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熙》鹤池

6、朝德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林苋一落座就感觉看似热络的宴会上有不少犀利的目光总是在他身上游移。除了本该关注的林司烁和亓珉，甚至还有很多他并没有打过交道的陌生目光。

　　宴会过半，尽是些不咸不淡的家长里短。许是有女眷在的缘故，朝中政事都很少有涉及。值得庆幸的是，并没有人把话头提到林苋身上。
　　皇帝喝了两盏薄酒，看看亓玚，忽然打趣起来，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姑娘。亓玚常年在北方驻军，打交道的除了一些军营中的汉子就是地方的奸贼，哪有功夫谈情说爱。只得笑着连连摆手。
　　皇帝也没追着问下去，嘿嘿一笑。

　　倒是亓珉来了兴致，望着林苋说道：“父王关心的不是地方，姻缘这事儿哪能说有就有。您看这二哥身旁的太子妃位不就没空着吗。”他的语气晦暗不明，一语道破整场秋宴上人人关注的玄机。
　　亓玓沉默不语，林苋乱了方寸，只得挡着袖子佯装饮酒。
　　原来他感到的那一道道目光并不是错觉。宫人引他坐的位子本该就是太子妃的位子。
　　只怪他没参加过什宫宴，对皇家座次排序的门道并不是很了解。再者目前的皇子公主们都没有皇妃或驸马，身旁的副座都是空无一人，没个比较。

　　皇帝的神色略沉了几分，林司烁也皱起眉头，对亓珉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很不赞同。如今皇帝最看重嫡子，那引座的宫人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旨意，更诡异的是亓玓竟没有提出来。亓珉现在一下子把这些事挑到了明面上，皇帝心中自然会产生芥蒂，不过也必定会恼怒亓珉这种口无遮拦。

　　亓珉其实精细得像他怀里的那只狐狸，却突然在猎物面前乱了阵脚。

　　坐在稍后的亓清洄也是个聪明人，一看气氛尬住了，难得地开口说了句话：“哈哈，三哥这是嫉妒二哥有美人相伴啊，不过说来也对，若是嫂嫂这样好看，做了皇妃也未尝不可嘛！”一番话说得俏皮，既给了每个人台阶，又把这事说得像个玩笑。看来这庶女在宫中的这些年，也学会了不少生存或上位法则。

　　几句话说得皇帝神色缓和如常，举杯一饮而尽。望着宴会上的官员们说：“是啊，林奉之贤良淑德，又做了长淮的伴读，关系好一点是应该的。”他把酒盏重重放下，顿了一顿又说：“好人选！”
　　皇帝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飘在官员的座位上，并没有看向哪里。林司烁却坐在位子上感到了丝丝寒意，仿佛皇帝的眼神穿过前面的几人，直直停留在他身上，仿佛话外之意就是谢谢他教出来了这么个狐媚的好儿子。

　　林苋坐在亓玓旁边则努力克制住逃掉的想法，这么多年的逢场作戏令他稳坐案边，握着酒杯的手却在不住地抖着。
　　亓玓的胳膊悄悄绕到他身后拍拍他，让他稍稍放松点。

　　好在这闹剧并没有僵持很久，秋宴的气氛很快回归到了虚假的热络。
　　晚宴接近尾声，只差一赏月环节就可以圆满结束。很多女眷已经睡意袭来，却还是强撑着以免失礼。

　　宫人细高声调的通报声划破月夜：“朝德王室李景熹携妻慕氏进礼——”

　　朱红的宫门少了几分刚刚入夜时的人气，在夜色下衬着身着华服的李景熹和慕洹竟有几分清冷。
　　不少官员对这迟到的人习以为常，却还是不悦地皱起眉头，困倦的女眷们更是窃窃私语。
　　皇帝却不以为然，还是乐呵呵地像李景熹举起了酒盏。李景熹徐徐走到自己的位子上，也拿起了酒盏，对着皇帝道：“臣来迟，望陛下宽宏。”
　　他说的是致歉的话，语气却没有半点歉意。清清冷冷，不近人情。

　　“哪里哪里，家宴而已，没有那么多规矩，景熹想着来便是好的！”皇帝说完便一饮而尽，不知有没有注意到身前不远处的李景熹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
　　亓珉只看了一眼李景熹就别过头去，眼神中毫不掩饰地透露着不屑。亓玚的神色微微尬住，连亓玓也像没看见李景熹一样，保持着清高的神态。
　　可能全场唯一热情的就只有皇帝一人，连李景熹都不见得有半点喜悦之情。

　　林苋在座位上默默看着两人，心中五味杂陈。
　　十七年前先皇率军异军突起，濮阳一战大获全胜，助林司烁功名利禄全部收入囊中，也助稷朝一举替代了朝德王室，给天下换了名字。
　　先皇曾是朝德时的军机要员，权势滔天，皇帝儿时便和朝德太子一起长大，结下了深厚情谊。先皇为了不留下祸根，势必要将朝德王室连根拔取，皇帝以死相逼，才留住了李景熹一命。而等到当今皇帝继位后，不仅给了李景熹荣华富贵，还经常去他府中“探望”。即使李景熹一直对他冷淡，即使所有人都说他这是养虎为患，他也从不在意。
　　毕竟，没有人真的会对灭族灭国之人以真心相待。皇帝如今的这份情谊，大概是愧疚或别的什么感情使然吧。

　　而李景熹身旁的慕洹，据说是林苋母亲生前很好的友人，如今在都城中偶尔看到林苋，也会不由自主地用怜惜的目光打量他好久。

　　在李景熹的到来之后，许多人更没有了赏月的兴致，秋宴就这样草草收了尾。
　　宫门外的车轿停了一排，等待着接各位贵人回府。官员或王室客客气气地抱拳分别，如释重负。

　　亓玓与林苋上了长淮府的车轿，晃晃悠悠地回府。长淮府离宫城不仅，与长渡府相对，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平时和亓珉连个照面都没有。而亓玚的长津府就在宫城旁，亓玚在都城中是就住在那里。
　　没走出多久，亓玓就压低声音和林苋小声说：“后面有人跟着，是长渡府的。”林苋不觉惊讶，宫宴后还敢在深更穷追不舍，亓珉这人怕不是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