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娇》孟七签

22、月华

　　难道你就没勇气试试吗？

　　掌司嬷嬷的声音就在耳边，如恶鬼的低吟盘旋在陆璎璃心头。陆璎璃想攀附贵人离开教坊司，对晋王是动了念头的。既然决心要走这条为妾的路，自然是如晋王一般权势样貌年龄俱佳的为好。

　　只是掌司嬷嬷坦诚布公地说出来，陆璎璃一时不敢应下。

　　她只是久居深闺了解朝堂事太少，并不是完全没有政/治敏感度。掌司嬷嬷既然肯将谋划说出来，必然是决心拉她入局。

　　陆璎璃以自己对朝堂浅薄的了解，能模模糊糊察觉到掌司在现在这场夺嫡之争里偏向的派系，应是议事会大臣那派。

　　掌司嬷嬷将这个秘密透露给她，即便语气再温软，也是不容她拒绝的。

　　陆璎璃攥着袖角，粉润的指尖掐在掌心，克制住面上的神情不露声色，心里却波涛翻涌。

　　能自己攀上晋王离开教坊司当然是上上策，但答应掌司又是另一码事了。

　　掌司本想将自己献给神武将军……现如今换成晋王，这话本可以不用告诉她的。但明晃晃说出来不就是要她感恩戴德么——毕竟神武将军好色残暴，后宅女人比自之彭子泉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情陆璎璃不领也得领，掌司将选项摆在面前，要么将她献给残暴又好色的神武将军，要么全心全意忠诚掌司和她背后的大人物。

　　不容陆璎璃多计较，她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握住掌司的手，满脸诚挚道：“这教坊司中唯有嬷嬷您待阿璃最好，阿璃对您自然是忠诚不二的。有您撑腰，阿璃无有不从。”

　　掌司嬷嬷闻言便笑了，语气越发温柔，“咱们阿璃真是个好孩子。”

　　陆璎璃脊背上汗毛倒立，面上却只能恭顺温柔。

　　“阿璃该如何做呢？”陆璎璃仰着头，佯装出极为孺慕的眼神望着掌司。

　　掌司嬷嬷道：“我欲捧你做本届的行首，但这之前你必须要争得晋王的心。待花朝节选出行首后，叫晋王拍得你第一夜。阿璃，我要你将他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告诉我。往后亦如此。”

　　陆璎璃压住眸中浮现得诧色。掌司原来打得是这样的算盘。

　　“你也不用担心，待晋王得登大宝，我自是会助你进宫，此后也请你不要忘记嬷嬷我啊。”掌司摸了摸陆璎璃的头，“莫叫我失望。”

　　教坊司罪女怎敢肖像帝妃之位不，哪怕知道掌司只是在用光辉未来吊着她，陆璎璃也不能拒绝，“是，阿璃明白。”

　　掌司嬷嬷从怀中取出一枚小盒子，在陆璎璃眼前打开盒子，取出一粒圆形的药丸，递到陆璎璃唇边，笑容和煦。

　　“这是？”陆璎璃心里一咯噔，看着掌司嬷嬷递到唇畔的小药丸。

　　“此药名为‘月华’，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掌司嬷嬷观察着她的神情，道，“你本就貌美，这药更能让你容光焕发，容颜绝世。”

　　“此药可令人肌肤白嫩。但唯有一处不妥，服此药后必须每隔一月来寻我服下它的子药‘寒霜’克制血热，不然便会逐渐中毒变得痴傻，最终疯疯癫癫而亡。”

　　陆璎璃脸色微变，心中有些犹豫。

　　“你没有二心，待将来我自会给你解药。”掌司嬷嬷看出陆璎璃的犹豫，淡淡一笑，“你若忠心听话，自然是保你无忧的。教坊司好吃好喝对你，你只要用女子魅术缠住晋王，把听到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我。瞧，多简单。将来还能享受无尽荣华。”
　　陆璎璃咬着唇，见那药已在唇边，主动接过掌司嬷嬷手中的药丸。
　　猛一咬牙，陆璎璃将药送进嘴里仰头咽下。

　　掌司嬷嬷见她干脆十分欣赏，含笑道：“你懂事我也不会亏待你的。为了你，此番我会给周善琦一个教训。”

　　陆璎璃颤了颤，“多谢嬷嬷。”

　　“你且放心，我已安排妥当。”掌司嬷嬷轻拍陆璎璃的肩膀，“七日后还有一场人斗大会，那日你如上回一般去弹奏琵琶，我会给你到晋王房里的机会。但记得，不可留宿。叫男人太轻易得到会不珍惜。”

　　陆璎璃如与虎谋皮，却无能为力，深知自己已无退路，唯有尽力而为。

　　*

　　“什么？掌司竟为了陆璎璃将我贬为金簪，还降了我三个月的月银？”
　　周善琦从贵妃榻上起身，挥着袖子重重掷在桌子上，将茶盏尽数掀翻在地。幸而地上铺了层绒毯，才不叫瓷器摔成碎片。

　　怒不可遏，周善琦对着水晴便是一耳光。
　　“惹祸的东西！”

　　水晴是她庶堂妹，陆璎璃自然是不能教训的，但不代表她周善琦不能。

　　山秀心头一惊，护着哭哭啼啼的水晴，低声叫水晴先出去。水晴怕得要命，眼睛已经哭肿成两枚桃子，闻言捂着脸溜出房门。

　　周善琦到底也没想把水晴怎么样，撒过气后坐回榻上，小狐狸一般的眼睛不断转动，“掌司打得什么主意，我也是教坊司的书寓，怎么可能为了她一个新来的这般对我？”
　　她倾了倾身子，问山秀：“你可有听到什么别的消息？”

　　山秀苦思冥想，摇了摇头，“别的没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周善琦不耐道，“知道什么便说出来。”

　　山秀抿了抿唇，“彭公子好像从上回那事后都没来过教坊司了，这事还挺奇怪的。娘子，奴婢去仔细打听过，好像有人见那日是有个贵人救了陆二姑娘……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

　　“哦？”周善琦挑眉，“这事倒没听过，还是你打听得细。”

　　山秀是个内秀的姑娘，心思细致，闻言低低一笑，“能帮到娘子就是山秀的愿望了。”

　　“那贵人是谁，你可知道？”周善琦又问。

　　山秀谨慎地压低声音，“那日看见的人只一两个，都不大留意。奴婢也是好一番才问到。旁的不清楚，只知道贵人的马车上悬着的是‘谢’字。”

　　“嗯？”周善琦也知道山秀尽力了，她颇为惊讶，“谢字，难道是近日风头正旺的晋王殿下？难怪了，不然掌司也不会为了陆璎璃这样对我。”

　　周善琦掐了掐手指，恨声道：“害我至此！竟然还妄图攀附晋王的高枝，我定不会让陆璎璃好过。山秀，你多留意近来掌司和陆璎璃的动向。不论他们打什么算盘，都让他们不能成。”

　　“是，娘子。”

　　*
　　陆琬容被关了幽闭，周善琦也因贬谪而收敛起来。
　　陆璎璃的日子难得十分平静。

　　阳光正好，从窗棂中斜洒进来。病倒的第二日，她挑了个人少的时候到后厨等着李寻南来。

　　李寻南如期而至，比约定还来得早些。

　　等候在寒风中，见陆璎璃姗姗而来，李寻南眸光微亮，从怀中取出小心翼翼包好的药包。

　　陆璎璃见他守时，松了口气，感激道：“阿南，多谢你。”

　　接过药包，沉甸甸压得很实在，指尖触到还残存了温度，叫人放心。

　　“里面还有张方子。”李寻南道，嗓音低低。

　　“竟还有方子。阿南，你真可靠。”陆璎璃眉梢一喜。

　　她本就是极明媚的美，李寻南不知是错觉，只觉得陆璎璃的笑无比生动，微微一窒，腼腆沉默地对陆璎璃的夸赞报以抹笑。

　　趁四下无人，陆璎璃又抿了抿唇，“我听闻上回是你将我送到掌司那儿的。谢谢你又一次帮我。”

　　“没事，不算什么。”
　　李寻南微微一愣，耳尖染上零星红色，只因麦色皮肤不太明显。

　　陆璎璃知道他为人，也变得不太见外，认真道：“过几日我定还你个人情。”

　　李寻南没想跟陆璎璃这样说，他略有限局促，不知该如何回应，便道：“阿璃姑娘，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见他要走，陆璎璃挽了挽袖角，嗔道：“倒也不见我这样可怖吧？”

　　李寻南脚步骤停，紧张起来，“没有。”

　　陆璎璃笑了起来，又不抱希望地问道：“阿南，你这回的药是从哪儿寻来的？你可有认识的靠谱大夫？”

　　李寻南悄悄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惠民医馆。我娘得了岩病，许大夫替我娘看病，我只是顺手买药。”

　　陆璎璃也不失望，她想寻法子拜托“月华”，随口一问罢了。
　　同李寻南聊了两句外头的事。

　　“阿南，你跑南走北，可有听见外头的人谈论晋王？可知他是什么样的人？”
　　陆璎璃压低声音，她对李寻南很放心，她信得过阿南的良心，因此便问得越界了些。

　　听到晋王两个字，李寻南脸色微微一变，但他太高，陆璎璃没能察觉。

　　见李寻南沉默，陆璎璃猜他可能讨生活不曾留意，抱歉一笑，“我随口问的，阿南没听过的话，莫要在意。”

　　李寻南难得开口，“你问晋王，是和他认识吗？”
　　他只是年少，却并不是不懂教坊司是什么地方。阿璃打听晋王，只能是遇到过。

　　陆璎璃叹了口气，她落寞道：“阿南，你很瞧不起我们这里的女子吧？”

　　世人虽爱美人，却仍将女子分为贤惠圣洁的和堕落肮脏的。教坊司里的她们，被男人贪慕着美色，千金一掷渴求着，却又从地位和精神上唾弃着。

　　阿南凭力气吃饭，干干净净的良民，有些瞧不起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教坊司里的她们，身为女子受父族牵连，尤其是权势之下倾巢覆灭，又真的有什么罪过？

　　出乎意料的，李寻南摇了摇头。

　　“不会瞧不起。”

　　如今的世道，活着便是殊为不易的。他不觉得陆璎璃哪里可耻，他只觉得心疼。

　　“不会吗？”陆璎璃轻声呢喃，很高兴地看着李寻南，“谢谢你。”

　　低头看向李寻南的脚，陆璎璃“呀”了声，“这么冷的天，还是单鞋，你不冷吗？”

　　“不冷。”肉体凡胎，李寻南怎么可能不冷。他只是习惯了。

　　陆璎璃抿了抿唇，她故作不知地问：“你有没有吃过城南素玉楼的芋头酥？”

　　李寻南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摇了摇头。

　　陆璎璃当然知他不知，取出一块银子，塞给李寻南，“我病得口中无味，你替我跑个腿买回来好不好？这家的芋头酥可好吃了，虽没有秋桂斋名气大，却也是老字号。”

　　她的指尖触到他的，宛如一片雪。

　　“好。”李寻南没吃过什么素玉楼的芋头酥，“这银子太多了些。”

　　“不多的。我只要两盒，多了的算你的劳苦费。”

　　李寻南一听就要拒绝，“我不要。”

　　陆璎璃摆手，拿着药包，不等他推回银子便提起裙角转身走了。

　　李寻南不好再深入教坊，他张了张嘴，只能将银子收下。

　　他自是不能要这份多的，只好将银子全买成芋头酥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