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尘寰》鸾零

3、第二章

　　是夜，夜沉如海，稀疏的星光宛如海上的渔火，或明，或暗。
　　一道黑影悄然闪入书房，房中，微弱的烛光轻轻地晃了一下，一名身着华丽的男子正合着双眼，轻靠在长椅上。黑影朝那人单膝跪下，轻声道：“主上，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国师已在占星台呆三天三夜，未曾进食。”黑影继续说道。
　　“嗯。”那人应道，“回去吧。”
　　“是。”
　　黑衣人闪身，准备退出去，突然，又一道黑影闪入。
　　“主上，国师昏迷了。”另一个黑影说道。
　　“哦？”那人终于缓缓睁开眼，“国师日夜为国操劳，真是辛苦了。”而后，他顿了顿，朝门外叫道：“祁司。”
　　“在。”门外有人应声。
　　两黑衣人对望了一眼，心中了解：大家都为主上办事，却从未见过对方的庐山真面目，但从平时的碰头来看，也能知道对方的武功并不俗。只是，若没有适才门外的一声应答，谁又能察觉还有人守在门外？想到这里，两人的手心都不觉渗出了微汗。
　　“吱呀——”门被缓缓推开，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年立在门外，负手说道：“主子，轿已备好。”
　　长椅上的人已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你们两个回去吧，有什么异动，立刻回来通报。”
　　“是。”两人应答一声，闪身出了房。
　　门外，星光若霜，轻覆在万物之上，为浩淼尘世镀上一层光华。
　　“走吧，去看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若有似无的香气从苏幕之下飘出，沁人心脾。清风过处，香气四溢，烛光亦随风而动，明黄的火光映着床上的人，那人的脸上用黑纱遮去了眼睛以下的面容，在黑纱的衬托下更显素肌胜雪。仿佛被晃动的烛光惊动一般，乌墨的长睫轻颤，眼睛慢慢睁开，随之而现的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流光溢彩。
　　“皇星已动。”床上的人坐了起来，“中天升起一对新星，时明，时黯。”话说了一半，突然一转，“春夜寒凉，国舅爷既然已经到了门外，何不进屋坐坐？”语气十分客气，但却令人心生寒气，妖魅的声音惑人心神，让人不觉沉溺，纵前方是火海刀山，只要他一声令下，也会毫不犹豫地奋身而去。
　　透过帘幕看到门被推开，一抹深紫悠悠走入房中，身后紧跟着一个蓝衣少年。
　　那抹紫影听到那些惑人的话语却不为所动，依然迈着平稳的步子，薄唇上的弧度扬得更高了，笑意却不及眼底。
　　“蓝某听闻国师为国家日夜操劳，导致身体抱恙，特意来看望国师。”修长的手指撩开帘幕，帘上的水晶互相撞击，恰如千斛明珠倾入玉盘，清脆的声音响起，却无法改变一室诡异的气氛。
　　“国舅爷的消息可真是灵通，这厢夙洵才倒下，国舅爷就来探望了。”一双琥珀色眼眸淡淡地看着眼前渐行渐近的人，话里轻柔得让人分不清是淡泊还是冷漠。
　　走至床边，蓝茂停下了脚步，眼神直直地攫住夙洵，像是发现了猎物的凖鹰，正在思考从何下爪。“国师多虑了，蓝某不过是路过府外，听到贵府的人说国师身体欠佳，才进来关心一下。”蓝茂扬了扬嘴角，“祁司。”
　　身后的蓝衣少年低着头，阴影之下无法辨清他的容颜。修长却带着薄茧的双手捧着一个锦盒，递了上来。“这是我家主人为国师准备的千年灵芝，请国师笑纳。”
　　夙洵扫了那锦盒一眼，“放下吧，国舅爷既然能在我的玟星阁如入无人之境，那么想必我不收下，以后的日子也不能过得宁静了。”话里带着一丝自嘲，夙洵幽幽望向蓝茂。“新星既是一双，亦分正负，正星遇皇，则交相辉映；负星遇皇，则相映而黯。”说完，慵懒地躺下，“头好像有点晕，便不送了，国舅爷，好走。”
　　“多谢国师赐教，”蓝茂俯下身来，把手轻抵着夙洵的耳边，悠声道：“日后蓝某对国师的身世也定绝口不提。”说罢，转身而去，祁司依旧紧随身后，未曾远离。
　　良久，长睫再次扬起，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烛光显得清亮。
　　“两颗皇星本为世间所不容，再加上新星凭空出世，打破了星象平衡，战火将延。天降战祸于星泽，国必大乱。”无尽的笑意从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涌出，直至溢出嘴角，漾成妖异的笑声，在一室寂静中回荡。

　　一股潮湿陈腐的味道充斥在鼻腔，莫尘渐渐恢复失去的意识，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家里的地下室，而是一个阴暗的小房间。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凭着墙窗外洒入房中的星光，莫尘终于看清了身边的环境。除了铺满地板的稻草以外，这个房间便只剩下那股难闻欲呕的味道。自己的手上，脚上多了一副沉甸甸的铁镣，行动间发出叮咚的清响。
　　莫尘使尽全身的力气尝试着拉开房门，但她发现这样子做都是徒劳的。心里暗想，这一地的稻草，潮湿陈腐的味道，沉重的铁镣，阴暗的房间，厚重的铁门，还有那高挂三尺多的窗口，怎么看也是只会出现古代的监狱的景象，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和她一起发动六芒星阵的洛寰怎么也不见了踪影？
　　对了，小寰呢？
　　莫尘从冰冷的地板上猛地站了起来，手脚上的铁镣叮咚作响，显然房中只有她一人，并没有洛寰的身影。于是她想，还是先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找到小寰才是最要紧的。
　　“有人吗？”莫尘对着锈迹斑斑的铁门问道，可能是滴水未进的原因，她觉得她的声音与原来自己的声音有些不一样，而且还带几分嘶哑，嘴唇也干得快要裂开。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
　　“有人吗？”她又问了一遍，心里期盼着有人会在外面。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只余房内空荡的回音，如鬼魅般空灵，久久萦绕在她的耳边。绝望的神色渐渐攀上她的脸，房中静得出奇，静得恐怖，只剩下莫尘无声的啜泣。

　　一夜无眠，无论重复多少次叫喊，回答她的也只有更深的黑暗与寂凉。
　　良久，一缕阳光终于刺破房中的黑暗，亮得耀眼，一刹之间让莫尘有些失神。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话，但那声音却离她好远，好远，连同她的意识，也渐渐远离。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莫尘再次恢复意识，冰冷的水滴从她乌黑的长发上慢慢滴落。
　　“主子，她醒了。”
　　再次睁开眼睛，依然是一室灰暗，但房中却多了几个人。而自己依旧带着铁镣倒在地上，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究竟在哪儿？
　　“说，是谁派你来行刺二皇子的？”开口说话的人语气煞是凶狠。逆着刺眼的阳光，莫尘看不清楚说话人的样子。
　　“刺杀？”莫尘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刺杀？这是什么地方？”嗓子已经嘶哑得让她分辨不清自己原来的声音，声带每一次的颤动，都给她带来多一分的痛苦。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声震入耳廊，随即脸上传来热辣辣的痛感，腥甜的液体涌上喉间，淌落嘴角。
　　“还装！说，是谁指使你的！”又一脚踹向莫尘。
　　腹部一阵剧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咳，咳，咳”不住的咳嗽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眩晕。
　　厚重的铁门忽然被推开，伴随着铁门发出的闷响，一个瘦小的身影窜了进来。“二哥，二哥”如笙竹般悦耳的童音在灰暗的房间里荡漾开来。
　　“十六？有什么事？”另一把声音幽幽响起，犹如深山中晚风扶过耳畔，温雅淡和，细腻如玉。如此熟悉，是她记忆深处最眷恋的声音，一瞬间勾起所有的甜蜜，所有悲伤。眼眶不觉温热，点点晶莹渗出，滑落，千言万语化作她晕倒前的最后一声呼唤：“洛凡……”
　　“二哥，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刺客？”一双大眼清澈无垢，盯着地上晕过去的莫尘，绕了一圈，就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琢磨着新玩法。
　　“好了，十六，别跟我打岔，我看你也不是来参观地牢的吧？”薄唇微扬，眼眸若星光清亮，语气中带有一丝宠溺。
　　被称作十六的少年眨了眨眼，“当然，二哥你的地牢我可都逛遍了，闭着眼都能走出去。”像是精致的瓷娃娃般可爱的小脸笑得满满得意，竖起食指放在小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我呀，是来给二哥讲秘密的。”
　　“哦？”黑亮的眉毛向上一挑，“说说看。”
　　十六奶声奶气地说道：“今天啊——”甜腻悦耳的童音故意拖长着，“我在玟星阁听到那个蒙面的说什么皇星啊，什么异动的，啊，对了，对了，还有什么得天下。我看吧，肯定是那个蒙面的又看星星看月亮看到什么东西了！”
　　“皇星？”一双黑眸深沉如千年寒潭，忽而泛起一丝波澜，“或许是时候该到玟星阁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