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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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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肩站在屋檐下,细雨随风飘散,墨黑的远山镶入雨夜里,依稀一点渺茫的轮廓。
忽然,墨色的天空来了一道闪电,宛如打在他们眼前,耀目的光照得如同白昼,不过只是刹那光景。白露她大声喊着:“快,危险!”使劲拉他躲进后堂。她的脸在电光火石的瞬间盈透如白瓷,脸颊的两缕碎发失魂落魄地打在眉角,眼里盈盈然润出水来,无邪的纯真。
他抿嘴笑道:“雷公公电婆婆来了,我们赶紧逃。”说完,佯装拉她逃命。
她尖叫一声,随他一起跑。跑了两步,遮雨的地方只有巴掌大,没地方了。他弯腰撑在一边檐下,指着她笑道:“你也信!不怕我把你卖了!”
“我为什么不信?你不可信吗?”她委屈得绞着衣角,好像自己坐立不是,一副蠢相,在他面前露了底。
“怕什么,有我在。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没觉着她蠢,反倒珍惜她不被社会污染的洁白如初。
“魔王。”她顺口接到他没说完的半句,魔王这呼唤大概很有意思,会联想起牛魔王,大象怪什么的,她看他一身书生气的样子,到底不像,想着又觉好笑,笑出声来。
他也笑了。他怎会是魔王?只是忽然之间感觉自己变小了,回到最初的时光,蓝天如碧,白云飘飘,所有的所有,以后的以后都还不曾落地,未来在几万米高空外的翻筋斗,万事万物皆可喜可爱。
白露启动汽车时,看了一眼时间,正好晚上9点半,她转向副驾的刘书记道:“回程可能要四十五分钟,晚上我开得慢。”刘书记笑笑:“安全第一,不着急的。”
夜里的雨不大,却是连绵不绝,细细密密滴滴答答打在车窗玻璃上,路灯笔直冲向前去,亮的亮,暗的暗。分了神散入路边幽暗的栗色光芒将树丛揉搓进幽深寂静的暗色里,影子拉得变了形,老长老长的,揎拳掳袖使劲力道的活泼开朗。
车上的静和外面的静连成一片,刘书记不说话,白露专注开车。
她今日穿着灰驼色大衣,腰间束跟腰带,长发松松散散地盘个发髻,扎一颗银珍珠发卡,刘海卷曲着散出几缕,妆容淡淡的,早就隐了,是日常的平淡自然。
刘书记看看手机,又看一眼她,道:“今天幸好碰到你。”
“那天幸好遇到你,不然,车的事情有得拖。”那天办事的异常顺畅里,超出一般,是有人安排过的利落。白露隐隐觉得,身边坐的这个人不一般。
“那是应该,今天这是麻烦,不可同日而语。”
“哪有那么严重,举手之劳。”白露打了一下方向盘,车里有些微摇晃。
“你是应该,我是麻烦,合起来呢?”
“应该麻烦!”白露忍俊不禁,笑道,“非常应该,一点不麻烦。”
这一笑,脚有点抖,车里更摇晃了,隐隐绰绰奇形怪状的影子投进来,有种奇异的恍惚。
“你在市里上班?”刘书记转一个平常的话题。
“我在县里工作,孩子在市里读书,父母跟着住市里。”白露如实相告。
刘书记一愣,侧过身看她:“那你不是两头跑,辛苦啊!”他眼中的她不过二十三四岁,完全不在他的判断,一时倒让他失了神。
“还好,我在下面的清水县,开车大概两个小时,不算远。”
“孩子多大了?”
“哥哥八岁,弟弟一岁半。”白露笑道,“两个孩子都很皮,一天到晚闹腾不完呢!”
“有老人帮衬点还是会好很多。”刘书记说着,眯上了眼,想是酒劲儿上来了,脸上红扑扑的一片。
忽然,车后轮嘎吱一声,车身也跟着微微震荡。
白露旋即一个急刹车,惯性的作用两个人都往前倾倒。
她泠泠然道:“晕倒,不会爆胎了吧!”
刘书记道:“没事儿的,别急,我下去看看。”他解开安全带下车查看。白露也紧其后。此刻雨已经停了,深夜的风在水里泡过的湿冷,悠长的清寒。白露不由地裹紧大衣。刘书记躬身下去,点开手电筒照探,回过身笑道:“一个大一点的石头,压到一边去了,放心,没事儿。”
二人重回车里,有点庆幸,这个时候,真把车抛锚了,叫人来救个急倒不打紧,只是挡不住更深露重,荒郊野外一男一女共处一车的香艳剧情,免不了引人疑窦丛生,添油加醋活色生香。当下,两人脸上讪讪,对视一眼,脸颊生了红,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看起来还是不显老的,四十五岁也该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什么都不缺,没有什么看不明白,家庭稳定,孩子渐渐磨练出矫健的翅膀,事业呢,上自然是意气风发,不上也随缘而定,没有非此不可的事儿,说到底,人事浮沉,得知我幸,失之我命,无可无不可。年轻时仰天长啸,与天斗与人斗的意愿逐渐淡去,空蒙的藏蓝的天风逐云涌,云遮雾罩,该散的散,该来的来,去来之间,腾出一个庞大而深沉的空洞,幽幽望不到尽头,俯身探视,有凄清的冷风纷涌而至,不可说的冷若冰霜。
白露看他仰面靠着,睡意朦胧,也不再说话,安心开车,一路无话。
到了市里,白露唤醒刘书记,她笑道:“今晚不辱使命,平安开到!”
刘书记道:“不错不错,一路辛苦!”
他们在路边等她的朋友来接。
“我从来没有晚上开车,今天完美完成第一次夜驾!谢谢你给我机会。”白露兴奋得像个孩子,睫毛羽翼似的扑闪扑闪,有了几分俏皮可爱。
“谢谢你才对!”他转念一想,笑道,“今晚我们一直这样谢来谢去,不如直接锤子剪刀布一盘定输赢。赢得谢,输的不谢,彼此心安理得,你看怎么样?”刘书记说着也笑了。
“算了吧,好幼稚!”她也侧身趴在方向盘上笑。
“你猜你开了多久?”刘书记道。
“四十五分钟吧。”
“现在十点四十五。”
“慢了半小时,我也够蜗牛的。”白露自嘲道。
“蜗牛,哈哈,蜗牛好,背着壳子一步一步往上爬。”刘书记安慰道。
“有一首这样的歌,好像是周杰伦的。你车里有吗?”说完,她低头尽顾着找起歌来。
“小马下的歌,他跟你差不多一个年代的人,说不定有。”刘书记不在乎是否能找到歌,他放低座椅躺得更舒服,静静地听她细细碎碎翻找的声音。
这时,白露的手机铃响,朋友的车来了,停在马路对面,白露跟刘书记道别。
“对了,敢问您贵姓?”白露道。
“我姓刘,刘苍礼。”他想要不要留个电话,正在犹豫不决,她已经说再见转身离开。
刘书记没下车,他从车窗里看着她走向马路对面的白色小车,窈窕的身影越来越小,悠远而宁静,世界悄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