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魂九分熟》蜀山卧月眠霜

11、蓬莱不知人间世

　　图南收的松精青阑，其实跟他是老朋友了。两人常呆在一起终日无话，偶尔下个棋。
　　玉浮北丘，没什么人。很多年前有道士在此斗法，摧毁了一片生机，使周遭一度长不出草木。不过今年不同了，也许是日夜流逝的岁月之功，道士法力的残余，终究会随时间消散；枯寂多年的秃枝，已经冒出了绿意。
　　“太热了。”青阑踏上北丘南麓的一块石板，俯身摸了下石板边缘的青苔， “呵，热得不像冬天。”
　　“热点不好吗？”图南问，好像在问青阑，又好像是在自问。
　　青阑觉得他是明知故问，鼻音哼了声，没有回答。
　　风吹云移，日光时暗时明。图南的住所就在附近，很奇怪，他平时主持派中事务最多，待人接物老练又周到，看上去是最善于交际的人，但他偏偏住在荒寂多年的北丘，连个邻居都没有。
　　也不算完全没有邻里，松精青阑就是一个。图南刚认识青阑时，自己还是垂髫小儿，当时他管青阑叫叔叔。现在两人看上去都是三十多岁。
　　青阑的天劫何时到？青阑不是很在乎，只要图南活着，他就是安全的。有时他会打趣说，自己至少能撑到可以管图南叫大叔的那天。
　　“你好像有话要说。”图南站在青阑身前，不知他是不是背后长了眼睛，或者是仅靠气息微弱的流动就判断出了身后人的意向。
　　青阑不满地抱胸，大概是不喜欢这种老被人看透的感觉。不过没关系，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图南想不到的，说不定他还会目瞪口呆。
　　“你信不信，韩掌门其实是想让你收个女形的精怪。”
　　这话听着着实有些蹊跷，图南问：“何出此言？”
　　“所以，他就是没有明说。”青阑见图南眼中有疑惑的神色，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他不说是对的，说了便枉为道人。”
　　图南还没有明白过来。
　　青阑长吁一声，慢悠悠道：“凛冬忽暖，春气先萌，这是百年一遇的……易孕之象。你们的师父，不是想要你们在风月渡收个徒孙，他是想——抱个孙子——懂吗？”
　　图南眼中精光一震，他觉得青阑在说疯话。如果青阑没疯，那疯的就是掌门。

　　让亲授弟子与风月渡的精怪结对一事，最早知道的是洵仁。韩掌门当时对他说的是要行相互补。洵仁火行火相，五行中火能生土，四相中风能生火，土行风相的濡羽与他互生共利，几乎是不二之选。所以洵仁择定濡羽，看似偶然，其实并不完全是巧合。
　　那如果洵仁为避男女之嫌而放弃了竹精呢？箜仁道号带竹，对风月渡精怪一无所知的他，很有可能提出要与竹精为伴。他的性格是随缘随性，不会拘泥陈规。只要箜仁领走了濡羽，就也是男女搭配。
　　子徽在选择精怪之前，曾被掌门单独问话，也许他没有留意，但当时太微阁墙上确实挂着一幅莲花图。这是一种对潜意识的暗示，达不到明令的效果，但确实有发挥作用的时候。
　　韩峤没有给图南和綦隐这种暗示，因为图南有老友青阑，他心意早定，暗示什么都没用。
　　綦隐呢，韩峤其实有点怕她。韩峤为人师长多年，也戏弄过不少弟子。根据他的经验，男弟子的思维通常是单线推进的，你只要趁他不注意在逻辑链条上埋个陷阱，他自然而然就掉坑了。女弟子则不同。女弟子的思维总是多线跳跃，你永远不知道她何时何地在哪个轨道上。綦隐心思尤其灵敏，你给她埋坑，多半弄巧成拙，反而被她看穿。
　　罢了……也不能尽是男女搭配，太刻意、太显眼了，都不好，是吧？韩峤在太微阁中自言自语，面前是一幅莲花图。一拂袖，莲花的幻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人像。这人像，玉浮上上下下的弟子都很熟悉，乃是开派祖师冲素道长。
　　韩峤是冲素最后一位亲授弟子，道号冲明。西蜀一代的修仙门派，有在道号中取一字以前后相继的传统。能得到师父道号中一字的徒弟，就是传其衣钵之人。这个道号，要等师父仙去之后，才能用。
　　下一任掌门叫什么好呢？决明？微明？韩峤的思绪又转到了这件事上。他一边想，一边提笔在冲素道长的人像边上添了几笔。那是细细长长的枝和叶，分明一株蓬莱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