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林寒风klp

7、胡大娘

　　我并不想知道更多，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踏上了东林镇。
　　文靖远做了很久准备才使这次皇帝欺上瞒下的微服出巡得以成行，我不知道二十年前那两个人是怎么做的，圣上和大相失踪了整整一年多居然没被人发现，一切秩序井然地继续下去，看来文靖远的能力远远比不上那个人。
　　东林镇只是江南的一个小镇，小到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二十年前那对突然出现的男女所住的地方，外来人在这里显然很稀有，我和文靖远走过镇上唯一一条街去找住在街尾的胡大娘的时候，许多人从家里端着饭碗出来看热闹。有胆大的上来搭话，脸上是淳朴腼腆的笑。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他们那一年一定过得很开心。
　　胡大娘是当年租给他们屋子的房东。我告诉她我是来寻找逝去亲人的旧迹，她马上就相信了，一个劲夸我孝顺，放下手中的孙子孙女，很热情地领着我们到了位于镇北的这间小屋。不敢相信这间小木屋里曾住过女皇和王爷。也许我说错了，他们逃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把自己当女皇和王爷。
　　“那对小夫妻啊真是好人，一看就是读过书明白事理的！住在我这儿这么久，你看这一桌一椅还跟原来一样，不像之前那些大老粗，每租出去一次，我就得换一批家具！他们以后我就懒得动了，没再租过别人，这儿还跟他们走时一样，小兄弟，你看看，能找到你父母的旧迹吗？”
　　当然可以，这里的每一件东西每一寸地，甚至是空气里，我也闻到了他们的味道。
　　那个简陋的灶台，她曾经笨手笨脚地要煮饭给他吃，结果熏了一脸黑烟惹来他大笑吧？那缺了一角的木盆，他曾经每晚临睡前试好水温端到她脚下替她洗脚吧？那炉火旁的两把竹椅，他们曾在寒冷的冬夜缩在一起烤火，说些闲话，争论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名字吧？
　　胡大娘见我失神，便找文靖远说话：“大兄弟，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也是那对小夫妻的亲戚？”
　　文靖远结结巴巴地道：“啊。。。是啊。。。我是他们的弟弟。”
　　胡大娘的眉立刻就扬了起来：“哎呀，那就是你不对了！我看那家的男人一直在码头扛货维持一家的生计，那女人偶尔还帮我洗洗衣服贴补家用。我看她细皮嫩肉的，肯定没干过这样的活，工钱是给她了，衣服我还得自己洗一遍！小两口当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你看你穿金又戴银，怎么也不帮自家兄弟一把？”
　　文靖远窘得说不出话来：“我。。。我。。。”
　　伶牙俐齿的文靖远也有这样一天！我心里高兴，但马上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您刚才说那男的。。。我是说我爹他。。。在码头扛货？”这两个这么大的人了，私奔都不知道带钱吗？
　　其实只是想过那样朴实的日子，就像她曾经幻想过那样有个普通的家，丈夫是码头卸货工人，靠力气养活她和孩子，生活简单俭朴，却是自在的，再不用步步为营提心吊胆。
　　而她呢，每天早上起来打扫完家里，就帮房东太太洗洗衣服，存点钱为他做件新衣服，在他生日时送给他，他一定会很高兴！不过这些都是要瞒着他的，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让自己去做。
　　到中午的时候，她就做几道简单的菜，挎上饭篮到码头给他送饭。看他在工友们的羡慕声中接过午饭狼吞虎咽，还要逼着他夸自己烧糊了的米饭。两个人坐在堤坝上，河风轻轻吹起她的发和他的衣角，看着水面上的野鸭子自由嬉戏，此生何求？
　　没有想到这幻想也有成真的一天，而她居然过到了。
　　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背叛天下悖逆礼法的女子捧着肚子站在窗边，却是心满意足的笑。
　　可是她也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不了长久，只当是向天借的短如朝露般的美好时光，以后即便要她以命相还，她也无悔。
　　无论是他还是她，这都是一生中仅有的快乐时光。
　　“他们在这里，过得很快乐吧？”我自言自语般开口，也不知是问胡大娘还是问二十年前的他们。
　　“哎呦，那是！这对小夫妻钱是没什么钱，但人家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跟那家女人在一起的时候常看到她笑，我就问她，都穷成这样了，每天有什么可乐的呀？你猜人家怎么说？人家说啊，要多笑笑肚子里的宝宝才能健康！真是稀罕话，我一辈子都没听说过！
　　那男的倒不怎么说话，也不像其他男人那样喜欢喝两盅玩两把，一下工就回家陪老婆，我们女人说话的时候他也会陪在旁边给他老婆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你是没看到他疼老婆那个劲儿啊，走路碰着个水坑都非得把他老婆抱过去！啧啧，我们家那位要是什么时候那样对我，叫我拿什么换我都愿意！”
　　胡大娘还沉浸在想象中，我忍不住打断她：“那孩子。。。他出生在这里吗？”心突然跳得很快，我几乎是屏着气问她。文靖远看出我不对劲，走到我身边把手放在我肩膀上。
　　我找寻了那么久的谜底，就在这里吗？也许那个谜底早就在我心里了，只是我不想承认而已。今天以后，或许我不得不承认。
　　“是啊！我还记得那天。。。”
　　那天镇东头的胡大嫂一家刚刚熄了灯睡下，就听到有人“砰砰砰”地来敲门。胡大嫂见敲得急，忙爬起来开门。原来是住在她出租屋里的那个男人。
　　“怎么了，刘兄弟，出生么事了？”
　　一向冷静寡言的男人满脸都是汗，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急的：“大嫂，您快去看看吧，蓉儿说肚子疼得厉害！”
　　照胡大嫂多年的接生经验那家女人该是足月要生了，她忙穿上衣服带了东西赶到镇西头。
　　女人看起来很虚弱，却硬是咬着牙不出声，知道看到自己的丈夫才轻轻地呻吟出来。那男人急得满头大汗，似乎那女人身上的疼都翻倍疼在了他心上，他就那样握着女人的手握了一夜，怎么赶也不走。女人有一点难产，还好天亮的时候，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
　　“哎呦，你们真有福气，看着孩子多讨人喜欢！”
　　我看到在那粗陋的床头，新做了父母的两人抱着孩子幸福地微笑着。
　　可是他们心里知道，这样幸福的日子已经到了头。
　　“不如我们不回去吧，蓉儿？我们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
　　“不。”她坚定地摇头，“我回去就说这孩子是我从皇族远支过继来的，可立为太子。我要让我们的孩子将来当上皇帝，做世上最快乐的人！”
　　你明知道做皇帝也不一定快乐啊，母亲。
　　“那孩子。。。”我艰难地开口，“。。。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他们已围着炉火讨论多次了，因为她拿不定主意是按皇室还是按德文家的辈分来。
　　“算了，别管那么多了，”她最终挥挥手，下了决定，“干脆我们一人说一个字！我喜欢碧玉的碧字，你呢？”
　　“喜，”他微笑着揉揉她的头发，纵容她的任性妄为，“欢喜的喜。”
　　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