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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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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醒来的时候,身旁凹下去的床铺的温度早已散去,我拿起从未发挥过自己真正用途的小闹钟看了一眼,不过七点整。我睡得迷糊,他具体是什么起的,我实在是没什么概念,只记得在一片睡眼朦胧中,他弯腰亲了亲我的嘴角。
我没有赖床的习惯,更何况今天还有应该会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起了床,把厚重的窗帘拉开,让阳光填充进整个房间内。接着是整理床铺,洗漱,然后是为自己做一份简单的早餐。这样的流程,往往是前一天我自己住时,第二天伊始的前奏。如果是前一天他留了宿的这种情况,那么便代表会有早餐只要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这一点微小的错拍。
我把有点长的头发用皮绳在脑后扎了个揪,独自一人用完了早餐,又把清理完餐具放进了碗架里。我单手撑着料理台,沾了凉水的手仿佛连指尖都在冒着寒气。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手脚即使是在三伏天里也冷得像冰棍一样。我并没有太过在意这种情况,倒是他特意去问了中医,拎了一大包中药回来。那一阵子,家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药味,时常熏得我根本不想进家门。后来怎么喝也不见好,更何况我本来就很讨厌吃药,配合归配合,但服用这么久也实属不易,他大多数时候总是在顺着我,于是我就停了药,而我冰冷的手脚便归了他的怀抱管辖。
我将昨晚做火锅用的锅重新装好,本打算和家里有的那一口放置在一起,但又思及冬日漫长,保不准还有它的用武之地,便把它搁到了料理台下面的柜子里。
离与丸井约定见面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我捡起沙发上的毛毯披在肩头,趿拉着拖鞋进了书房。书房里的书大致分两类,一类是美术、建筑方面的工具书,一类是文学类书籍。其实书房里的书大多都是我在看,尤其是在那段无法出门也没有电子设备的时光里,我几乎保持着一天一本的阅读速度。读累了便裹着毯子往软垫上一躺,睡得不知时间几何。
我看完上一本书已经是上个星期的事情了,正准备挑一本新的,视线便落到了书桌上扣着的一本书,书的旁边是一建筑的设计图纸。我细瞧了两眼,看样子应该是初稿。再次重逢的那个盛夏,他总是往我这边跑。大多数时候总是搬把椅子坐在教室的后边,偶尔也会到学校门口等我下班。我调笑问他难道是个无业游民,他puri一声将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说他可是一位有着以普利兹克奖为目标的正经建筑设计师。后来我以为这层身份不过是他在框我,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给客户发设计图纸时,才发觉这竟然是真的。所以当初真的是去海外留学了吧,我暗自想。
我的注意力回到了书上,这本书不过才看了三分之一。我把充作书签的封面抽出,拇指夹在中间,食指轻合——是三岛由纪夫的《假面的告白》。我以前应该是读过的,不过时间久远,我早已不记得情节。我记下了他看到的页数,然后坐在一旁的靠垫上从头读起。
当我从书中抬首时,刚刚好到了该赴约出门的时候。天色比早上时要暗上不少,我走到窗边一看,果然大雪纷飞。我恐路上会有耽搁,套上棉服便出了门。神奈川的冬天是几乎不下雪的,有大雪的天气更是少见,我几乎是一出门便打了个哆嗦。啊,衣服穿少了。
“可惜比吕士的婚礼定在了春天,不然要是能赶上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冬雪就好了。”
我们约在了立海大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我到的时候,丸井似乎已经在那里坐了许久。我带着歉意道了句抱歉,丸井摆了摆手直言是因为躲家里那两个混世魔王这才早早出了门。我不欲多说自己的情况,所以一直在听丸井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之后我们又谈到了高中,便不可避免的聊起了国中。他说起我给大家写情书一事,道当时他收到时着实恶寒了一把,不过也有些感动的给保存了起来,只是后来几次搬家便给弄丢了,谈及此,丸井的语气里带了些淡淡的遗憾。我被他的讲述带进了回忆里,当时突发奇想给部里的大家写了情书,由于篇幅过长,为此还熬了几天的夜。我记得选用信封的盖章时曾花了不少心思,从妹妹那里讨要到了动物贴纸。丸井的好像是一头粉色的小猪,仁王的….是一只只有脑袋和尾巴的狐狸。思及此处,我慕然升起了一种“慧眼识珠”的骄傲感。不禁失笑。
“对了,说起情书这事,部长你可能还不知道。”
丸井一乐,语气颇为欢脱的对我讲了起来。大概的故事情节用一句话便能概括,仁王那家伙在收到我写的情书时就把它拍在了桌子上,以此亲手掐断了自己所有的桃花。我听后默然,内心油然生出一种复杂的情感。我下意识地捻起腕上垂落下的银杏叶片,金色的丝线在我的指腹上压出浅浅的痕迹,又忽地消失不见。许是我愣神太久,引来丸井的担忧。我再次道了句抱歉,将话题岔开到这家他打算租下来改成蛋糕房的咖啡店上。丸井的眼神在我的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语气一转,兴致勃勃跟我说起他接下来的计划。
三个小时的时间转瞬即逝,外边的风雪变小了许多,可仍未停歇。我生出一丝犹豫之情,却仍旧对丸井询问道,可否陪我去画材店买些材料。丸井说雪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难保不会再下大,一定现在要去吗?我以画室那边的孩子们着急用的蹩脚理由搪塞了他。他不疑有他,爽快地应下了我突如其来的邀约。
真田发过来的地址是离学校不过两条街的画材店,我和丸井并肩朝那里走过去。其实我并不喜欢雪,因为我的手脚会在雪天里越发的寒冷,也因为我曾在国中时倒在一个下雪的阴天里。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雪天总是会带来我无法控制的不定因素。我厌恶它。
我们一前一后迈入画材店的门槛,这家店面颇小,又因堆得东西过多而显得十分拥挤。我来过这家店好几次,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画家。我瞥了一眼此时坐在柜台后十分年轻的青年人,默不作声地带着丸井向里走去。果然,我在摆满颜料的架子旁看见了多年未见的故人。
“副副副….副部长?!”
丸井的声音因惊讶而有些走调,我歉意地冲他笑了笑,跟着弦一郎进了内间。里边的房间要比店内的采光更好。即便现在是阴天,房间内依旧显得亮堂。我上次见到弦一郎是我退役后回到神奈川的第一个月,他任职于东京市市警署,平日里不比我们这些打职业的、当医生的要闲。所以我只是在手机上跟他打了声招呼,并没有与他约定见面时间。倒是他抖落了一身四月的绯云,来到了我的面前。时至今日,我仍能忆起居酒屋里发涩的樱花酒,和玉子烧的香软。
“店里的老板呢?”我问。
“送到了很安全的地方去了。”他回。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又问。
高大强健的男子突然沉默了下来,四方窗影穿过他的身子投到地面上,点点灰色从横影落下,又没于横影里。我不记得我有没有对别人说起过,真田弦一郎真的很适合去当做画人体象时的模特,倒不是说他的体型有多么的健美,毕竟给我当模特时他也只是十四五的少年。我之所以说他很适合,是因为他仿佛与生俱来的沉稳。这里不光指的是他本身的性格亦或是他的行事风格,更多的是他能令身边的人也能沉稳下来的安心感。这样的他绘到纸张上,这幅画便也带了分量。
我与他幼驯染,起码直到高中毕业前,我们一直相伴在彼此左右。他与我来说,是儿时最好的玩伴、是交付后背的战友、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无论处于何种立场上,他是除家以外第二个安稳之所。如今我看着沉默的他,脚下忽然失了重心。
“那你来找我是做什么?”我并没有非要从他嘴里听到答案的想法,我双手十指相扣在一起用力握紧,指腹上的凉意渗进我的血管里,令我的灵魂颤抖了起来,“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我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他咬着牙关,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梗在喉咙间。良久,他说。
“对不起,我希望你能继续留在仁王身边。”
我从内间走出来的时候,店外的风雪又大了起来。丸井站在一副绘着风铃廊道的水彩之前神色慌张且充满了担忧。我想冲他笑一笑,带着歉意的笑一笑。但是我好像已经扯不动我自己的嘴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