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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十五年前的罗厝丘 ...

  •   “孩子,”老妇人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
      “吃点东西吧。”那声音接着说道。
      昏黄的灯光下,男孩靠在老妇的怀里迷迷糊糊地瞌睡着,任凭婆婆怎么哄都不肯上床睡觉。老妇人一边轻轻拍着小男孩,一边跟洛篁絮絮叨叨说话:“孩子,你是外乡来的吧?这么晚了,你肯定饿了,吃点东西。我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你将就吃点,别饿着肚子。”

      老妇人给她放在手边的那个饼子,干干瘪瘪,的确不像是好吃的东西,可是她说的话让洛篁觉得不那么害怕了,洛篁以前偶尔幻想自己有很多亲人,如果她有的话,那她的奶奶或许也是这个样子。

      老妇又问道:“孩子,你是外乡人吧?”

      洛篁不想撒谎,于是答道:“婆婆,我也住附近。”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发虚,并没有说出:“你原本就住在我家”这种话。

      刚才进门之后她已经打量的清清楚楚,除了四壁,这个房子里的陈设布置,一点也不像自己家,这里更简陋,四壁萧条,桌椅板凳都破破烂烂,连她喝水的碗也是缺了口的,好像还有一块黑黑的污渍留在碗口。

      “婆婆,你们家,只有你和小孙儿两个人吗?”洛篁问道。

      “唉,原本还有儿子和儿媳妇,儿子秋儿受伤了,儿媳妇去给他采药,哪知道......”妇人停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哪知道那孩子运气那么不好,就跌下山摔死了,秋儿过了年也死了。就只剩下我这个老不死的,留在世上照看我的孙儿。”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要是我哪天也死了,不知道这孩子该怎么活命啊。”

      她佝偻的身子,皱纹满布的脸,凹进去的嘴巴,以及像爪子一样干瘪的手,这些都是洛篁没有见过的。罗厝丘没有老人,她第一次见到老人。

      原来人可以变成这个样子,变得跟年轻时这么不一样。这么,干瘪,丑陋,这么可怜,却又让人觉得有些亲切。

      如果她死了,如果没有人会去照看这个小孩儿,那等着他的显然只有死路一条。洛篁第一次觉得,活着对许多人来说,并不是那么容易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急忙问道:“婆婆,今年是雍历哪一年”

      其实她在心里也暗暗祈祷:希望这是个梦吧,或者,自己回到了另外一个时间,总之,不要是雍历四十五年,因为刚刚风致说十五年前,在罗厝丘发生了那场屠杀。

      对面老妇人慢慢道:“是四十五年。”

      “雍历四十五年!?今天是十月十五日吗?”洛篁急问。

      “是呀。”婆婆哄着怀中的小孙儿,嘴里哼着零零碎碎的调子,看着洛篁。

      雍历四十五年!十月十五日!

      正好是十五年前,正好是今天,那场屠杀发生的时间!她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来的及,但是她不能坐视不管。

      洛篁急切地说道:“婆婆,我们快叫大家都躲到后山,这里不安全,快点!
      你带着小孙儿,快跑!”

      “快跑?!”老人看到她慌里慌张的样子,也不觉大声问了一句,吓了洛篁一跳。

      “跑到哪里?老婆子跑不动了。”老婆婆低头抚摸着小孙儿毛茸茸的头发,却一点也不着急。她怀中的小男孩,也一直盯着洛篁,眼神专注,胖嘟嘟的小圆脸红红的,男孩大大的眼睛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但是眼下她没有时间细想,她拉起老夫人的手,想从她的怀中把男孩抱过来,如果她抱着那孩子走出去,那妇人一定会跟她一起走。

      眼下她不知道是否来得及通知村里的人,但是,起码眼前的这两个,她一定要带走,带到后山的一处山洞,她对那里很熟悉,一定可以让她们活着。

      “你干什么!”老妇人紧紧抱着那孩子,任凭她怎么抢都纹丝不动,干瘪瘦弱的胳膊彷佛铁铸的一般,洛篁奇怪得很,她素来野蛮惯了,哪怕在父亲手上,也可以讨点便宜。此刻这个老妇人,力气却大的吓人。

      “真的有危险!您相信我!”洛篁都要急哭了,但是老妇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眼睛盯着洛篁,嘴角却露出一丝奇怪的笑。

      洛篁似乎已经听到了不远处的一片脚步声,她跑出屋子,看到不远的巷子那处火光冲天,看样子已经来不及了。

      她跑进屋将屋里的灯吹灭,对那老人说:“婆婆,你们不要出声,千万不要出声!有坏人来了,我去引开他们!”说罢便跑出门,反手将房门锁死。

      前方的巷子的火光里,洛篁可以隐约看到一群身着黑衣的人正向这边跑过来。

      洛篁站在门口,等到他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准备引他们跑开,但是这么多人,她不确定自己能引开多少,无论如何,只能一搏了。

      她此刻确定了是风致将她送到此时此处,她不知道风致是个什么东西,但他显然不是个普通人,此刻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屠杀发生,却置身事外,能救一个算一个。

      黑衣人几乎要跑到眼前,却原来都是身着黑色甲衣的兵士,擎着火把,手持兵器,训练有素的队伍虽然疾奔,却除了脚步声并无其他一丝声响。洛篁在他们眼前跑开,拼命跑,但是回头却发现并无一人追赶。

      她疑惑了。

      仿佛无人发现她。

      她慢慢走回去,那所房子静静的,黑暗中似乎无人在意,如同她一样,无人在意。
      那些士兵来处的地方忽然有红光照亮了夜空和远处的屋宇,渐渐那方也有了人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洛篁细细分辨,声音里竟然都是打杀声和女人孩子的尖叫呼喊。她循声过去,那里有更多的黑衣甲士出现,还有女人、老人、小孩,被推搡着,砍杀着,尖叫和呼喊冲上夜空,洛篁看呆了。

      人群渐渐涌到了她所在的地方,一群甲士追砍着几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女人们已经身染鲜血,伤口的血仍向外汩汩而出,甚至染红了怀中的婴孩,孩子的脸也变成了鲜血淋漓的样子,士兵们如同杀红了眼一般,狠狠砍向眼前的妇孺,一个跑在后面的母亲立刻身首异处,惊呼声断在空中,身前的婴儿也被削掉半个脑袋,白花花的脑浆连同鲜红的血喷洒在地上。

      来不及了,洛篁奔到那些正在挣扎的人面前,她想凭一己之力,哪怕救一个人也可以。

      眼前一个士兵有举起了刀,地上的一个受伤的孩子,正在挣扎着爬向已经死去的母亲。

      她抬起手,想要挡住那砍向孩子的刀刃。

      她有自信,自己可以挡住这一刀,后面当如何,她已经顾不得了。

      然而她抬起的手却轻易被那刀锋穿透,闪着黑色光芒的刀刃在她眼前落下,刀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划过她的鼻翼,随后“噗嗤”一声,毫无阻碍地砍进那孩子的后背。

      鲜血迸出来,洒了一地。那孩子抽搐了一下,便毫无声息地躺在了地上,躺在他母亲的身边。

      洛篁已经忘记了一切,正对着那被砍杀的母亲和孩子的残躯,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重的血腥气混着人体的热气一下子冲进鼻腔,她恶心到头晕起来,她忍着一股呕吐的冲动,抬头看向那挥刀的人。

      竟然,是孙二叔!虽然带着头盔,洛篁也认出了那个人,是自己村里的孙二叔,是罗厝丘的孙二叔!

      她转向别的人,在晃动的火光之下,她从一个个黑色的护甲和头盔中辨认出那一个个熟悉的人。

      孙二叔,刑大伯,屠四叔,于大伯.....

      每个人,她似乎都认识。然而他们挥舞着刀,面色却冷酷如同石像,他们像对待牲畜一样砍向妇孺的样子,又让她觉得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些人。
      他们明明对她和阿丞那么亲切,那么和蔼!这怎么可能是同样的人!

      她想大喊一声:“住手!”

      她喊了,但是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奔向每一个人,试图阻止他们的动作,然而却没有一点用。

      沉默的屠杀者、呼啸而过的刀锋,奔跑呼号逃命的人。

      唯一没有她存在的声音,也没有她存在的任何迹象,她似乎是一个影子,甚或是一缕空气。但是她却能听到、看到、嗅到、感受到!她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无力过。

      过了好一会儿,天空中云层涌起,渐渐挡住了月光,周围的呼喊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她忽然想起刚刚的老婆婆和她的孙儿!
      她已经跑出了很远。

      火光消失的方向恰好是她来时的方向,她勉强站起身来,挪动脚步踉跄着跑向那个熟悉的地方,那里曾经是她的家,如今虽然没有自己的亲人,但是那里栖身的,同样也是一个人家。

      远远地,她看到那座房子前面有很多人,很多黑衣甲士围在这里,她不管不顾地冲人群,房门打开着,里面狼藉一片,地面上浸满了黑乎乎的液体,昏暗的月色之下,她无法确定那是不是鲜血,屋子里虽然狼藉却没有半个人影,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然而人群中的一幕让她顿时失去了唯一的希望:一个瘦弱佝偻的身影,委顿在人群中央,就趴在在房子的门外,沾满土灰和血污的脸已经无法辨认,干枯瘦削的手直直伸出去,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在它的身边,一个小小的男孩坐在那里,小手紧紧抓着那身体的粗布衣角,不停地哭喊着:“婆婆!婆婆!”原本的奶声奶气已经变得沙哑,却同时也变得异乎寻常地高亢刺耳。小小的身体因为撕心裂肺地哭喊不住地抽动着,一张脸上同样沾满了血污。

      那个刚刚给她端水,给她絮絮叨叨讲她死去的儿子媳妇的老妇人,确定无疑地死在了她的面前。

      此刻,杀人的人们彷佛已经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静静站成一个圈,围着那具尸体和哭喊的孩子,杀红了的眼睛彷佛也恢复了正常人应当有的沉静。

      洛篁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天旋地转。

      她不明白。

      “关校尉!”人群外面传来一个中气十足极响亮的声音,声音透着肃杀和焦灼,随着声音一个人穿过人群闯进来,满面灰尘,风尘仆仆,一身极端素净的黑色戎装,明显不是普通的军士,紧接着他的后面也走出一个人,竟然是父亲和朱先生!

      朱先生继续厉声问道:“关校尉何在?!”一旁的父亲只是默不作声,神色难辨。

      人群缓缓移动,一个隐在后面的人露了出来。他低着头,缓步向前,低声回道:“朱将军,关曾在此。”

      “是你下令在罗厝丘杀人的吗?!”朱先生沉声说道,几乎用尽全部力气在压抑自己的狂怒,语气仍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是!属下遵照少主的意思……”

      “少主何时有过这个意思!”朱先生的声音已经颤抖。

      父亲走上前来道:“关曾校尉,你何时见过我?我何时下令让你杀人?”

      “您曾说过,伤害韩成德君的人都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关曾低头小声说道。

      洛篁盯着父亲,看到父亲的面色忽然变得极为颓唐,似乎他当真说过,似乎他算是默认了这些人的死都是因他一句话?
      这些死去的人,躺在这里的残躯所代表的活着的人,是因为伤害了那位韩成德君?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即便一个人值得这样,即便真的有人伤害了她,那些尚在襁褓的孩童,他们也参与了吗?洛篁心里一瞬间涌起很多念头。

      “少主!”朱先生质疑的看着父亲,“少主......”
      洛篁懂得朱先生的眼神,他在询问父亲,此刻既然矛头指向父亲,那么父亲便要否认,只要父亲否认,他一定相信他,她也一定相信他。

      洛篁混乱的脑袋里突然记起一件事:韩成德,原是北境玄武国的王室之女,玄武国国姓为韩,她被封为成德公主。传说中这位公主既美艳又纯洁,真如几百年难得的神仙一般的人物,令无数王公贵族风流才子竞折腰,但是当年她许嫁雍国之后,却又因为不祥之身流落民间,十几年前在雍国一场动乱中失踪,因为是美人,又因为是一位落魄美人,故而所有有关她的记载皆是野史艳事,洛篁竟因此在书中多看了几眼,记得分外清楚。

      所以,父亲也曾经与韩成德有过什么过往吗?交情深到可以为了她下令屠杀整个山村的人民?!

      不,父亲明明刚刚说他不曾下令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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