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加利安》Sive

9、安瓦尔

　　安瓦尔·亚丹是泰里*的女爵——西格莉德·柯兰妮·歌坦尼亚的贴身侍卫，如果用梅拉人的话来说，大概可以称作骑士。只是他从来没像那些骑士在教堂里一样接受册封罢了。他是萨斯基亚部落酋长恩尼奥拉·亚丹的长子，草原人行事的方法和梅拉人不同，所有降生在部落里的孩子都会被冠上亚丹的姓氏，而她们也没有什么用中间名*判断人身份高低的习惯，这点算是安瓦尔感到最头疼的地方，毕竟他所做的就是要和梅拉人打交道，而无论是哪位大人的骑士，或多或少都来自一个名声显赫的家族。他缺失的中间名不过是给了他们又一个嘲笑他的理由：“老兄，你还是酋长的儿子呢？”他们大笑着，喉咙里灌下又一壶小麦酒。
　　这是他第一次跟随他的主人来到卡马里亚，一个离家如此遥远的地方。他喜欢西拉斯沙漠的壮丽，但那种新奇感很快就被让人丧失理智的高温和无孔不入的风沙驱散了。整支队伍在返程前购置了大批的饮用水和干粮，但在沙漠之中消耗的速度却比她们预计得要更快，初来乍到时的那股士气也渐渐消退着，原定的计划是在出发的三天后到达法蒂玛，从那登上前往昆兰的船。但队伍已经在沙漠中行进了两天半，又因为即将来临的小沙暴而不得不安营扎寨休整下了，第三天即将过去，路程还未过半，食物和水已经消耗了大半。
　　一个挨着一个的白色篷房在风的吹拂下摇晃着，天还未完全黑下，有的士兵们正一边闲聊着，一边挂上自己房前的蜡烛。陆陆续续有人走回自己的帐房，有些则是聚在火堆边取暖，白天的沙漠燥热至极，到了夜晚却开始有了寒意。安瓦尔牵着自己的棕马，缓慢地向着自己的帐房走去。队伍不大，莫约二三十个人，大多是训练有素的骑兵，也有一些部落里来的草原射手。他们向路过的安瓦尔点头致意，而安瓦尔也以点头回敬他们。
　　“我们大老远从纳亚姆来到这，就为了那小姑娘和她的老娘？”坐在帐房前的士兵手上正卸着自己的肩甲，小声和同僚议论着，“我还是没明白为什么她们值得公爵那么大费功夫，还要让西格莉德大人亲自带兵过来。这事难道不是随便吩咐个靠得住的人就能解决的了？”
　　“你自己也说她大费功夫了，说明她们来头不小。”坐在他身旁的老兵手中握着水壶，在看见安瓦尔向他们走来后，用力锤了身旁的士兵一拳，“我们做好该做的事情，别多嘴，就这样。“
　　“说的是啊，萨姆·盖里克。”隔壁帐房门前的布条被掀开，走出来的是西格莉德的事务官拉多娜·埃迪特，梳着长辫的黑发女人，她的话语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的厌烦，“太多嘴可是会掉脑袋的。”
　　随后，她从腰间的钱袋里掏出两块银玫瑰，扔在了两个士兵身前：“小姑娘需要一些药草，带上卡马里亚的那个男孩，他知道在哪找得到她要的那些东西。”
　　两人面面相觑，连忙捡起面前的银玫瑰，他们怀中抱着刚拆下的盔甲，跌跌撞撞地起身向拉多娜和正走来的安瓦尔行礼，然后相互推搡着向“客人”的帐房走去。
　　“他们都很好奇。”安瓦尔将棕马的缰绳紧紧拴在两边帐房旁的木桩上，顺了顺它凌乱的毛发，“这不能怪他们，毕竟我们千里迢迢地从萨斯基亚来到这里。”
　　“是的，他们当然好奇了。但我不在乎，目前来说，唯一重要的事是把她们毫发无损地送回纳亚姆。”拉多娜收紧了钱袋的口子，拢了拢身上的亚麻长巾，“碎石者威尔玛的故事听说过吗？”
　　威尔玛·莱基·哈珀曾是女皇艾维·梅特·凯因二世亲卫队中的士兵，后来成为了女皇的御前侍卫长，她以她无可撼动的忠诚和服从闻名，传说她在三百年前萨斯基亚挑战者大举进攻梅拉时，一斧斩断了敌军首领的头颅，双头斧深深扎进石墙之中，将整座墙震得粉碎。在女皇的命令下，她眼都不眨地就将敌军的四肢斩去，亲手将他们残破的躯体挂在梅顿的城墙上，放任腐烂的尸体在城墙之上飘荡了整整一个月。她从不质疑她所效忠之人的命令，从不背叛，从不犹豫。她的石像至今还保存在贝塞里安教堂的骑士圣堂*之中，与帝国的勇士们一同安眠在亚历山德拉女神的庇护之下。她的故事自然也成为了骑士编年史中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每一个在教堂中受封的骑士，都曾视她的忠诚和服从为榜样。
　　“当然，我又不是傻子。”安瓦尔走到她身边，手中举着从马鞍上取下的黄铜碟子，碟中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她可是个冷酷的刽子手，但也许过于冷酷了。”
　　“那不是重点，我的意思是，他们可都是在女神前立过誓的士兵，为什么不学习一下优秀的榜样，闭上他们的嘴，把分内的事情做好呢？其他的事情可不需要我们来操心。”拉多娜叹了口气，“在陌生的环境管理一堆问题重重的士兵是很难的，你该试试。”
　　安瓦尔轻声笑了笑。
　　“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回答我，但我还是很想知道。”安瓦尔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我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保护她们。”
　　“安瓦，公爵大人有她自己的顾虑，而托莎·米德之所以重要不是因为她是一个逃走的女仆那么简单，重要的是她知道的事情。”拉多娜居高临下地看着安瓦尔，微微附身向他说道，“我们唯一要做的是完成任务。”说完，她转身走进了帐房。
　　安瓦尔叹了口气，其实他对那个问题早有自己的答案，但他只是不理解这么做的用意。他本打算钻进自己的小帐房里好好休息一番，但纠结了许久，他还是往回走了几步，来到挂着金色细纹布条的帐房门前，在卫兵的注视下走进了西格莉德的房间。
　　“大人。”他向坐在床边的西格莉德行礼。她的盔甲已经卸下，身上套着简单的羊毛衫和棉布长裤，干燥的栗发被随意绑在脑后，露出了晒得通红的耳廓。在帐房中的不只有西格莉德一人，安瓦尔向站在一旁的露西微微颔首致意：“露西姑娘，听说你要找一些东西？”
　　露西用丝巾遮住了她的金发，没有了那头金发，她看起来和卡马里亚人的差距不大，这么做大概是为了不让他人起疑。
　　“是的，我母亲在风沙中总是会觉得不舒服，她很少出城，但每次她不舒服的时候，喝一些药草汁会好一些。”露西小心翼翼地说着，“我猜…我自己出去寻找药草大概不会被允许，所以我去找了拉多娜爵士，希望她能有方法…”
　　“该死的沙漠已经让我身心俱疲了，安瓦。”西格莉德叹了口气，“只有女神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草原，你们是怎么在这么热的地方生存下来的？安德烈亚、泽洛、多拉迪斯、又或者是非亚拉，那些地方不比这好多了吗？我真想知道，为什么你母亲就偏要来到这么个沙漠来？”
　　“我不知道，大人。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总是对梅拉有着无限的憧憬。”露西摇着头说道，“维多利亚的大片田地、果树和金灿灿的小麦；奥吉瓦娜的狮爪海岸*；恩德兰城墙下比人还高的大雪，还有洛伊斯高耸入云的山峰和蜿蜒曲折的峡谷…母亲喜欢和我讲关于那片大陆的一切，那片她离开了多年，却还是清楚记得每一寸的土地。我想这是为什么我在亚斯敏出生，但有时候，我却不觉得我属于这里的原因。我长得不像卡马里亚人，也永远不会像卡马里亚人一样热爱这片沙漠。”
　　“塞尔温人对自己的归属总是特别执着，我猜这是你们的种族天性。”西格莉德解开了自己绑住的栗发，发丝之中得细沙让她有些烦躁，“你知道吗，也许在我们回纳亚姆的路上，可以在伊斯雷尔停留那么一时半会。”
　　“如果可以的话，那真是谢谢您了。”露西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微笑，自从她离开亚斯敏之后，就很少露出笑容。
　　帐房外传来阵阵骚动声。安瓦尔与西格莉德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飞奔出去，却被迎面而来的风沙吹得停下了脚步，他捂住口鼻，见士兵们纷纷提上武器向营帐的最前端跑去，叮嘱了守在西格莉德门前的两个士兵几句，便奔向拴在木桩上的棕马，三两下扯开绳结，骑上马向前奔去。
　　这阵势，像是一支军队正向他们大举进攻一半。风沙极大地遮挡住了视线，人们看不清前方究竟是什么，但一波又一波的马蹄声和盔甲锵锵作响的声音一同交织在沙暴中袭来。在风中摇摆的一个个白色帐房和慌乱的士兵们都像是瓮中之鳖，任谁都未曾有过在沙漠之中开战的经历，士兵们虽是手中握着武器，但要是真被沙匪，或是其他不怀好意的人围攻，在这莫大的西拉斯沙漠里，一行人被屠戮殆尽不说，大概连尸骨都会被无尽的沙海淹没。
　　安瓦尔大喊着让士兵们列阵，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大风吞没了。士兵们自发地靠在一起，举起手中的盾牌，试图看清沙雾中似有似无的军队的身影。
　　如果那是敌军，那些士兵早就死于非命了。真是对沙漠如此了解的人，不会放任还傻乎乎站在那的敌人苟活。安瓦尔很快就意识到了这点，小心地骑着马走到了士兵的阵型前。
　　沙雾中逼近的军队终于露出了大概的模样，不清楚其模样时，风中夹杂着的沙沙声和马蹄声，让人感觉似乎有千百匹马疾驰而来，但他们不过就十几人，身上穿着黄铜制的盔甲。领头的人手中举着灰色的旗帜，旗帜上画着黄褐色的骆驼和身着绿裙的少女。
　　“我们没有恶意，大人。”为首的骑士拉动缰绳，使身下的黑马和身后的队伍缓缓停下。他在人群中寻找着，视线最终停留在同样骑着马的安瓦尔身上，大概是把他当做了某个爵士或是大人，“我的名字是莫里斯·多兰，奉利奥娜的女爵——科莉昂·艾菲·安东尼奥之命，前来护送歌坦尼亚家族的西格莉德大人和她的队伍前往奥尼拉堡*。”
　　他对安东尼奥这个名字有了几分印象，为此他感谢自己曾在临行前恶补了一番有关卡马里亚的知识。安东尼奥家族是克莱门特家族的封臣，她们的封地利奥娜是一个位于卡马里亚东部的海滨城市。
　　“利奥娜？”安瓦尔充满怀疑地看向面前的队伍，“我们的目的地是法蒂玛，爵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利奥娜离亚斯敏和法蒂玛可都是有千里之远。“
　　“大人，或许是您的队伍在沙暴中偏离了大道罢，我们现在所处之地，离利奥娜不过几十英里。”莫里斯接过身后骑兵递来的地图，微微上前几步，将地图呈现在安瓦尔眼前，“我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还望大人谅解。若是现在启程，赶在下一波沙暴之前，我们还能在午夜前到达奥尼拉堡，仆人们已经在为整支队伍准备房间和热水了，若西格莉德大人想要明天一早就离开，我们便送你们登上停在达克斯托港的船，要不了两天就能到达昆兰。据我所知，那也是你们原定的目的地吧？”
　　莫里斯在地图上点了点，他指向的位置，确实已经偏离了通向法蒂玛的大道——沙漠中的无人之地，连沙匪都鲜少光顾的沙暴聚集地。安瓦尔暗自叹了口气。
　　“不错，莫里斯爵士。”西格莉德的声音从安瓦尔身后响起，安瓦尔转过身去，见她骑着白马走来。
　　“西格莉德大人。“莫里斯向她脱帽致礼，盔甲之下的他有着一头浓密微卷的棕发，细密的胡茬遍布他的下巴和棱角分明的下颚角。他比安瓦尔想象的要年轻许多。
　　“若是我们同你们去，明日便能在利奥娜登船回程？”西格莉德问道。
　　莫里斯大笑着回应道：“那是自然了，大人。达克斯托港的名声虽不如法蒂玛的琉璃港震耳，但我们的船可不见得比她们慢。”
　　西格莉德沉吟片刻，对跟在她身后的拉多娜吩咐道：“让男人们开始收拾吧，我们要快些出发。“
　　游隼的叫声在沙漠上空响起，风渐渐停了，但安瓦尔知道，那不过是沙尘暴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注释*：
　　泰里：萨斯基亚西部的大城市领主为泰里的女爵西格莉德·柯兰妮·歌坦尼亚
　　中间名：梅拉的习俗平民百姓不得拥有中间名而贵族则可以拥有一个或更多的中间名是将贵族与平民区分的方式之一
　　骑士圣堂：祭祀和供奉梅拉历史上诸多杰出骑士的圣堂与之相匹配的圣堂为智者圣堂
　　狮爪海岸：位于奥吉瓦娜 海岸上的巨石形似狮爪因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