。“

　　如海道：“既然如此，不知各位大人可有解决之法。如今库储全空，赵林此人已成为咱们心腹大患，必定得想办法将此人缉拿归案。“

　　刘璋冷笑道：“大人真乃痴人也。我还有公事要处理，先走一步，告辞了。“

　　剩下的人也一个个都推说公事繁忙走了，只生下钟庸一人，如海期待地看向他，钟庸笑道：“大人，不久后便会发一大笔财，可别忘记请我们喝酒啊。“说罢也走了。

　　如海强忍着怒气，吩咐逐云去拿《金刚经》来，逐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去书房拿了过来，如海好一会才平复怒气。

　　这时，差役来报，“大人，门外有人求见，说是赵林派他来给大人送东西的。“

　　如海道：“带他进来。“

　　来者是个中年汉子，行跪拜礼后陪笑道：“大人，我们老大叫我来给你送孝敬了。“说着拿出一个包袱，呈给了逐云，逐云打开一看，脸色骤变，仔细数了一遍，道：”总共是九万两银票，大人，好大的手笔啊。“

　　如海似笑非笑，道：“你们老大还有什么事要转达？“

　　那汉子道：“也没什么，我们老大说您尽管花，少了，再和他要便是。家中的夫人、小姐有什么喜欢的物实，尽管吩咐，无论是绫罗绸缎，还是金银珠宝，断不会少了的。“

　　如海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孝敬钱，还真把我当爹了？你们老大有四处认人爹的习性，可笑。“

　　“你！“

　　“来人，轰出去。“

　　那汉子揣着包袱，恶狠狠地朝官衙啐了一口，“呸，真给你脸不要脸了，看以后怎么收拾你！“

　　汉子回去后，同一中年男子回禀了此事，这男子中等身材，穿着绸缎制的衣服，慈眉善目，嘴角天生的向上勾起，给人一种时常带笑的错觉，此人正是叱咤两淮地区的盐枭赵林。

　　“哦，这位林大人真这么说？“

　　“老大，我还会撒谎不成，咱们要不要教训一下，让他尝尝滋味？“

　　赵林摆摆手，道：“咱们没摸清他的底细，暂且按兵不动，日后常要打交道，还怕治不了他不成。况且各处都有安排的人马，这位新上任的都转运使大人再怎么蹦跶，也逃不出咱们的手心。“

　　“是，是，还是老大您有见识，小弟佩服，暂且让他嚣张几日。“

　　晚间时分，如海与一家人在大堂用饭，他将今日赵林贿赂之事告知众人，道：“此人在两淮势力极大，今日派人来给我送钱，言语中似乎将咱们府里的事情探听得一清二楚，日后你们行事要小心，切不可被他们那帮人钻了空子，落下把柄。“

　　怀玉小口小口喝着茶，道：“爹，您放心吧，我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会收他的东西。“

　　如海道：“若是人家送你一条帆船，任你去玩呢？“

　　怀玉皱眉思忖了片刻，道：“我还是会拒绝的吧，还是骑马好玩。“

　　贾敏在一旁问道：“看来此地多种势力交织，咱们才来多久，底细便被人家探听得一清二楚，想必这转运使司内，已有不少人被渗透，与私盐贩子沆瀣一气，共同对抗朝廷。“

　　如海叹道：“你说的，正是我所担心的，日后若要缉拿赵林等人，恐怕我这边还没下令，他那头已经得了消息，提前做好准备，那行动就难上加难了，我如今正头痛该如何处置此事呢。“

　　黛玉听他们说了好一会儿，突然来了一句：“父亲，我听了水浒戏，有一事不明，还望父亲为我解惑。”

　　如海笑道：“你说。”

　　黛玉道：“于朝廷来说，梁山好汉本为心腹大患，为何不倾尽全力直接剿灭，而是准其招安，这岂不是养虎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