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九分熟》蜀山卧月眠霜

64、人心纷繁万物闲

　　濡羽想说的她被看穿是玉浮竹精、且抱着人类幼子的事。回忆当初她险在郦婶家说漏嘴，洵仁都大发雷霆，这次识破者是个外来道士，后果自然更加严重。
　　她此刻实在彷徨无主，传音两次，可谓一鼓作气，再而衰。当她想要放弃第三次传音时，洵仁的回音来了。
　　“什么事！？”
　　濡羽没想到自己还没交代，洵仁就已经开始生气了。所谓物极必反，焦虑过度的濡羽感到血液都冲上颅脑，脑袋很重，晕乎乎的，但颤动的心倒是平静了下来。
　　“我在玉浮山附近遇到一个别派来的道士，他看出我与玉浮有关，看出了我是竹精，也……看出了衍儿是人。”
　　一阵沉默过后，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并未到来。但听洵仁问：“他为难你了吗？”
　　濡羽对洵仁的反应颇感惊讶，连忙答道：“没有，他……他说让我好好休息。”
　　洵仁丝毫没有责怪濡羽带娃乱跑的意思，叹了口气，道：“被人看穿是迟早的事，他没有为难你，想必不是好事之人。你不必往心里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衍儿的事，我们能瞒则瞒，瞒不了，就一起面对。”
　　濡羽仿佛劫后余生，愣愣地点头。
　　洵仁撤去四周的隔音屏障后，迅速赶到太微阁前设置的广法会场。

　　广法会日程紧密，第一天就安排了九派代表讲道，每人半个时辰，一直进行到夜半时分。
　　“……唯不阴不阳，然后为阴阳之宗，不柔不刚，然后为刚柔之主。故无方无体，非阳非阴，始得谓之道……”
　　綦隐语毕，紫翠广庭上星月漫天。饶是修道者精力过人，这一天下来，也都累而乏了。但上百位来自诸山暨岛的高级弟子不敢贸然离去，等待着身份最尊贵的韩峤与延云掌门先行。
　　“啪、啪、啪——”
　　清冷的空气中清脆的掌声三响，本就在众人目光注视下的延云掌门此刻站起身来，对綦隐道：“綦隐讲得好。我记得你出家不算早，那是几岁？”
　　綦隐秀眉一挑，猜不透延云问这个是何用意，警惕地回道：“回延云掌门，綦隐是十一岁进的玉浮——”
　　“十一岁进玉浮，拜在韩掌门门下，三年一升，十七岁时，就是高级弟子了，是也不是？”
　　在仙山中，十七岁成为高级弟子的并不罕见，但大多是三岁就开始习道的。若是十一岁出家，在短时内有此成就，便足可称一句禀赋过人了。延云掌门一番介绍后，人群中发出了嗡嗡的慨叹与赞许声，或是出自内心，或是因为客套。
　　綦隐对外人褒贬毫不在意，只想知道延云要搞什么鬼。她答道：“呵，看来延云掌门比我自己还清楚呢。怎么，昆仑这是要招女弟子了吗？”
　　延云对綦隐微微一笑，而后转向韩掌门道：“敝派行事古板，门规百年不变，非似玉浮……总能推陈出新。韩掌门莫怪，晚辈从前只道韩掌门护短，仅六年便将亲授弟子擢为高等。今日一见、一闻，方知玉浮确有不世出的学道奇才。不光是天资，以适才论道之言鉴之，处处亦是功夫。”
　　无事灌迷魂汤，非奸即盗。韩掌门表面捋须笑笑，摇摇头以示谦冲，内心却知对方快要放招了。
　　果然，延云猝不及防地将矛头对准了小兰，道：“想必诸位也听说了，这位便是在玉浮历劫成功的兰仙。据本座所知，她入籍为道后仅数月，身份便与綦隐齐同。小兰仙子，今日可否升座论道，以惠众听？”
　　小兰迎来送往可以，讲经论道无能。她赶忙躲到洵仁身后。洵仁则对延云一抱拳，道：“延云掌门误会了，玉浮所谓高等低等，不过是种笼统的划分。小兰虽破例擢升高等，但终究是我的学生，与綦隐师姐差了辈分，身份并不齐同。”
　　延云道：“即便身份并不齐同，她至少也是高级弟子了。以她的修为，请她论道，不算为难吧？”
　　小兰擢升高级弟子一事，洵仁是反对的。但木已成舟，他眼下也只得解释道：“延云掌门见谅，小兰法力虽高……但不善说理。”
　　延云似是早有所料地一笑，问：“不善说理？那就更有意思了。她是不善说理，还是不识理？”
　　未及洵仁开口，綦隐便插嘴道：“以理识道，是人之理，人之道。人学理习道，心脑并用。要先通有言之理，再得忘言之意，进而以言传意，以讲理之万一。草木不同，所谓万物各由其道，草木精怪修仙得道，有他们自己的路径。故非无道，难于诸君道尔。”
　　延云反问：“好一个各有其道，各由其道！若人人都凭一句‘各有其道’任性恣意，这世间焉有是非？无论黑白！兰之韧，似柔实刚，能渡过天劫，想必已累世受难，历尽苦辛。但，精怪修成人身，即丧失草木天性，心中欲恶滋长。若不识人之理，不学人之道，无得以理束情，以道清欲，怎能不有……堕邪化妖之忧！诸位莫怪，实是今日本座来前在玉浮四方巡游，眼见北丘草木重生，想起那里曾有一战。当时，贵派战的乃是吸取精怪灵力的妖人。前车之鉴，历然在目。兰仙既归于玉浮，不管是掌门亲授，还是洵仁生徒，玉浮总归是有责任教之、导之，万勿使其误入歧途。韩掌门，晚辈说得对吗？”
　　延云突然对小兰发难，其余门派的弟子听得都是莫名其妙。唯有韩峤师徒心知他是指桑骂槐。但没有当众点破，已算是给足颜面了。
　　韩掌门就坡下驴，回延云道：“阁下说得在理。小兰淡泊寡欲，蕙心兰质，目前看来……呵，倒不至于入魔化妖，但防患于未然的功夫，确是要做的。将她交付洵仁，本座是寄予厚望，洵仁是重任在肩。阁下若不放心，或三月，或半载，再来瞧瞧。到时候，本座便让小兰升座论道，考验她所学所知，可好？”
　　延云揣着明白不装糊涂，当下应了三月半载之请。两个掌门简单话别后，众人方得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