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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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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初见时的鬼样子,我现在好歹像个人,小陶瓷瞅我,见我主动搭话,睁着大眼睛好半天才晃晃头。
“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你,可以说慢点吗?”他指指自己的耳朵。
我心跳一滞,这小孩声音真好听,跟唱歌似的。
随后我一字一句地慢慢吐字,他也很给面子,歪着头用耳朵对着我,很认真地听。
“我……叫白梦蝶。”
白姓,我晓得是老和尚的俗姓,名梦蝶,是指老和尚是他身边的梦幻虚影,还是说他只算是老和尚生命中的匆匆过客?
眼下这个过客从葳蕤的深山中走下来,带着这么副洁白又虚弱的身子,胆小又残疾,随便把他扔大马路上,都可能没了性命。
“头回见我时为什么这么害怕?”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角已经带上了笑意,撑着头问。
白梦蝶脸蛋迅速涨红,紧着拳头道:“我,以为你是山里来的泥巴精,要把我抓去吃掉。”
“哈哈哈哈哈哈!”被他的表情和话语逗地哈哈大笑,就晃着腿回复他:“我不是泥巴精,我是□□精!”
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看着我乐地开怀,也不自觉地晃起了两条白白的小腿。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每天晚上会给他讲故事,但又总挑些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吓唬他,那天正好讲到害人性命的泥巴精,我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估计把他吓惨了。
说到爷爷,又蓦地想起他聊起过的白梦蝶的文化水平,我一时兴起,扭头看向白梦蝶离去的背影。
“诶,小陶瓷,我教你认字好不好?”
他顿顿,转身过来,像是承认了这个称呼:“认字?”
“是啊。”我笑出白牙,单手撑地站起来:“我从学校里带了不少书回来,你想学吗?”
他脸上露出点欣喜,随后双眸的高光又忽然熄灭,摇头:“不成的,我太笨了,学不会。”
瞅着他那丧气的模样,我就仰着头保证:“我是名校大学生,文化水平高,名师出高徒,你能学会。”
白梦蝶有些犹豫。
“你不学东西,以后想做什么?现在当和尚都要文凭了。”
他歪头看我,夜风将他衣角吹起,只见这人似是想了想,比划了一下:“我想开拖拉机。”
我:?
开拖拉机?您这小身板上去没嘟嘟两分钟就会散架吧,也不知道是谁给灌输的思想,我气地笑出声,捂着额头尽量不让自己脑海中脑补出画面。
“爷爷说你是状元。”白梦蝶头回自己靠近我,蹲在我面前,亮晶晶的眸子看过来:“你觉得,你真能教我?”
我笑笑,不过也头大,就他现在这一窍不通的水平,两个月的突击补习也不晓得能提高多少。
“手续已经去办了,说是等下学期市里的高一开学,就先给他做个入学测试,如果分数太低,可能就要从初中念起。”
“这小孩命不好,又不肯读书,教过的东西睡一觉就忘了,这次你回来,开导教育一下,毕竟秃驴把他当半个儿子,托付给我,不能辜负了。”
我独自坐在前院的竹亭里,想起爷爷的那番话,眼神就往山上飘去。
这时一群飞鸟惊起,于黑压压的山头乱飞,我将桌椅收拾好,关了灯,往自己屋里踱去。
翌日,我晨跑回来,半途遇到了同车的女人,她抱着孩子同我招手,小孩也冲我咯咯直笑。
“姐姐。”我慢跑过去,逗了逗小娃娃,笑道:“你起这么早啊。”
见自己小孩直往我这来要让我抱,她连忙退两步:“叫赵姨吧,年纪不小了,还被叫姐姐奇怪地很。”
攀谈几句,得知她是村里的教书老师,到这来也有好几年光景了,不过村中的孩子脾气都急躁,大多父母也不重视,让孩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这不,她大清早到学生家来送作业,顺便呼吁一下教育的重要性。
“这些孩子,不好好读书,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赵姨无奈地摇头:“塞给他们知识,没两天又忘了,归根结底还是不想学。”
同她道别,我若有所思地走回医馆。
阳光正好,爷爷戴着老花镜坐在柜台前给病人称草药,见我回来了,就让我去填点早饭。
“梦蝶给你做的。”他没抬头,忙着手里的活继续道:“昨天让你同他讲念书的事,聊地怎么样?”
桌上是红豆粥配葱花蛋饼,我囫囵吞下,觉得很是滋味,乐呵呵道:“哦,我突然反悔,不想教了。”
爷爷站在原位掀起眼皮看我:“……”
“昨天翻了翻你教他念书用的本子,字体歪七扭八,拼音对不上汉字,水平太低,我嫌麻烦。”
才说完,就见小陶瓷从门口慢悠悠走到我身边,我心虚,往后退了一步。
谁知他也没什么别的表现,只是乖乖地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到后院洗碗去了。
过了会我就摸到后院去扰他,他还是有些怕我的样子,不敢凑太近,老躲着。
“小陶瓷,跟我上山采六月雪去?”
他想拒绝,却被我一把扯到大堂,我左手抄起竹篓子,右手牵着白梦蝶,飞似地往山上跑。
跑到半路石桥上,他用劲甩开我,停在原地弯腰大口喘气。
噗通一声,一只肥鱼自溪流中高高跃起,甩了他一脸的水珠,那陶瓷小人赶紧用袖子擦脸抹眼睛,喘地脖子都红了。
我以为他要哭,立马做好投降的准备,谁想他也不恼,只是微喘着气默默走到我身边,拿起竹篓子就蹲到水边去了。
我见他专心分辨植物,又瞅见他拔起来的几根草,就蹲过去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药?”
白梦蝶摇头,我觉得奇怪,他手上攥着的的确是田基黄没错,但他怎么能不晓得这是什么就可以挑出来放篓子里?
“温爷爷带我摘过,我太笨了,只能记得这几种药草的模样。”
我不做声,挽起裤脚下到水里摸鱼。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温潋吗?”我逮住条胖鱼,赶紧跑到他身边用水淋淋的鱼嘴亲他。
白梦蝶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用袖子擦嘴。
“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把鱼反手扔回水里,看他一脸迷茫的样子,就探身过去,又重复一遍。
他坐在地上,头发有些发黄,全身上下唯一浓重些的颜色,就是他那对乌黑透亮的眸子。
我轻而易举地把他举起来放到坡边的草地上坐着,这样河水里的胖鱼就攻击不到他了。
“华莲烂于渌沼,青蕃蔚乎翠潋。”我坐在他下方的石块上,仰头瞧他:“出自《西征赋》,是同你一块生活的和尚给我取的,说是希望我过地像水,干净透亮,顺时而活。”
我抓起地上的树枝,在沙地上写下“温潋”二字。
“潋,是水上吹起的波纹。”我又写了一遍。抬头就看白梦蝶好奇地歪头打量。
我将他抱下来,指着地上的字:“小陶瓷,你看反了,这才是正面。”
经这么一说,他滴溜溜转到正面,又滴溜溜转回反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他突然直视我,杀地好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这样说?”
他却是不说话了,背起竹篓子走过石桥:“快走吧,这条河里的鱼凶死了。”
见他这别扭劲,我就死缠开,最后闹地他脸红脖子粗,才听得一声吼:“你说我水平低!”
他吼完又猛地咳嗽,我只能给他拍背顺气。
“可不是吗?你就是水平低。”原来他还在乎早上我说的话,于是哈哈大笑:“你不是不想学东西吗,还在乎别人怎么说你?”
他恼了,伸着爪子就挠我:“你教我我不就学了。”
“嘿。”我钳住他的手,欣喜他的亲近:“那不行,你学了以后也得开拖拉机,还不如不教,别浪费我时间。”
上山路上蚊虫多,白梦蝶气性倒小,没过一会他就忘了我的捉弄,也不再主动提念书的事。
“你离我近点。”我朝人招手,他正伸长脖子摘六月雪,不解地回头瞧我。
“我发现你不招虫子。”我拉过他胳膊,皮肤冰凉凉的,触感还不错。
在山中折腾半日,我俩又没带干粮,我便提议下山去。
白梦蝶听我这么说,就挣开我的束缚,探身往林中走,我问他去哪,他只说让我原地等他。
我在溪水边百无聊赖,等他再次出现,这小陶瓷手中已捧满了覆盆子和野红莓。
“饿了就先填点肚子。”他坐过来,脱了鞋踩在水里纳凉,我接过果子放进嘴里,觉得过甜了。
小风穿林而过,不知怎的,白梦蝶特别招惹鱼类,他的脚才放进水里,就引来群不大不小的鱼贴过来。
我盯着他阳光下的白颈子细脚踝,一时有些发晕。
“你能说说我的名字吗?”他扭过身子,一片翠绿的树叶正好落在他肩上:“老师傅没跟我说过。”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好在我记性不错,以前查过的东西还记得些,便同他道:
“梦蝶,不知我梦了蝶,还是蝶梦了我。”
他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只是摇头,这玩意我自己都没搞懂,又怎么同他说。
“听说大学是有专业的,你是什么专业?”
“环工。”我答。
“处理水污染,大气污染之类的。”我不确定他是否能听懂,就掬起捧水。
我拿衣服和沙石简单地做了个实验,跟他做了大略解释。
白梦蝶大睁着眼睛看着被我人为污染的水体变干净,我拧着衣角,他便凑近一分。
“这么瞧我做什么?”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