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九分熟》蜀山卧月眠霜

3、江山清空我尘土

　　洵仁在太微阁前停住脚步。
　　日头明晃晃悬在上空，太微阁屋顶的冰雪融化成一帘淅淅沥沥的雨。洵仁见状，撤去了周身用来御寒的几分真气，发现确实不怎么冷。这原本异常刺骨的冬日忽然转暖，使础润知雨的道人预感会有异事发生。
　　太微阁位于玉浮中丘，是掌门住的地方。现任玉浮掌门姓韩名峤，他不是没有道号，但喜用俗名行世，故而大家都叫他韩掌门。韩掌门亲授弟子众多，洵仁正是其一。
　　韩掌门不坏，但和洵仁的脾性不太对味。韩掌门健谈、风趣、精力充沛。洵仁则吉人之辞寡，好像除了钻研道术，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偏偏韩掌门器重他，访客、会友，都叫他同行。这让洵仁不胜其烦。
　　“嘿，进来吧。”韩掌门隔着雨帘唤道。他身着赭色道袍，头戴玄青冠，脸上总是带着油亮亮的喜色，看上去像个玩世不恭的江湖术士，颇不似堂堂掌门。对比之下，白衣胜雪的洵仁显得高冷许多。
　　洵仁躬身行了个礼，走进太微阁中。其实韩掌门和他约定的时间是未时，尽管在路上被竹精耽搁了一会儿，洵仁还是来早了。这是他的习惯，永远宁早勿迟，毕恭毕敬。
　　“考虑得如何了？”韩掌门旧事重提，“什么时候能去风月渡授课？”
　　洵仁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无法推脱，但也应不下来，只是沉默。
　　风月渡有两门课，一门是教草木精怪如何应对天劫，另一门便是教如何做人。
　　洵仁认为，应对天劫如果有法可循，那就不叫天劫了。同为掌门亲授弟子的子徽在课上教什么“野外避雷”、“山洪逃生”，简直滑稽。至于学习为人之道，则不妨把儒道经典通读一遍。书上没写的，他也不会。
　　“知道你不愿，但你将来是要做长老的。不能老是一个人呆着，总要学会教人……不会教人，就从教草木开始。”韩掌门一边教诲谆谆，一边拍了拍洵仁的肩。
　　“弟子……需要一点时间。”洵仁回道，“下月初便去风月渡。”
　　他虽然不愿意，但早就做了准备。第一课、第二课要教什么，早已备好讲稿并烂熟于心。他说他需要时间，指的是要进一步完善授课内容，再想想如何布置作业并设计后续的考核方式。
　　韩掌门知道他必一如既往地周全细致，满意地笑了笑，然后一挥手，打发他走人：“可以，忙你的去吧。”

　　洵仁走出太微阁，还未下台阶，木然站着，平视前方，平坦的紫翠广庭上不时有玉浮派的弟子经过，但无一人一事入他的心。
　　他有些茫然——今天原本和北仓派弟子曾椿年有比武之约，只因为掌门召唤，他便将之取消了。刚才出山门，就是去送别曾椿年，顺便表达歉意。还以为掌门有要事相商，没想到掌门只说了几句就放他走了，那眼下这突然空出来的时间，用来做点什么好呢？
　　他习惯用大段的时间专注地做一件事，最讨厌自己的日程被突来的琐事打得零碎。少交友，就是不想被打扰。不想去风月渡，也是想少一事。好吧，风月渡。风月渡、风月渡，烦人的风月渡。躲不过，就只能面对。好吧，去那里瞧瞧。

　　风月渡位于玉浮西丘，还没靠近，就见识到了此处的乌烟瘴气。头顶有色彩斑斓的花精在飞，脚边有拖泥带水的树怪匍匐。草精树怪来玉浮，总是飞着进、爬着进、滚着进、躺着进，还有钻地入内、撞见道士沐浴的，给弟子们带来不少困扰。后来玉浮立下规矩：“精怪来投，必走正门！”然而此公告收效甚微。草精树怪要是懂得守规矩，也不必来上课了。
　　这样说来，竹精倒是第一个迈着人的步子入正门的。当时洵仁礼让她，耐心地等她通过，正是肯定她的做法。

　　“你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成精多久？五行四相几何？上全课还是半课？距离天劫还有几年？”录新处的小道拿笔尖指着竹精，语速很快，不耐烦地问。
　　竹精在排队时已听小道问了其他精怪很多遍，刚开始她完全不懂小道说的是什么，耳闻其他精怪说了千奇百怪的错误答案，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她在心中默默练了几遍，等轮到她开口，她又嘴拙了。
　　“我……我……我是……”竹精头冒冷汗，越是着急越结巴，“竹精……”
　　“蓬莱竹精，成形未久，暂无姓名，土行风相，半课足矣。距离天劫，少则三载，多则五年。”洵仁沉声代答。
　　录新处的小道见掌门亲授弟子来了，赶紧整顿仪容，收敛狂态，握笔的姿势都端正了几分。
　　“把笔放下。”洵仁冷冷道，“你下去吧，这事换个人做。”
　　小道吓得轻嘶一声，头也不敢抬，行了个礼便匆匆退下了。
　　“洵仁很可怕……”小道想起前两天听人说的话，心道，“果真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