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熙》鹤池

4、书童

　　林苋略微一犹豫，旋即应下了。
　　反正住谁府上不是住，这样一来既可以躲避亓珉的骚扰，说不定还能拉拢亓玓。况且看着亓玓也不像是好事的人，住在他那儿日子一定清静极了。
　　“那是最好了。”

　　都城的道路平敞，长淮府的车夫驾车也稳当，林苋的一颗心却跌跌宕宕。
　　他一叶浮萍一样的人，本就不该有什么安稳的归宿。自己也就罢了，可想起昨夜躲在房中嘤嘤抽泣的消寒，林苋就担心的紧。
　　林消寒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在母亲撒手人寰之前托付给了林司烁。当时的消寒已经有四岁大，知道林司烁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寄人篱下的几年便过得极其卑微，好在林家人和睦，也并没有给她什么脸色看。
　　可不是亲生的终究是不亲，林司烁连林苋这个亲生的儿子都可以为了利益直接抛去，更别提是消寒了。保不准是被哪家的公子哥轻薄了而只能默不作声独自哭泣吧。
　　他们这对姐弟啊，还真是一家人。

　　马车停在长淮府门口时，林苋还没有从伤感的情绪中缓过来，尽管他平时也不怎么爱笑，可现在的神态还是更加阴森一点。
　　门口小厮掀开车帘呆了一下，愣是没敢去扶他。
　　林苋摆摆手，拂袂下车，随先走一步的亓玓进了长淮府中。

　　上一次到这里时不过是一天以前，可那时林苋匆忙逃走，并无暇心观赏府中景观。再来到这儿，穿过廊道，才能细细欣赏。
　　都说园林的样子随他的主人，长淮府上的林子静美典雅，一草一木都散发着古朴醇厚的气息，前殿的一桩桂树也应该是古木，粗壮绮丽。再想想亓珉的林苑，更多的是一种富丽堂皇的美，恨不得将每一个庭角都披金戴银。

　　想起亓珉，大概现在整个长渡府都淹没在了他的愤懑中了吧。

　　一进入内庭，亓玓就转身进了书房，把林苋交给了白须长髯的老管家。
　　老管家姓沈，是整个长淮府乃至全都城资历最深的管家，老者一把长须，会的可不只是算账，当年稷朝推翻朝德王室时也有他的功劳，连当下皇帝见到了，都要敬称一声“沈伯”。这样的人安排在长淮府辅佐亓玓，足以见皇帝对这个嫡子的看重。

　　“林公子，来了长淮府可就要遵守府中的规制，相信您一定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如您父亲一般莽撞。”沈伯自刚见着林苋就没拿正眼瞧过他，说话也不那么好听，终归是主人家的提点，林苋小声应下。
　　至于父辈的事情，大概就是林司烁开国金陵之征时年少气盛，哪里得罪过沈伯吧。

　　好在沈伯也不是什么爱斤斤计较的人，虽然他对林苋的鄙夷和对林司烁厌嫌几乎写在了脸上。但还是尽职尽责地为林苋安排好了屋舍，交待好了规矩，才匆匆离开。

　　这样，林苋在长淮府中没名没分没理由地住了下来。任凭林司烁再着急，亓珉再愤恼都无计可施。
　　可凭亓珉的性子，就算做不了什么，说两句话也总是会的。
　　每日朝中，都是亓珉的党派和林司烁轮番觐见，就着林苋在长淮府不明不白地住下一事不断赖着亓玓。
　　皇帝一向最看重嫡子的名誉，说来说去也终于是忍不了，看似不经意地找亓玓聊了一聊。
　　亓玓也干脆利落，直接给林苋定了个书童伴读的身份，虽然是堵住了林司烁和亓珉一派的嘴，却让民间的茶话会又喧闹了起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暗中讨论皇家八卦和富家美男本就是平民百姓的一大爱好，更何况是林苋这样风口浪尖的人物。
　　不明所以的民众日日簇在酒楼的前排，听老说书人讲着其中的缘由。这说书人也纳闷的很，明明拐人的是亓珉，怎的又成了亓玓的书童？
　　大概是从来没有这么多正八经儿的听众，说书人也来了兴致，胡吹了一番，竟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甚至有的手快的小铺，早已把说书人的精彩故事润色修改出成了话本，销量长虹。
　　天子脚下，如此造作，便是掐准了心慈手软的稷朝朝廷，蛇打七寸，让林苋又在民间火了一把。

　　偌大的长淮府确实清静，也鲜有人来往。林苋大概是都城中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变成亓玓书童的人了。
　　他与亓玓也就勉强算是点头之交吧，虽说是书童，亓玓却连叫他去磨墨都没有，更别提伴读了。再说亓玓习的那些执政之道，也不是他能看懂的。
　　话虽如此，林苋作为亓玓的书童，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再不做点什么总归是说不过去。
　　林苋也深切的明白这一点，就算亓玓把他当空气，他也绝不能把亓玓也当做空气。能够拉拢了亓玓，绝对是为自己多掌握了一条命脉。
　　这么多年的经验下来，林苋就算不如在前线的兄长一般深谙敌策，却把讨好人的功夫学了个彻底。亓玓这样的天之骄子，大概是什么都不缺，要想与他拉近距离，展现心意还是作为上上策。

　　次日，林苋就在自己的小院中开了灶台，仔细地把清晨在熙熙攘攘的东市买来的糯米和莲子洗净，又在长淮府前殿折了一支样貌最好的桂花枝，半下午的时间，做了碗清清凉凉的桂花莲子粥。
　　林苋拎着食盒站在书房门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几分残霞透着天边的云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长淮府结构复杂，廊廊道道十分曲折，林苋能从偏远的一处小院摸索到这里，已然不易。沈伯却还是一副厌嫌的神态，最是鄙夷林苋这种贴着人卖力讨好的。

　　亓玓还未回府，林苋只得愣站在书房外。
　　整个长淮府连沈伯都不怎么待见他，更别提其他的什么侍卫小厮敢为他提供个休息处。
　　秋天的晚风丝丝凉，仿佛可以直直穿透林苋单薄的身子，没到一刻钟的时间，他轻轻把食盒提起，搂在怀中。虽然这姿势还是有点不合规制，却堪堪能保住食盒中桂花莲子粥的一点点余温。

　　林苋就这样足足在书房前站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了从前朝回府的亓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