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清 歌

5、第四章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沈陌嫣都没有再出现过。
　　于是萧涣决定离开，继续南行，去追寻一个他自己都不甚明确的虚幻渺茫遥遥无期的结果，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在追寻什么，他只是受到某种叆叇不清的意念的驱使，一直走下去而已。
　　愈向南，便离开中原愈远。十年前南陵遭受中原重创，蓝氏皇族几夕之间几乎灭绝，唯一例外的明若公主，不久之后亦销声匿迹。十年来南陵百姓沦为奴隶，徭役繁重之外，每年还要向中原帝都进贡无数奇珍异宝，苦不堪言。
　　这十年来萧涣虽然一直在外游历，对南陵与中原的境况，却多少还是略有耳闻的。然而让他有些不解的是，他一直向南，路过的地方，却没有看到多少料想的中原的官吏兵士，相反的，途经之处常常见到在他看来是梳着奇异发髻一眼便知的南陵百姓，以及，投向萧涣的他们的仇恨的、敬畏的、轻蔑的抑或是吃惊的、好奇的，或是掺杂更多情绪的复杂的眼神。
　　见到这样的目光，萧涣总是一笑置之，他习惯了中原的装束和发式，根本不想去改变它们，所以这样的待遇，早在他游历贺照之时，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此番易地而处，他眼前仍是不免出现那高高在上的天子的样子，在心中生出些微的叹息来。
　　亦亏得他能够习以为常，因为他总是须要坐下来休息和吃饭的。即便是热情好客的客栈伙计，对待他这个异族人，都不免带些冷淡和仇视。
　　这一日，他在坐下来的饭馆里，很稀奇地看到两个中原兵士模样的人在吃饭。这于他来说，与平日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方才吃了几口，就听到那边闹了起来。即便他不刻意去听，事情的是非缘由也仍旧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耳中：无非是那两个中原人仗着自己的兵士身份，要了满桌子的菜却挑这拣那，末了以饭菜不合意为由拒绝付账，老板稍加阻拦便招致一顿臭骂侮辱，其中一个兵士似乎脾气火爆，甚至到了拔刀相向的地步。
　　萧涣原本并不想理会这些，亦不想去深究这事情的种种可疑之处，只是觉得他们太过聒噪，无端端地扰了他一餐午饭，最后到底还是起身走过去，在一堆乱哄哄的人群里向着那老板道：“他们二位的饭钱我替他们给了，你让这些人都散了为好。”又回过头去，正对上正要与他争辩的兵士的脸。
　　他笑了一笑，没有人能看懂那笑容的含义，只听他道：“这天气炎热，妄动肝火可是百害无益的。二位大人想必是公事繁重，何妨放过他们呢？”
　　那个刀已出鞘的兵士愣了一愣，极不自然地笑道：“这些南陵贱民就是可恨，非得隔几日就捉出几个来开刀，不然他们必定要生出些事端来。”话语之间却是却是底气不足的样子，同他说出来的话的内容根本难以匹配。
　　萧涣只是觉得怪异，正欲再辩解几句，却见那兵士已经举着刀要去砍那老板了。情急之下，他只得出剑。
　　所有人都只听见一声轻啸，然后那个提刀的兵士突然停止了前进，大气都不敢再出——因为萧涣的剑，已经贴上了他的咽喉。
　　萧涣举着剑，轻笑：“大人还是让我请了这一顿，然后去忙公事去罢？”声音中透着说不清的柔和亲切，同他的剑带给提刀兵士的冰凉的威胁的感觉截然不同。
　　那兵士又是一愣，勉强道：“看你的打扮，亦是中原人，怎么反倒帮着这些南陵蛮子？”
　　萧涣微笑摇头，道：“这就是我的事情了，大人如此劳累，在下的一点私事，实在不劳大人挂心。”说话之间，他手中的力度微微改变，那剑锋略略陷进了对方的皮肤。
　　感觉到剑锋的贴近，兵士脸色大变，有些慌了手脚，正要求饶之时，另一个稍老成些的兵士开口了：“阁下出手之快，我兄弟二人自是无力抵抗。只是阁下一片好心为了这些贱民，只怕他们并不见得领情呢。”他看着萧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悠悠道。
　　他此语未落，萧涣已经感觉到丹田处蔓延出来的寒意，等他说完这句话，萧涣亦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被饭馆里的人下毒。
　　这时候店老板大笑出来：“不错，就是我叫人下的毒。一个人若是砍你一刀，然后再来替你疗伤，这也能够算是好意么？！所以你即便救了我，我也不会给你解药的。”
　　“这位公子，他们不敢对我们穿甲胄的如何，只当你是好欺负的。如此欺软怕硬、卑鄙恶毒之人，你还要护着么？“这时候提刀的兵士像是觉得自己度过了危险期，从容对他说来。
　　萧涣心中苦笑，面上飘散出来的却是哂笑：“既然我中了毒，那就更加不用离开这里了。你们二位还是快走的好，否则万一我被毒得神志不清，一不小心——”他没有说完，只是有些固执地保持着握剑的那个动作，向兵士二人微笑。
　　他二人一时无语，相互对视以后，那提刀兵士方才对萧涣道：“好，看在同是中原人的份上，我们给你这个面子，你放下剑，我们离开。”
　　萧涣脸色苍白地一笑，收回了手中之剑，目送那二人离去，却听见背后老板的声音：“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交出解药的。”
　　他虚弱地笑：“我不杀你——”话音未落，便只觉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