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林寒风klp

3、阿娥

　　从德文王府回来以后，我一直沉浸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哀伤中，就连上朝也频频开小差，不知堂下奏请何事，于是又被大将军削了几次。
　　这日郁郁地走回文远殿，居然看到那个可恶的人又坐在那里喝我的茶吃我的糕点，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我火冒三丈。
　　我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上的茶碗扣在桌上：“喂！今天的事朕不是已经向朱先生道歉了吗？又不是故意在他的课上发呆的，你还想怎么样？！”
　　文靖远笑嘻嘻地拍拍手掌和衣服的碎屑，站起身来道：“这么凶干嘛？微臣也是看皇上这几日还为那事烦忧，千辛万苦找到一个当事人。既然皇上无暇御览，微臣这就告诉她去，免得人家苦等圣颜！”他说着拔腿就要走。
　　我忙拦住他：“你说什么当事人？是谁？”
　　文靖远转过身，神秘一笑道：“阿娥。”
　　我没想到文靖远会带我来清辉宫。
　　守宫太监恭恭敬敬地打开门后，一阵荒凉扑面而来。
　　这宫殿本是仿照江南园林建造，其中湖泊假山，亭台楼阁错立，风景十分秀丽，先皇在世时十分喜爱这宫中景致，做圣景帝皇后时虽住于锦绣宫中，每天也要来个两三趟。圣景帝薨逝，先皇在强势的娘家支持下建立新朝，登上帝位后，更是不顾众大臣的反对，搬到清辉宫来。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这清辉宫再好，原来也不过是一处清净的偏殿，先皇却如此钟情。怎么看，她也不像那种窃夫皇权，改朝换代，君临天下的狠毒女人。
　　如今因为我的禁令，这里只剩下杂草掩盖下的斑驳宫殿和早已干涸了的静心湖。
　　我们要找的人正在湖边扫着永远也扫不完的落叶，看到我们，连扫帚也吓得掉了。
　　“皇上恕罪！奴婢不知皇上驾临！”那是一个中年宫女，也许年轻的时候也娇美过，现在却只剩下沧桑后的平淡。
　　屏退了左右后，我把她扶起来让她在湖边的石凳上坐下。阿娥一直要叩头谢恩，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我和文靖远也在她旁边坐下。我开门见山见山地说出了此行目的之后，阿娥抹抹眼睛，低着头陷入了回忆：“没错，我是陪着先皇从娘家嫁入宫中的陪嫁丫鬟。三十年前，先皇只有十三岁，被当时辅佐幼帝把持朝政的娘家安排嫁给了圣景皇帝，做了皇后。
　　她从小就被家人训练怎样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加上圣景帝虽然性格软弱，对她倒也不错，所以那段日子对她来说并不苦，反而因为少了家人的管束，她有更多的空间做自己想做的事，看很多自己想看的书。先皇特别喜欢看书，我跟了她的二十多年，从来没见哪个时候她手上是没有书的。只是以前在娘家，老爷除了《女戒》《烈女传》，什么都不让她看。刚进宫那几年里，先皇就把御书房里的书全翻完了，连走路吃饭睡觉也捧着书，做梦嘴里还叽叽咕咕地背诗。从来没看到有人这样看书的，就好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突然看到了一锅白米饭。我们几个那时常取笑她说可惜不是个男的，不然还不考个状元？
　　但这样的日子只过了六年。六年后，一向体弱多病的圣景帝薨逝，无子继位。老爷突发奇想要小姐像叶朝乐毅女皇一样，做本朝第一代女皇。那时他们家是有这个实力的，老爷霸占朝纲几十年，财政军队全掌握在他手中，名义上虽然只是个太师，实际上他已经是真正的皇帝。但他还嫌不够，想要通过助小姐登位，然后取而代之顺理成章地当上皇帝。毕竟那时小姐比他要名正言顺得多。没想到老爷的算盘打早了。嘉业元年，小姐才经过几次流血事件，彻底肃清反对势力后做了新皇，老爷一高兴一命呜呼了。他的几个儿子又都是无能之辈，后来全靠小姐养着。小姐的皇帝就这样做了下去。”
　　爱书如命的女子阴差阳错成了九五之尊，原来先皇竟有这样传奇的故事。
　　我又问道：“那么伤国公——我是说嘉业年间的德文王——他跟先皇的交情如何？他们是否很早就认识了？也许是在先皇未出阁或者当皇后的时候？”
　　阿娥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低头想了良久，疑惑地道：“不会啊，先皇在家中管教甚严，从来足不出户，当了皇后以后也没见她跟德文王有什么来往。就是先皇登基后，德文王权势尚微，很少有跟先皇接触的机会。他们真正走得近了，应该是嘉业五年以后的事。我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是难得的好天气，莺声燕语，春光明媚。那时静心湖水还没有干，碧波荡漾，映着湖边的柳树在微风中轻摇。
　　他跟随宫女从夹道的迎春花中走来，拨开最后一丛枝叶，就看到忙里偷闲的她坐在盛开的樱花树下，捧着心爱的书籍正细细品读，破例没有挽起的秀发随风轻扬，认真的样子令他觉得好笑。
　　看到他来了，她招手叫他过去，去不让他坐，而是指了书上的一句话叫他看，正是那句“蛾柳穿燕飘白絮，江南三月春已来。”
　　“不知道江南现在风景如何？真想去看看啊！”
　　她抚着额，视线越过湖面，飘向了远处。
　　也许就是这一眼，让站在旁边的他灰暗压抑的生命里忽然划过一道翠色。那个奇怪地没有同他谈政事，而是坐在樱花树下遥想江南的女皇，一下子住进了他心里，从此终他的一生都没有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