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楚芳苓

14、春节

　　这一年说过去就过去了。哒哒的马蹄声线拉长，变细，隐没于茫茫时空的隧道。

　　年岁见长，年过四十的人，过年绘声绘色的意义，无非是又往半百的路上跃进一步，叠加的岁月有了影影憧憧的幻觉，不再是无知的轻快，无惮的莽撞，而是一环一环计议已定的毫无闪失，是步步紧逼环环相扣的尽在掌控，即使是失去，也是意料中的平淡无奇。聪是聪明，睿是睿智，总像少了点什么。从前看《易经》以为是高深莫测的玄妙，如今却道这原是经验规律的总结。有点像小时候看个魔术奇幻无比，而今看透了机关不过尔尔，索然寡味。刘书记想到此，苦笑着抿口茶，办公室没开灯，很快暗下去，沉进波涛滚滚的暗涌里。

　　明天年三十，照理说他是要放假了。可是，像他这样，执掌一区的领导干部年初一照旧到各退休职工，困难群众家拜年，还得随时迎接市里领导的走访慰问，一波接一波的人在眼前亲切热络，不是家人胜似家人，时间紧促，人物众多，比平时更忙。

　　妻子和女儿到南边娘家过年，他没法儿陪着，舍小家顾大家，年年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往年接他们二老过来团圆，今年两个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愿旅途奔波，妻子想念父母心切，女儿一放假就回南边了。他自己的父母年事已高和弟弟住在离市里四五小时车程的僻静乡下，每年他都得初六才去拜年。

　　十多年过着妻儿不离身边的日子忽然清静了，家里格外空旷就像露天的操场。他还是会回家，比平时稍晚点，在食堂吃过饭才回来，有时遇上应酬，茫茫然呆到曲终人散，这倒是从未有过的事儿，连小马都觉得惊奇。

　　那天喝过酒，照例又是ktv,包间大，人不多，一朵一朵的五彩灯光打在人脸上，阴阳怪气地画了个大花脸，音响声大，放的都是原唱，主角不动，哪有配角抢风头的理儿？
　　这样个看个的手机冷了会儿场，一个高歌嘹亮的女声纵情凌霸众人的耳朵，她唱了一首英文歌，英文字母在她嘴里吐出来变了形，竟也浑然不觉，依旧高昂着头，栗色的大波浪卷随音乐摇摆，她唱得忘情，不时回头深情凝视刘书记，他也望着她，四目交接，认出来她。她就是那个白手起家的陈小姐，丰乳肥臀妖娆过人，也算是风情万种的女人吧！他礼貌性地一笑，她拿着话筒走到他面前，歌声长了翅膀扑腾扑腾四面八方抓挠他的衣襟，前胸，后背，撩拨心弦。

　　她浸泡在音符密密麻麻层层翻滚的歌海中，异样的恍惚，她甚至惊心自己怎么会初恋小姑娘幽会意中人小鹿乱撞蹦蹦哒哒地送上门来，吃了蜜似的满怀期待。她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更大言不惭一点，什么男人她没见过！

　　她就稀罕他了！见鬼了，她还就稀罕起他来了！

　　一曲毕，她袅袅婷婷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笑道：“好巧，好久不见，刘书记！”
　　“是啊，好久不见！”刘书记笑道。

　　“你知道吗？”她细声细语，故作神秘嘟着艳后红的唇湿湿热热吹出一股热浪道：“你就像磁铁，诡力十足！呵呵，一起跳个舞！”说着双手牵着他就往舞池奔。

　　她说的不无真话，美丽外加上聪明让她游走于男人的世界里，多少道貌盎然的君子倒在她的怀里成了一只只舔狗。

　　性感的女人是一道菜，他们对她却走了心，于是她如沐春风，柔韧有余。男人哭着问她 ：“我愿意为你净身出户。”她冷笑：“既然都净身了，我要你何用？”

　　没有男人能够抵挡魅力的若有所失，男女世界里独孤求败！

　　不曾料到，她的“败”出现了！刘苍礼，你竟然敢无视我！女人小小的虚荣！

　　她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软绵的身子紧贴着他，音乐清缓，正好倾诉衷肠。刘书记本要拉下她的手避免如此亲密，她不松也不好强行拉开，扫她颜面，只得随她。

　　“你是我二十九年来遇到过最有魅力的男人，我一听说你在这里，跟着了魔似的赶过来。”她贴近他的耳朵动情地说。

　　“你过誉了，我愧不敢当。”刘书记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腰板挺得笔直，她绵软地贴上去，一厢情愿的苦情。

　　“实话跟你说，我不求你什么，那件事儿我已经搞定了！我清清白白表达我的敬仰之情，不行吗？”她有点委屈，眼里星星点点都是斑斓的霓虹光。

　　其实这个她不必说，她通过市里的关系硬是把那家企业收入囊中，利用了市里红头文件的条款，上面压下来又有政策支持，他也不好执意反对，这个事儿他交给夏副书记全权负责，也是放她过关的意思。

　　她没求他干什么，今晚的他们是平等，她就是值得他高看两眼的女人。

　　刘书记笑道：“你看我一把年纪了，别拿我开玩笑，心脏受不了！”

　　“我又不是谐星说什么笑话，句句真话。”她说着拉他坐回沙发。

　　她就这样寸步不离，哪个女的都近不了他的身，只能远远看着，干着急。小马识相地坐到角落里，这一晚，成了她和他的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