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笙歌处处随》不碌

5、巧蛇如簧

　　这一天尹笙整只狐都处于高度愉悦当中，天不亮便起了，在厨房里闷头捣鼓，香味飘出老远，成功引来馋虫易郭舟一只。

　　灶前的尹笙微微弓着腰，目光专注于盘中的小糕点上，手中小刀仔细的刻着纹样，细屑纷纷而落，半盏茶的功夫便成了。

　　这块小方糕的上半部分雕了一朵绽放的桃花，尹笙又从水中筛选合适的桃花花瓣，沾糖水去了苦味，将它们贴于方糕下半部分的四个面上。

　　尹笙共做了六个桃花糕，在摆盘上花了些小心思，本就看着小巧可人的糕点愈发的引人食欲。

　　傻狐狸小脸上的笑容那样甜，在门口杵了老久的易郭舟想忽视都不行。来来回回路过无数次，人家愣是连余光都吝啬给一个，易郭舟有些耐不住了。

　　该出手时就出手，一只黑爪趁人不备向着糕点伸去。银光一闪，一把杀猪刀插在灶上还没入了半寸，易郭舟的鸡爪差点就少了跟指头。

　　“你再动一个试试？”方才还明媚的脸瞬间晴转雷阵雨，隐隐还有发洪涝的趋势。

　　“我说我就是想拿起来端详一下……你信吗？”易郭舟哂笑一声，默默把爪子收回来。

　　“是吗？”尹笙眼睛微眯扫视了易郭舟两眼，重展笑颜道，“我信你。”

　　话刚落，厨房门外就多了只跌坐在地上的鸡……

　　易郭舟叹口气：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将他扔出去还觉不够，尹笙在厨房的门上糊了张纸，上面写着“一锅粥与狗不得入内”。想了想，又提笔把狗划掉，改成了“一锅粥与山魈不得入内”，这才满意的又进了厨房:狗狗那么可爱，怎么能用来骂人呢！

　　“这傻狐狸今天是抽了什么风？”易郭舟拍拍屁股上的灰，起身朝着靠坐在栏杆上的尹嫣之走去。

　　“一会儿有客人要来。”她看了易郭舟半晌又添了句，“是个笙儿很在意的人。”

　　易郭舟正欲开口多问一句，尹笙便端着托盘出来了，目不斜视径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将点心一碟碟在院中的桌上摆好。

　　说她在和他赌气吧，可人家哼着小曲儿呢，尾巴也摇得好不欢快，脸上不见一丝阴郁。

　　那只能是眼里真的没他这只鸡了……

　　“是谁要来啊？”易郭舟不动声色的靠过去套话。

　　“一条小青蛇。”尹笙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儿心情好了有问必答。

　　易郭舟虽装作毫不在意，却还是忍不住小声酸了一句：“我都来两三天了也没见你这么献殷勤过。”

　　“豆腐哥哥你来啦！”嘴里话没喊完，易郭舟旁边就没了狐影，他满身戒备的看向那“豆腐哥哥”，霎时愣住了。

　　嗯……原来蛇竟头上长角吗？嘴边还有须髯？身下四只爪子？还能在天上飞？这分明是条……青龙吧……

　　易郭舟原还有些怀疑尹笙是故意将他认成鸡，这会儿才知这傻狐狸是真真没眼力。

　　那龙下了地便化作人形，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扬似笑非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五官轮廓棱角分明，身形修长，一袭儒雅的青衫略隐他的张扬。

　　不知是不是易郭舟心理作怪，他总觉得这人他见过。

　　“小尹又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大老远就闻着香了。”被尹笙唤作豆腐的青龙，进门就看见了一个陌生的面孔站在他家小狐狸身旁，抬眼望去正巧与易郭舟打量他的目光不期而遇，只一眼豆腐就移开了视线，笑着和尹笙说话。

　　被……无视了？易郭舟拿人家当个敌人，人家却不带正眼瞧他！连带着尹笙也把他忽视的彻底。更过分的是，那豆腐自然的牵起傻狐狸的小手，领着她去桌边坐下，随意的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挑衅！赤|果|果的挑衅！

　　“你上次说青丘的桃花开的盛，闻着很是舒心，我便摘了些做成点心，你尝尝看味道如何。”尹笙撑着脸笑的见牙不见眼，“这个是桃花糕，这个是一口酥。你来的早定还没有吃饭，我煮了些桃花粥。”

　　说着就盛了一碗放在豆腐的面前，豆腐张嘴正要说什么，尹笙便虎着脸打断了他：“早上饮酒不好，我知你一直惦记着那几坛桃花酿，我挖了一坛，你回去时将它带上便是。”

　　豆腐笑着揉了揉尹笙的耳朵：“小尹还是这么贴心。”

　　男子俊女子俏，和谐的画面看着无比扎眼，易郭舟站在旁边就像个可有可无的小厮，只好故作潇洒的转身离开，去与同样身为局外人的尹嫣之为伴。

　　“你不管管？要知道，动了心的侄女，泼出去的水，你现在阻止还来得及。”

　　尹嫣之嗤笑一声：“管？以何种身份？用何种理由？蛮横的姑姑不允许侄女与优秀的男子来往？”视线移向豆腐，她收了笑意，“而且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龙……是仙。”

　　“我有些好奇，您为何选我？明明他并不比我差，且傻狐狸和他又亲近。”

　　“他并非良人。笙儿虽不傻，但是太过轻信于人，被吃的死死的尤不自知。有些事我做不了，但你可以做。”末了，尹嫣之又补了句，“如果你有本事的话。”

　　就是说做不到便是没本事呗？易郭舟暗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易郭舟走过去，厚着脸皮在两人之间坐下，用身子将豆腐挡住。

　　“你一边去。”尹笙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这桃花糕看着煞是美味，我也想尝尝嘛。”易郭舟嘴上说着，爪子就主动的伸了出去，尹笙眼明手快一把握住：“厨房里的碎屑还没来得及喂鹅。”

　　易郭舟：“……”我的地位还能再低一点吗……

　　“小尹，不得无礼，来者是客？岂能怠慢人家？”说着主动便将糕点盘子推到了易郭舟面前，笑容略带歉意，“我家小尹不懂事，我代她道个歉。在下姓窦名阜，字素卿，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这话分明就是把自己摆在了这家男主人的位置上，还我家小尹？明面上窦阜是主动道歉，实则是断了易郭舟和尹笙说话的机会。

　　易郭舟本不欲搭理，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了，不能给人落下话柄。于是面上带笑，语气疏离道：“易郭舟，字处之。”

　　“久仰先生大名，未能亲自招待是窦某失敬了。”窦阜没有冒失的点明易郭舟的身份，站起来朝易郭舟躬身拱手，说话动作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来。

　　“一锅粥你吃着吧，我和豆腐哥哥还有事要说呢。”二人再你来我往客套下去不知要何时才能了，尹笙扯了扯易郭舟的翅膀，面上的笑容里分明写着：你识趣一点，别净给我来事儿。

　　窦阜无奈的用手指点了下尹笙的脑袋，满脸歉意看向易郭舟，但易郭舟分明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狭促的笑。

　　但是能怎么办，若是拂了尹笙的意，岂不是把她往敌人怀里推？易郭舟只得恨恨的看两个人比肩而走，脸上还要挂着“我一点都不在意”的微笑。

　　那两人在廊前的台阶上坐下，看上去有说有笑的，易郭舟没有再贸然凑上前，只远远的窥探敌情。

　　只见窦阜变戏法一样从袖中抽出一本书递给尹笙，那书的外壳无比眼熟。

　　这书可能不认识易郭舟，但易郭舟不可能不认识它，这不就是尹笙经常用来袭击他的武器——话本子嘛！终于找到罪恶的根源了！

　　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本是兴致勃勃，讲话还带比手画脚的尹笙小脸一皱，泫然若泣。

　　易郭舟刚走近就看见尹笙鼻尖微红，两行清泪已落，带着哭腔道：“怎么会这样呀？宋郎死了，凌娘子也把眼睛哭瞎了，那余官人太坏了，为何非要娶凌娘子，活活将一对有情人拆散了。”

　　“我的看法与小尹相反，我倒是觉得那余官人是个好人。”窦阜伸手拭去尹笙脸颊上的泪，大概觉得手感不错，又捏了捏，目光不经意的扫过易郭舟的方向。

　　易郭舟酸的恨不能上去代替他，呸呸呸，是上去揭了这伪君子的假皮面。

　　“啊？为何呀？”傻狐狸被占了便宜还浑然不知。

　　“余官人心悦凌娘子且两人早有婚约，他发现凌娘子与宋郎互生情愫没有心生怨恨报复他们，还当做不知，替他们粉饰太平。”窦阜卷起尹笙的一缕青丝于指尖把玩，“试想若小尹是余官人，看着自己的未婚夫被别人勾走了会如何？”

　　“敢动我的人！”尹笙忽的站起，一掌乎下，一节栏杆应声而裂，“下场便如同此木！”

　　窦阜一手撑着下巴，抬眸看她：“你都尚且如此，更不说余官人一个八尺男儿。可凌娘子与宋郎私奔被捉回名声尽毁之时，余官人却依旧愿意履行婚约，当真是个痴情人儿。”

　　尹笙的手被窦阜轻轻拉了拉，顺势就坐下了，便听他道：“反观那宋郎，明明知道凌娘子已有婚约，还凭着一张好皮相接近凌娘子，诉说自己凄惨的身世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说话声停下，像是才发现易郭舟，窦阜笑着向他点点头，才继续道：“拐走人家的未婚妻，却没本事护住，最后选择一死了之，这是懦夫所为，不值得同情。”

　　易郭舟也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儿的，想嘲讽谁呢？

　　尹笙闻不到周围浓浓的火|药|味，还在独自感慨：“凌娘子为这样一个人哭瞎眼睛真是不值当呢，还好余官人痴心不改将她娶回家了。”

　　“小尹不要像凌娘子那样，轻易被别人骗走了，可好？”窦阜将唇附在尹笙耳边，声线柔和，略带蛊惑。

　　尹笙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痒痒的，也没听清窦阜到底说了什么，只顺从的点头。

　　易郭舟已经能预见自己的情路将有多坎坷了，但已经上了路，不妨一条道走到黑。便是做了宋郎又如何？他也是个有权有势有财有能力的宋郎，还怕护不住只傻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