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笙歌处处随》不碌

4、狐作非为

　　日落西山，天色渐晚，已有可见月明星稀的势头，一人一鸡才缓缓而归。

　　尹笙左手握住刀柄，将刀身搭在肩上，右手提着鸡爪，拖着肥鸡麻溜的往回走，颇有种土匪头子的气概。地上的易郭舟一动不动生死不详。

　　竹林幽深，屋前挂的数盏灯笼已经亮起，院内红衣女子从棋笥中捻起一颗黑子，置于指尖摩挲，并不急于落子。桌边左右各一支落地烛台，烛火忽明忽暗，朦胧之下的女子美得不可方物。

　　见点上灯了，尹笙才发现天色已晚，手里的刀和鸡往地上一撂，去女子跟前问候了一声，匆匆奔去厨房备餐去了。

　　“来一局？”红衣女子泠然出声。

　　易郭舟睁开眼睛，从地上爬起拍了拍翅膀上的灰，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在女子对面的蒲团上坐下，张喙叼一白子先落于棋盘上，然后看向对面的女子：“请问前辈该如何称呼？”

　　“尹嫣之。”尹嫣之只看着棋盘，捻棋，落子，仿佛沉浸其中，“外头有人在寻你。”

　　易郭舟眉头一凝。

　　“那人不是泛泛之辈，居然能闯入我的结界，不过代价应该也不小。”尹嫣之说话轻声细语，棋盘上却步步紧逼。

　　“是国师。”易郭舟面色稍缓，又落一子，棋局看似一直被尹嫣之打压，实际上却是以退为进，“还请尹姑姑手下留情。”

　　“离开之后就当没有来过青丘。”黑子一落，大杀四方。

　　“好。”易郭舟爽快的应下:他只答应当作没有来过，可没说以后不会再来。

　　又叼起一子，白子落，陷阱成，只短暂一刻，棋局上又恢复势均力敌。

　　“你喜欢笙儿？”女子话题一转，终于将目光对上了易郭舟。

　　“我不知。”易郭舟被突如其来的家长问话呛了一下，略微思索才看向尹嫣之，如实回答。

　　“我恐时日无多，若你有意，希望日后代我……照顾好笙儿。”尹嫣之捻棋的手一顿，心里微惊，自嘲一番才落子。

　　大局已定，她输了。

　　易郭舟有些意外，他不过在此暂住几日，于她们应只是过路人，却被人如此委托，实属怪异，但他还是应下了。

　　“若有那天，我会的。”

　　“开饭啦！”尹笙在桌上放下托盘，将菜摆好，“你们在说什么呢？气氛怪怪的。”

　　“尹姑姑知晓我是仙，奉我为座上宾，对你动手欺压我之事深感歉意，求我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易郭舟昂首睨了尹笙一眼，啄着他专属瓷盘中的鱼香茄子，“我这么善良，自然是答应了。”

　　半晌，易郭舟没等来尹笙的怒怼，忍不住转头看她，正好对上尹笙愧疚的眼神，她迟疑的开口：“不会真给我打傻了吧……”
　　易郭舟一口闷气上涌，猛的扒了两大口饭，对着尹嫣之道：“我若是摊上这么个磨人的傻狐狸，怕也是要不久于人世。”

　　尹嫣之垂首并不理会，舀了一勺蜜枣鸡蛋羹小口嘬着，勺子掩住的嘴角却是上扬的。

　　饭后，尹笙洗刷着碗筷，易郭舟便在廊下站着看她：“我今晚住哪，给安排下呗。”

　　尹笙本是不想理他的，但是方才姑姑嘱咐过要他们好好相处，尹笙不好再难为他，便问：“你喜欢兔子还是鹅？”

　　“嗯？”易郭舟虽不明就里，但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兔子窝要小些，你去的话可能施展不开，但是很暖和，兔子掉的毛我都织成了垫子放在里面。鹅窝大些，但是里面有点味道，而且他们可能闹腾了，晚上估计睡不安稳。”看他一脸不甚明白的模样，尹笙好心的细细解释与他听。

　　易郭舟的脸色青了又黑，是他太傻，居然对尹笙抱有期待。

　　“就不能给间像样子的单间？”

　　尹笙稍加思索，指了一个方向，易郭舟转头就走，再留在这里怕是要气的与世长辞了。

　　尹笙指的这屋子面上看着不错，不算太小，但是易郭舟并不敢抱有什么期望，指不定里面又有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推开门的瞬间那叫一个尘土飞扬，不过好歹家具物件一应俱全，就是……看上去和刚出土的文物一般，厚厚的灰尘，大大的蜘蛛网……

　　易郭舟还是低估了尹笙……

　　待到晨光微熹，总算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躺在干净的褥子上入睡之时，易郭舟却了无睡意，平日里这时辰他已起了。

　　易郭舟盘好鸡爪打坐，吐纳运气。不得不说青丘倒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灵气充足，适合他采灵养伤。

　　正渐入佳境，易郭舟周身轻盈起来，折了的翅膀与爪子不再僵直，被灵气包围的身体散着淡淡的一层光晕。

　　忽然，易郭舟感觉身下有些不明的躁动，肚子上被暖乎乎的东西轻轻的触上，它似乎并不满足，还在往深处探，易郭舟惊得浑身一个激灵。

　　一张嫩白的脸近在眼前，他只需稍稍前倾半指便能轻啄上她的鼻尖，如此暧昧的距离还是不能让他忽略身体上的异样。

　　尹笙紧盯着易郭舟的身下，还不知他已经醒来了，小手还欲往里深入，手腕便被易郭舟的爪子握住了。

　　易郭舟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哑：“你干什么？”

　　被捉住尹笙还有些愣怔，顺嘴就答：“我掏鸡蛋。”

　　沉默是金。

　　易郭舟心头升起的一丝情愫来不及发芽就这样被捂死在了土里。
　　“我是公的。”易郭舟已经无力解释他不是鸡了，但是在性别上他还是要抗争到底的。

　　“你声音那样好听，羽毛也长得五颜六色的，我一直以为你是只母鸡，而且也不见你打鸣呀。刚刚进门看你窝着，还以为你下蛋了呢。”尹笙撅噘嘴，脸上毫不掩饰的失望，这下子倒好像易郭舟的不是了。

　　“你进来怎的不先问一声，昨天你还把我揍了一顿，自己倒是不讲规矩起来了。”

　　“我有敲门的！你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坏事呢，那么大的声音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才直接进来的。”尹笙黑着脸把用布包好的蔬菜豆渣饼往他脸上一扔，“给你送饭还没个好脸色，姑奶奶还不伺候了呢！”

　　“咳咳，是我的不是，我给你道歉还不成。”易郭舟第一次给人道歉浑身的不自在，见尹笙还在气头上，便想将功补过，“你想要蛋吗？”

　　“嗯，屋里已经没有蛋了，姑姑精神不大好，我不想让她出门。”尹笙点点头，小脸上有些发愁。

　　“你自己为何不去？”

　　“姑姑怕我在外病发。”见易郭舟面露不解，尹笙便开口解释。

　　“我本命格已断早该离世，但姑姑强行为我续命，冰封数百年我才醒来。虽是活下来了但终究是元魂大伤，有时便会突然经脉逆流，浑身发冷僵直。姑姑从不让我独自离开青丘，也不会带我去太远的地方。”尹笙语气平淡，好像在复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她不是不怕，不是不疼，但是她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姑姑冒着天谴的危险替她偷来的，她应该活的开心点才是。

　　“经脉逆流，发冷僵直？”

　　尹笙点点头：“姑姑说这叫‘离魂绝脉’。”

　　这病症易郭舟从来没有听过，但都是将死之人才有的征兆……

　　“我去给你找蛋。”易郭舟站起扇了扇右翅，觉得已并无大碍，留下一句话，叼起床头的饼便飞出门外。

　　易郭舟心里有些发酸。尹嫣之是真的待这傻妞好的，将傻狐狸托付给他这个陌生人应是走投无路了吧傻狐狸的病普通人治不好，只有死路一条，若是跟着他，说不定还能多拖些日子……

　　“傻狐狸！给你！”快到正午了易郭舟才灰头土脸的回来，彩色的羽毛被拔了不少，身上肉眼可见的秃了几块，一个字——惨。

　　他将包饼子的布往尹笙手里一塞。尹笙掀开这布，里面赫然躺了六七个白生生的鸟蛋，她一脸惊喜的抬起头看向易郭舟。

　　易郭舟对这个表情很是受用。

　　顿了顿，尹笙忽的想起什么，看向易郭舟的表情愈发的敬佩：“你是在溪边那块地方的树上掏的鸟蛋么？”

　　“是啊，我找遍了整个林子，只有那有，你说奇不奇怪？难道现在不是下蛋的季节？”易郭舟确实很纳闷，林子里鸟倒是不少，却不见蛋的踪影，真是大白天的见了鬼。

　　“噗！”尹笙憋笑憋的肚子疼，蹲下身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

　　易郭舟心中有疑还没问出口，尹笙就道：“林子里的鸟窝我都熟的和走亲戚一样了哈哈哈哈，早就掏遍了，独独溪边的那几窝没动。因为哈哈哈……因为那黑卷尾特别凶，你胆子也是忒大哈哈哈哈，偷到黑卷尾窝里了，我道是怎么灰头土脸的回来呢哈哈哈哈哈！”

　　易郭舟面色微沉，正欲发作，看着眼前少女毫无形象的拍地大笑，他的气突然就消了。

　　这次就放过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