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九分熟》蜀山卧月眠霜

2、浮空碎玉初相识

　　玉浮是一个新兴的门派，成立不过百年。本门的历史缺少传奇，那就自己来书写传奇——玉浮派的掌门是个狠人。
　　风月渡就是基于这样的目的诞生的。教化精怪成人是旷古未有的异举，必然引来关注。不管同行褒贬如何，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玉浮如今是“山”喻户晓了。

　　竹精下身是一层层的竹叶，施施而行时像是拖曳着孔雀尾羽，疾走如风时又似水里游的金鱼。直到靠近玉浮山门，她才幻化双腿，笨拙地迈出第一步。
　　脚步很慢，也很轻，不过玉浮掌门施于山门的法术极为灵敏，稍有动静便豁然洞开。
　　大门扇出的风夹带着雪洒在竹精身上。竹子是习惯经霜冒雪的，从没想过要将身上的雪掸去，因此竹精全然不顾深青色的发丝上附着的雪花，依然不协调地挪着脚，想用“人”的方式走进去。
　　她“走”了好一会儿，才正立于山门之下，才发现山门内侧有个年轻道士。这位道士正让在一旁，等她通过。
　　竹精立刻意识到这是人所谓之“礼”。这个道士看着虽然年轻，但气质威重如山，身形峭拔似松，哪怕隔着霰雪和稀薄白雾，竹精依然觉出他身上有种温润的光。
　　竹精在灵识中搜索一番，笑了，对年轻道士说：“汉人？”
　　年轻道士原本微微低着头，未料到眼前的竹精会开口跟他说话。汉人？他长得这模样，当然是汉人，还需要问吗？不过草木精怪的思维与常人不同，谁知竹精在想些什么？他点了点头。
　　第一次与人“交谈”，竹精莫名有些兴奋。这一兴奋，胸膛中便有东西跳动起来。她摸了摸胸口，歪着头对自己道：“是心？哈。”
　　年轻道士见竹精还没通过山门，内心有些不耐烦。但他涵养功夫好，因而面上未现愠色，依然在旁等待。
　　一片蔽日的云忽地被风吹散，正午的日头出来了。竹精发丝上的雪粒化成了水，雪水使她浑身半湿。
　　年轻道士见状，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竹……竹兄……竹姊？竹……竹，你初具人身，不识人身之弱处——”道士指了指竹精的湿发和湿衣，微微皱眉，接着说道：“这样会感染风寒。你若不介意，在下可为你祛除水气。”
　　年轻道士其实没怎么跟草木精怪打过交道，他不知道该把眼前“人”当做竹子还是人。首先称呼就让他犯难，其次他也不确定跟化作女形的竹精是否需保持男女之间的距离。自然是谨慎点更好，但过于谨慎好像也有点傻，毕竟对方不是真正的女人……不是吗？他脑子里有点混乱，得出的结论就是玉浮派开这“风月渡”的主意糟透了。
　　“啊……好。”竹精张开双臂等他施法，“谢……谢？……啊嘁！”
　　喷嚏声落，道士的法术也施完了。

　　“谢……谢？对吗？”竹精拱手道，道谢的话语和抱拳的动作前后错落，显得很不协调，“是该……这么说嘛？”
　　道士刚想说“不用谢”，听到竹精的后半个问句，又把话咽了回去。竹精要学习人的敬让之语，自然是要说“谢谢”的，如果自己说“不用谢”，算不算误导她？但是正常人回应致谢，确实就是要说“不用谢”啊。他再次恼上了“风月渡”——跟草木精怪打交道也太烦了吧。
　　“嗯……嗯。”道士做出“有请”的手势，似乎是希望竹精赶紧走。竹精不识眼前人驱赶之意，依然满怀感激地对他笑了笑。她的笑没有倾国倾城的妩媚，但是清澈无比。清澈到道士一时有些晃神，甚至有些自惭形秽。修仙门派虽然有许多心无尘念的出世高人，但没有人的眼神能比竹精的更清澈。“人不如竹”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

　　“我叫洵仁。”年轻道士对着快要离开的竹精说，“人与人相遇相识，需互通姓名。”
　　“我……嗯……我没有姓名。”竹精回头道，“我得去学点东西……去风月渡。下次相见时，应该就有名字了。嗯……后会有期？再会……嗯，再见？”
　　洵仁被竹精努力学人说话的模样逗笑了，此前的恼意消散无踪，他也笑着回了一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