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九分熟》蜀山卧月眠霜

13、真机寂寞天何言

　　听的人不好受，说的人也不好受。洵仁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但他毕竟是个人，他知道这话有点伤人。想说点什么来挽回，但眼前人已抢先开口。
　　“洵仁道长，我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倘若……殷珀来问你这件事，你就说，你会庇护我的，可以吗？”
　　显然濡羽是想让殷珀能安心，以免她一见面就催她改投问棘。这个请求在濡羽看来并不过分，但洵仁还是拒绝了：
　　“抱歉，她若问我，我只能如实相告。”
　　濡羽耷拉下脑袋，点点头。
　　洵仁见她失望，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想安慰几句，一开口，却又是不中听的大道理：“依人庇护，是旁门而非正道，君子不可为。殷珀心不正，你……最好少与她往来。”
　　洵仁说什么濡羽都可以认同，但最后这句话，却让她这竹精似小兽般炸了毛。她定定地看了洵仁一会儿，眼神中的寒光使洵仁无法轻视。
　　等她说话时，目光已柔和了些许。濡羽道：“洵仁道长，你说正心诚意是历劫成人的不二法门，敢问，这是谁告诉你的呢？是天开口说话了吗？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是不说话的，万物只能悟自己的道。我选择正心诚意的君子之道，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一定对渡劫有用——也许根本没用。我选择它，是因为它能让我心安。如果我只剩三五年的阳寿，我想要这样安心地活着。至于殷珀之道，只要她不伤害旁人，我亦不觉是错。希望你尊重她。”
　　这番话听得洵仁怔然。他教给草木精怪的，确实是他认为最接近天道的宇宙运行之理，但他毕竟是人非神，怎能保证自己的“道”至真至善？说句不好听的，从某种程度上，他是以渡劫为饵，诱导精怪修习仁人君子的道理罢了。比起精怪的性命，他可能更在乎精怪对人世产生的影响。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濡羽依从君子之道，并非出于对自己的盲信盲从，而是在辩明是非利害之后，清醒而理智的选择。这令他感到羞愧。
　　“你不像一个化形不久的精怪。”洵仁看着濡羽说道，他的表情有点复杂，欣慰、好奇加迷惑。
　　濡羽对这话没有多想，只觉得不像就不像，反正她就是。她对洵仁并无任何恶感，因为洵仁做的事情她看在眼中。这一个月里，洵仁为她答疑解惑可谓尽心尽力，几乎每天都去九渊阁找她，直到天黑了送她到餐霞居五十四号的门口为止，不浪费一刻相处的时间。濡羽毫不怀疑洵仁比任何一位认领精怪的道长更尽心尽力，虽然他说教千万遍，可能不及图南为青阑念一个避雷咒来的有用，但这毕竟是不计回报的付出，她还是感激的。
　　“洵仁道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谢。”
　　突如其来的道谢让洵仁感到局促。对他来说，教导精怪是掌门给他的任务，竹精并不欠他什么。是不是因为自己适才惹怒了她，所以她不想再跟自己学道了呢？致谢通常是作别的开场白。
　　“如果殷珀知道我不会庇护你，她会怎么做？”洵仁问。
　　濡羽看洵仁有些不安，赶忙笑着宽慰：“她能做什么？道长放心，她不至于对你不敬，顶多跟我唠叨唠叨。……这事不必放在心上了。”
　　洵仁想了想，说：“明日风月渡将宣布首招飞禽，有一只朱雀入选，问棘会与他结对，这是掌门师尊的意思。”
　　濡羽点点头，没去想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洵仁显然是猜到了殷珀会“唠叨”的内容，才说出问棘之事，断了她二人的念想。
　　“我会庇护你。”洵仁道，“如果殷珀问我，我就这么说。”
　　“啊？”濡羽不知洵仁为何突然松口，喜出望外。让洵仁违背原则可不容易啊，哪怕只是说一句话！她雀跃地朝洵仁一揖，结果踩到了青苔覆盖的石头，身后空空无物，这要是滑下去，就得滚下山坡了。这回洵仁不得不出手，把她整个人提溜起来划过半个圈，挪到了山道里侧。
　　“不能整天看书，学学走路吧。走山路时尽量靠里，你重心不稳，没事不要背对悬崖。” 洵仁感到有些无奈，忽然想起这话小时候父亲对他讲过，而他此刻也像个老父亲似地教一个竹精走路，真是好笑。
　　“是是，学生谨遵教诲~”容易满足的濡羽此刻心情不错，“洵仁道长，我们现在是要去九渊阁吗？”
　　“今天我不去了。”洵仁答，“前日掌门师尊传授给我新的功法，我需闭关几日。”
　　“哦，好的！那过几日再见啦。”濡羽抱拳道，说完一歪头，笑得很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