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九分熟》蜀山卧月眠霜

1、无人渡我风雨桥

　　天好冷，乱风吹得细沙似的雪籽在地面萦旋如烟，仿佛有妖孽即将生聚。

　　阴云之下天地混沌，万物的身与影都不甚明朗，定睛注目也不见鸟兽踪迹，而乱吹的风似乎成了这恍若被造物遗忘的时空仍在流转的唯一证据。

　　今年的冬天太冷了，冷到蜀地的常青植被虽未凋零但翠色黯淡，唯有一丛长在山腰的蓬莱竹，在一片喑哑沉寂中绿得生气蓬勃。雪越下越大，白色的雪絮飞旋在鲜绿的枝叶近旁，好像都反射出了竹叶其色如玉的淡淡辉光。

　　青竹白雪间火光一闪，一只原本停憩在竹枝深处的红头雀鸟猝然惊飞。

　　霎时间，风静止了，绿竹的枝叶无风自动，吓走了红头雀，也把轻盈细碎的雪籽抖成了一团白雾。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青白的雾气散去之后，凛冬最鲜绿的蓬莱竹自此绝迹于天地之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面目模糊，身着绿衣，绿是鲜竹的绿。撇开雾气后，还能看到隐约有竹叶的纹理。

　　这一幕让红头雀不禁怀疑自己那可从高空瞄准飞虫的利目出了毛病。但惊疑只是瞬间，很快它便悟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呱唧呱唧、呱唧呱唧~”红头雀围绕着女人头顶上下翻飞，反复发出同样节律的声响。它不确定女人能否听懂，只觉得只要重复的次数够多，女人总会明白。

　　女人长眉秀目，神色原本似竹木般清冷无情，但抬眼望红雀时眸光一动，依稀笑意又显出了几毫分的温柔。许久之后，她才动了动嘴唇，说道：“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是谁。

　　她是不计年的翠竹成精，她在不计年的岁月里无喜无忧，却因为红头雀日复一日的唠叨，忽然生出了要行走世间的期盼。

　　她知道她要往哪儿去——蜀地一个叫玉浮的修仙门派。玉浮派前些年开设了颇受争议的“风月渡”，专门教导草木之精，使之开化而有识。

　　成人是很难的，草木精怪尤其钝而不敏。它们大多无求无欲，更无害人之心，所以才被多数志在斩妖除魔的修仙门派网开一面。这不，玉浮派甚至开课教他们做人，免得它们好不容易历劫成人之后，因为长了颗榆木脑袋而被人欺凌。

　　“呱唧呱呱呱唧~”红头雀望着女人将要远去的背影说道，“成人是很难的。”

　　女人又想回一句“我知道”，但她犹豫了，终究没有说。

　　她“知道”吗？她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她有知无识，似是本心圆满如镜，但是镜上蒙尘。

　　“光，这是光...”她心想，“光，雪，雀儿……”

　　她沐浴了无法计算年月的阳光，却是第一次“看到”光。她从来都是“知道”有光的，从前的她靠积聚的灵力感知声光色影。但等她真的“耳闻目睹”，才发现从前的“感知”并非真的“有知”。

　　她突然觉得一切如此新奇……新奇、鲜活、实在，她甚至能感到时间在缓慢地流逝。这一切，都跟从前虚无的、不计日月的梦幻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