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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翟梦远篇(六) ...

  •   两天后,上午上完课,回到住所,我看到沙发上有俩大包东西。于妮上午没去上课,班主任还问我来着,现在看来她这一上午是在收拾东西了。希望她是准备离开了。
      她从厨房端着一砂锅走出来,嘴里哼着小调,头发胡乱的披散着,肩上搭了根毛巾,看来应该是洗过头发没多久,就这一副居家大妈的样儿,都能展现一种别样的美。
      她转过头来对我莞尔一笑:“嘿,我今天煲了鸡汤,快过来吃饭吧。”
      这么久了,我也当她算是我的室友了吧,所以也没客气,走过去,饭什么的都已经舀好了的,只管坐下开始吃。
      没吃两口,她就又开口了:“‘奶奶说,以前的女孩子梳妆打扮的齐全了,是要出远门……
      可是奶奶给姑姑梳妆了半辈子,她却从未出过远门,反而是从没梳妆的父亲在外漂浮了大半辈子……
      奶奶手上的茧很多很大,但那双手整理起头发来,跟卖相一点关系都没有,像是坨饱和的风,拂过我的发,圈圈涟漪在脑海中回荡……’
      我老喜欢你写的这段了,叫‘在云之下’对吧,写得太好了,连我这样的小说小白都能看得入神呢。
      话说,你写的东西在天水文学网站很有人气呢,没想过要出书吗?”
      我面无表情的嚼着饭菜:“没想过,”我喝了口汤,鬼使神差地又添了一句,“我无聊的时候写着练笔玩的。”
      她笑了笑:“这样啊——同桌你果然很厉害呢。”
      这样看来,话题像是结束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她了,索性埋头吃饭。
      于妮:“班长?同桌?梦远?”
      我:“嗯?什么事,说吧你。”
      我还想说叫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于妮:“我要——搬回去了。”
      我:“哦。好啊。”
      于妮:“抱歉啊。”
      我:“你‘抱歉’啥?”
      于妮:“我刚刚在你房间里一个铁盒子里发现了这个,”她扬了扬手里的那把紫檀木梳子,“好漂亮的梳子啊!应该是用贵重木材做的吧,你会梳头吗,会的话用这把梳子正好给我弄弄吧。”
      我:“好啊。”
      于妮:“真的?!谢——”
      我打断她:“吃完饭再说行吗。”
      不得不承认,于妮的头发很柔顺,我打小就帮翟玲珑那飞机梳头,现在帮于妮弄,简直觉得翟玲珑那一头简直是干草。
      我在她后脑勺挽了个小丸子,其余头发就那么梳直,像是一条黑色的瀑布,我在里面编些不容易看出来的细小辫子,很简单只要理顺一会儿就弄好了。
      弄好之后,我看了看,于妮她本来就有种妖媚的美,现在看来,加上了一种清纯美,简直了!
      彼时我又闻到那发香味儿,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忙站直背着她,装作是去客厅饮水机那儿接水。
      于妮:“好了吗?”
      我喝了口水,我感觉像是在吞口水:“嗯,好了。”
      于妮:“哇!挺好的嘛,谢谢啦。”
      我:“小事。”
      随后于妮在她睡那屋又倒腾收拾了一下,她就拿着两大包,准备离开我这儿了。
      于妮:“碗筷什么的我放厨房清洗池里了,麻烦你洗一下了。”
      我:“嗯。”
      于妮提着东西走到门口,开了门却又回过头:“你那梳子真是越想越好看呢。”
      我:“你喜欢的话就送你吧。”
      于妮:“真的吗?!不过那梳子应该很贵啊。”
      我:“放我这儿又没用,即使真的很贵,换了钱,还不是要用掉,而且我不——”
      拿了梳子,走近她了,才发现说的多了,那个时候我发现,我对她似乎有一种愧疚感。把梳子递给她,也就没再说话了。
      她拿了梳子侧过身,又马上转过来吼了一声“嘿”,差点吓到我,然后我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那个......那个,我们抱......抱一下行吗,就当给我......给我的临别拥抱......”
      我上前一步,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近得我仿佛能听见她的呼吸声,然后顺手把门拉过来——
      关上。
      转身,满肚子的狐疑——
      她是傻了还是在逗我呢。

      那天下午我打了电话给班主任,说我身体不舒服,下午不去上课了。
      结果第二天就遭报应了。早上我走进客厅,刚坐沙发上,就他妈脑袋一沉,倒了下去,几乎瞬间没了意识。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都插上那些管子了,显然是在医院。想来是麟哥在我身上留了个心眼啊,所以我才捡回一条命。
      我在那疗养院呆了几天,简直觉得没意思。这就是于妮过年时候心心念念的城堡,不就花花草草嘛,我奶奶家院子里多的是,比这也还漂亮些,想到这儿,就莫名的烦了,就跟麟哥说我要回村子去静养去了。
      然后我就回村子去了。
      小刘来找我那下午,天气大好,漫天的大白云朵儿,我跟二狗在后山野草片儿里躺着晒太阳呢。
      小刘他在我脑门前蹲了下来,在我看来他就像是倒着对我说话:“小少爷,你要不要跟我去看政府的人扫鸡粪。”
      我:“哪儿来的政府的人扫鸡粪啊。”
      小刘:“就是那些来扶贫的啊。”
      我:“哦。那没意思,前两天我早看过了,那都是那些人从城里请的清洁工来扫,他们就站那些院篱笆外看着,跟他妈围观群众没两样。”
      小刘:“我听说这回来的是哪儿的局长,官挺大的,据说开来的车都不一样,还穿西装来的嘞,他说不定会带头扫扫地呢,你确定不去看?想想穿西装的人扫地就好玩啊。”
      我还是躺着没动:“不去。”
      小刘:“那好嘛,我自个儿去喽。嘿,二狗你站起来干嘛。”
      我:“他妈让他买酱油,你要去看人扶贫,顺便带他去买酱油吧。还有,这次别他妈又把人买酱油的钱拿去买彩票了。”
      小刘:“知道知道,二狗,我们走吧。”
      小刘这人说话是浮夸了些,他前些年说出去打工,挣了钱再也不回这穷乡僻了。结果我猜测他一高中都没毕业的人,可能是经受了一些社会的摧残与磨砺吧,虽然说话还是浮夸,但总算能有一些心性了。
      现在小刘满脑子想的就是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娶个老婆,后半生就那么安然过去了,他这次回村子来就是因为他哥要结婚了,不然像他们这样常年在外的农民工,可能过年都不会想回来。不用想也知道,回来不只是车费,还有一大笔费用等着自个儿报销呢。
      农村里,他们这些早年在外的浪荡子,脑子里总有各种天方夜谭,想象着自己能有一天站在国家富豪榜上,结果这些人后来都盼着能踏踏实实找到一份工作,踏踏实实地娶妻生子。这前前后后的行为叫——落教。
      想想这么多年了,山里的人们,接受了些许教育的有志青年们,还是想着能有朝一日,一夜暴富,光宗耀祖,不得不说这也是贫穷带来的后遗症。
      即使如今大家都能走出去了,可贫穷的根儿还是早就种下了。没文化的人,别人不仅嫌弃你的脑子,还嫌弃你的穿着打扮,然后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儿,或者像我爸当年那样儿,去酒吧什么的夜场做活儿。
      而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大学生,时代又在飞速的往前跳着走,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人人平等吧。现在想来还是挺佩服我爸他们能把生意做起来的。
      我跟小刘说,我去看过扶贫倒也不假,虽说我是站在老远的地方远远的看的,但我还是看清楚了的。
      那家人的媳妇是我昔日在村子小学借读时候的同学。我记得小学的时候,那些人总是围着她起哄,说她身上臭烘烘的,具体什么臭味,大家又都说不出来,就他妈搁那儿吼人臭。然后我还记得当时,数学老师要求,测试分低了的,小组长可以拿讲台上的藤条打那些人十个手板,小组长考低了的话,当然就是老师打。
      然后那女生几乎每次测试都会挨打,男生们本来就厌恶她,再加上欺负她她又不吭声,所以这些人就越发的来劲。然后测试过后,那女孩儿的小组长会叫上几乎所有男生,只要愿意,就可以打她手板。
      仔细想想这些事儿,放今天都是校园欺凌吧。不过在这穷乡僻的,这事儿不止在孩子中,就算是在大人们眼里,比起海了去了的勾心斗角,这算得上什么啊。
      这是一个死循环,越穷越会不择手段,越穷越见不得人好,越穷越没素质,然而,到最后还是穷。
      我约莫看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见那帮清洁工把院子里扫干净,顿时觉得没趣儿了,于是打道回府。又突然想起那个女孩儿好像有一个很清秀的名字,叫——青梅来着?
      青梅小学读完就没再读书了,几年后,我在村子里碰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腆着肚子在街上走了,丝毫不避讳众人的眼光,众人也没在意她,就当她是一个寻常的孕妇而已,她那时候算来也才十五六岁吧。
      当然没有拿结婚证啦。想来这事儿在农村很正常,有的人名誉上举办过婚礼了,生了孩子忙着出去挣钱,结婚证还有孩子户口都是后面补上的。反正在他们看来早弄晚弄都是给钱的事儿。
      我高一那时已经开始施行“单独二胎”了,没两年,专家们发现国家老年化的速度远远超过预期,所以就立马施行了“全面放开二胎”政策。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以前计划生育管得太严了,像青梅这些孩子,生了孩子,老百姓们还不是给计生部一个劲的送东西,送钱什么的。那些当年因为些个高举“政策比天大”口号的人,掀房子的恐怖经历已经扎根在他们心里了。
      看到这些人想起那些事儿,我就百感交集,我怕要是跟小刘再去哪个扶贫的家遇上哪个同学了,光想想我就难受。

      第二天,二狗被撞死的消息传遍了全村,听闻他是被那扶贫的官员撞死的,这他妈周围顶多也是省道而已,这他妈得把油门轰多高才能把人撞死。
      二狗事后两天我一直在奶奶家呆着,翟玲珑比以前更加欢腾了,在楼下蹦进蹦出的,我猜她肯定是觉得村子里的人围在那里,要求政府的人给个公道很有趣吧。毕竟那场面肯定比赶集的时候热闹多了,也许在她眼里那些人,就像卖菜似的讨价还价一样有趣吧。
      小刘来找我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我猜测那个时候这场闹剧应该接近尾声了。他不像往常,一上来就一阵叽里呱啦,倒像是融进了他旁边那棵黄果树似的。
      我:“说吧。”
      小刘:“这是那天的□□。”
      我:“二狗那张?”
      小刘:“嗯。”
      我:“你是不是又骗他村子里的超市没酱油买了,所以才会去隔壁镇,然后,然后他才会上省道的吧,不然他怎么可能一个人跑省道上去!”
      小刘:“抱歉,小少爷。”
      我想跟他吼他抱歉的人不是我,但转念一想,没必要,毕竟人都死了,如果他真的有愧疚感,我他妈也犯不着说他。
      我盯着他手里的□□:“中了吧?”
      小刘:“啊?嗯,中了。”
      我:“多少?”
      小刘:“二十万,去掉税十多万吧。”
      我:“那你拿它来找我干嘛,不给二狗他妈送去?”
      小刘:“小......小少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知道的,二狗他前面是两个哥哥,他们成家之后从来都不管他和他妈的事,今天上午终于跟那人扯清了,那边赔了八万块钱,二狗他妈一个人拉扯他三十年,就这么闹一下,八万块钱就过去了,想想真贱,可这就是我们农村人的命啊。
      我猜,那八万块钱,多半要被他那俩哥哥瓜分了,那两人早就想新建房子了,这下......
      我不想把这钱还回去,最后还不是落在那俩狗日的手里,可我,可我没办法,我又不能解释我哪来这么多钱,即使一下子有了这么多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小少爷......”
      听了他的话,我用一种超乎寻常地冷静语气回答他:“知道了,给我吧。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我明儿会让人去把这儿兑换了。”
      小刘低了低头:“谢谢小少爷。”
      他说的我都明白,他那句“这就是他们的命”我一记起就燥得慌,手不自觉地就把那彩票拽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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