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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梨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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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剑云霄冷无光,揽月长歌人未狂。
白雪已卷深秋去,倾心之剑犹若霜。
是不是一切都有它的开端和结局?在飘摇的逆旅,谁错过了谁?谁又一生伴随着谁?这些却只不过是茫茫之中的瞬间。
只有空华影落,不留痕迹。
他不清楚为什么他们之间会有种淡淡的哀愁,甚至是心痛,是因为她太过平淡?还是因为他太过孤狠?未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过去”和“如今”交错的痛苦恐怕倾月也难以承受吧?更别提在痛苦中清醒。
“你那个木哥哥很不错!只是可惜……他太傻了,那样的脾气……”
似乎有人在耳边反复说着这句话,萧倾月感觉昏昏沉沉的,似一片乱,好像有人扯出千万根线在脑子里纠缠,麻乱得让她几乎不能呼吸,但唯有这句话、这个狰笑着说出的话,异常的清晰。
“不!我不要他死!不要他死!快住手!住手!”她想喊,声音却被压在喉中吐不出来,眼前突然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是雾,雾气渐渐凝成至神会长的模样,如同十年前那般狂笑着一箭射了过来!
“不愿追随那就都去死!!”
那个魔般的声音一声未落一声又起,萧倾月感觉天地都连在了一起剧烈的旋转、旋转……她想拔剑,却找不到寒霄,她的剑、她的剑哪去了?
“萧儿!”她听到了木哥哥的喊声,那支穿心剑钉在了木哥哥的背上,突然萧倾月觉得心口剧烈的疼了起来,木哥哥的身形变成了破开的雾,白色的梨花满天飞卷,她的白梨花……一别十年的白梨花,宛如一只只翩跹而落的雪蝶。梨花谷……梨花谷……
晓来未醒天犹寒,一梦长十年!
在她记忆中最遥远、最怀念的地方。她的家。那里有她的爹、娘、木哥哥、莹姐姐,有她的幸福和快乐。
刹那间,许多许多的画面浮在了眼前。
烛光下,她的娘洛冰,那个被人称为“剑仙”的行事介于正邪之间的女子,将她轻轻揽在怀里,用温柔的语调哼着一支古老的小曲哄她入睡:“梨花落,梨花升……浮世匆匆难为梦,梨花落,梨花升,悲欢离合转眼空……”
“娘,会不会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倾月毫无睡意,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母亲,听到了窗外簌簌的风吹落花声,那些梨花总是像雪一样降临大地。“傻丫头,娘怎么会不要你?只是……”洛冰看了一眼盛剑的木匣,叹了口气,抱紧了倾月,说道:“只是有些时候娘也是没有办法,不能选择,如果有一天娘不要你了,谁还会照顾你啊?所以,你要记住,凡是不要轻言放弃,凡是多靠自己。”“不!娘不要我不行!何况还有爹和木哥哥、莹姐姐呢!”“这……阿月,好吧,你说的对,还有旋天和莹儿在。”洛冰看着女儿眼中豁然流出泪来。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娘为什么会哭,她才了解了娘的悲痛。
关于父亲,在她脑海中是一个很寡言的人,是个冷漠的剑客,在每个清晨和黄昏都会亲自教她轻功剑术,虽然小倾月只有八岁甚至拿不稳木剑,父亲总是把自己的剑给她握,让她体会剑在手中是什么感觉,但她总是体会不到父亲口中那种剑鞘中泛出的寒气,便只能对着父亲傻笑。
不过,父亲不许她拔出剑来。名剑锋利,双刃寒光,伤人也伤自己。父亲一生的剑义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最后教她练剑的黄昏,父亲离去的背影很是晦涩,他边走边吹箫,不尽落寞。他吹的仍是那首梨花落。
萧非,萧非。日日非昨天,微醉初醒而逍遥不在。
“哎呀,萧儿,剑不能这样刺,错了!我练给你看!”一袭黑色的长袍舒展开来,剑花分飞,经凭空穿住了飘落的梨花!每当她请教莹姐姐时总会被训的可怜巴巴,而这时木哥哥也总会出来哄她。每每这时,她总会拍着双手欢呼,近乎膜拜的看着大她十岁的师兄。他会俯身微笑着看她,直到梨花擦着他的鬓发落到她的脸上。莹姐姐也总是用手指敲在她的额头上,“萧儿莫淘气,你木哥哥可不能陪你一世啊……”
这个和木哥哥一起来到梨花谷的莹姐姐总是喜欢坐在梨花谷最大的那棵树下弹琴,她发呆的时候长发上、紫衣上、古琴上便落满梨花,衬得她娇美的容颜有些雪白,而且她的眼眸是十分明亮的,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天上的星星坠落其间。她和木哥哥一样大自己十岁,不仅剑术有灵气琴也弹得很好,倾月便总是缠着她教自己弹琴,“莹姐姐、莹姐姐……你叫我弹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弹给木哥哥听了。”“喔,是吗?向你莹姐姐那样厉害?”木哥哥笑着开口,看着萧儿和一脸愕然的许莹,突然哈哈大笑:“那萧儿你可要快快长大!不然我和莹姐姐都要老了!”
如今,她可以抚琴了,可是已无人听。
无数的画面一点点碎去,与她来说是种绝顶的残酷,萧倾月忍不住伸手去抓,但那些过往又在她指间散开。最后剩下莹姐姐离开时冷漠的眼神和木哥哥肩上流下的血。
是血,铺天盖地的嘈杂与血光不可遏制的浮现出来,梨花谷染遍了血腥!
看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的倾月楚落枫眉头皱了起来,尹神医低声道:“楼主莫慌,萧姑娘已脱离危险,只是梦魇了。”
那些自称“武林正派”的人士声称梨花谷收留了魔教中人,借着除魔的幌子杀进了梨花谷。那一日谷中马蹄践梨花刀厉剑光寒,为首的那个灰袍门主一脸的狰狞邪笑:“洛冰、萧非,好久不见啊!”洛冰立即将倾月拉到身后,喝退了两个徒弟,手中的寒霄已然出鞘,闪动着欲要吞噬人的冰凉光芒。“碧血门主、至神会长……我们素无瓜葛,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和相公早已退隐幽谷,何苦欺人太甚!”碧血门主盯着洛冰手中的剑,再也隐藏不住贪婪的目光:“寒霄……剑仙……我都要!兄弟们,谁拿下剑仙洛冰,本门主重重有赏!”
“放肆!”萧非说话间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玉箫,头也不抬的开口说道:“旋天、莹儿,萧儿就交给你们了!快走!”“师父---”木旋天话未说完,洛冰匆忙回首:“一定照看好她!”萧倾月哭叫着不肯走,许莹不由分说地抱起她就要离开。
“谁也别想走!”随着碧血门主的一声狂喝,两支箭夹着尖利的呼啸声飞至,萧非的箫透出了一股奇异的声音,那两支箫忽然一缓,又一缓,终于“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调子随之上扬,渐渐转为激昂,是洛冰为他谱的那曲“破阵乐”,配合洛冰的剑术自成一派。
洛冰执着寒霄心里恨了起来,为何她退出江湖,隐居在空谷中相夫教子那些人也不放过她?为了一把剑和她的容貌就要斩断她所有的幸福!明明知道内力不够根本驾驭不了寒霄,他们还是一批一批找上门来!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抢东西还可以冠上那么多不成理由的理由!她要问一句,这个江湖,到底什么是正派,什么又是邪恶?她厌倦无休止的杀戮,但不得不举剑,难道这个江湖,她再也退不出了?
箫声中,剑光与破碎的梨花交织在了一起,扬起殷红的血,成为一曲不休的哀歌。纷乱中看到木旋天和许莹拼命保护的女儿,洛冰心里涌出种种不祥的感觉。
碧血门主一个手势,千百支强弩对准了他们。萧非吐出一大口血将浑身是伤的洛冰挡在身后,木旋天护着萧儿试图冲出包围。他凄然一笑,今天他们的女儿也要成为牺牲品了吗?不……最后一击,萧非突然扬手,袖中的短剑“嗖”一声拖着同归于尽的光芒扎进碧血门主的心口!
一直策马立在碧血门主身后的至神会长举起了银色的弓。
“至神会长?!”洛冰刚要上前突然停住了手,殷红的鲜血顺着她和萧非的手臂划落在地上,两支短而利的穿心箭竟是同时射出,一前一后射进了他夫妻二人的身体!一切……都要结束了?可是,萧儿啊,我们给了你生命却无法给予你幸福,怎忍心你一人在世上受苦?洛冰在最后一刻朝着不远处的女儿伸出了手,绝美的脸颊上浮出一丝笑容来,无论生死,对孩子来说永远都是残酷的,如果说错,他们从拿起剑那天就错的无法挽回了吧?
萧非的箫声、洛冰的笑容便永远定格,封死在八岁的倾月脑中。
狂笑着把剑对准萧倾月,至神会长看到了木旋天,“喂,小子,肯不肯和我回至神会?我可以放你一条命,看你算武学奇才,如此死了,岂不可惜?”“你杀了我师父,我还会跟随你?笑话!”木旋天俯身微笑:“萧儿,别怕,有木哥哥、莹姐姐在呢!”“师兄……”许莹看着至神会长举起弓来担忧的开口,然而未等力竭的他们再度发力,那支穿心箭已没入了木旋天灰色的长袍。血顺着他的手滴上倾月的脸,一时间她清秀的脸有些恐怖,倾月看着她的木哥哥在她面前带着愧疚跪了下去,莹姐姐疯了似的痛哭出声。
“不愿追随那就都去死!”至神会长刚要开弓一个弟子慌张凑了过去,在他耳边匆匆说了句话,然后至神会长面色苍白的下令速速撤退,竟连寒霄都不要了。
许莹背起木旋天看了看倾月:”一定是有人来了!萧儿乖乖站在这里,一定不要乱走!我要赶紧带你的木哥哥回去治伤!顾不上你了,我们会回来的。”说完她便匆匆离去,木旋天中箭垂危,只有那个人能够治好他。
“莹姐姐!我---”倾月哭喊着追他们却远远被落下,脚下一绊扑倒在了血泊之中。就在她倒下的一刻没有看到木旋天多么艰难的回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样痛苦、无可奈何。他们远远消失在暮色之中,将她一个人留下。
这一相别,整整十年,上穷碧落下黄泉,却是再没有莹姐姐的一丝音讯。
孤弱的小女孩独自一人倒在血泊里,在满地尸体里哭了起来。
这一幕,每每萧倾月想起来都会泪流满面,那是最真实的梦魇,一直缠着她、渐渐吞噬她的心。
“站起来。江湖儿女不可轻易哭泣。”耳边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手里被人塞了一柄清影万千的长剑,一只素手将她从血泊中拉了起来。
倾月抬头,那竟是个比母亲还要美丽的女子。美得有些不真实。
“小丫头,我做你师父怎么样?你跟我走,好不好?”平淡如水的声音一直荡进倾月的心头,让她无从拒绝。
师父……师父……
今后十年里教给她一切的人。沧海月明珠有泪,蓝天日暖玉生烟。她是众人口中的一个传奇,沧泪居,明玉烟。
那么多的脸庞交错在眼前,那么美丽的白梨花绕着她一直的飞舞……一直的飞舞……
她无法醒来,在那样令她无法承受的恶梦中泪水沾湿了鬓发。
握着萧倾月的手,楚落枫有些惊讶,她竟然哭了,不只是在如何的梦里这样憔悴。
“倾月……倾月……”楚落枫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呼唤,浑浑噩噩中,萧倾月突然听到了一声清泠的呼喊,刹那间击碎了所有幻象。
曾经沧海如何深,一声惊醒梦中人。
是……是……是谁?木哥哥?不、不是,是楼主!是楚落枫!
楚落枫的手覆在倾月额头上,又喊出一声“倾月。”
“楼主……师兄。”
萧倾月缓缓开口,如今醒来却仿佛重生。清楚的是近在咫尺的脸庞,许多年后始终不变。
梨花落,梨花升……浮世匆匆难为梦,梨花落,梨花升,悲欢离合转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