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加利安》Sive

10、弥赛亚·娜克尔·凯因

　　以利亚一直在吸那些从德莱走私到梅拉的被称为“温暖的抚慰”的烟草，即使是在被他的姐姐们发现之后。那些烟草让他的身体变得骨瘦如柴，面色萎黄，曾经英俊潇洒的王子如今只是一个缩在丝绸被褥里的，虚弱得甚至无法自己行走的男孩。弥赛亚从没想过她会见证自己亲爱的弟弟走到这一步，她也从没想过还有比以利亚的现在更糟的一天。当她被以利亚的男仆桑德尔·埃斯特班拉到他的寝房时，面对的是沾满了血迹的床单，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以利亚，正慌乱地收拾着房间的仆人，以及充斥着整个房间的熏香和烟草味。
　　皇太女的一生很少有过情感流露的时候。公主弥赛亚·娜克尔·凯因以她的沉静和博学闻名，她是皇室中少见的和平爱好者，更是女皇的长女，整个帝国未来的统治者。一个公主的一生大概都是锦衣玉食，顺风顺水的，大概料谁都不曾想过，就算是皇太女也有难以面对的往事。
　　弥赛亚想起自己幼时的玩伴——莱克西·伊万杰琳，她比自己年长了五岁，是马房总管的女儿。以她低微的身份，是不该和公主们一起玩耍的，所以她们总是借着外出打猎的借口，带着热爱狩猎的康斯坦斯一同外出。两个女孩在一旁玩闹，而康斯坦斯则是在她们玩闹时，在骑士的陪同下练出了她的好马术。莱克西是个甜美的红发女孩，小巧的鼻子，两条粗眉横在蓝眼睛之上，说话时带着可爱的北方口音。她会唱她母亲教给她的北方歌谣，“若是溪流遇上白色的精灵，女神便会赐下喜乐；快快点燃蜡烛，祈求后生幸福”，每当她唱到这一句，她便会虔诚地闭眼祈祷。女孩有着美妙动人的歌声，弥赛亚永远都会记得她的笑容。莱克西死于异乡的毒药，那是她十七岁成年后的第一天，她照常在马棚里做事，夜晚与好友相约在酒馆，听新来的吟游诗人讲故事，谋害她的两个男人在她的酒里下了某种会令人头晕目眩的药物，在把她骗出酒馆，并残忍地凌辱过她之后，无情地将她扔在了酒馆后小巷里的草堆之中。弥赛亚永远记得她找到莱克西尸体时的那一刻，她最好的朋友像一袋垃圾一样被扔在草堆中，血渍将她浅米色的长裙染成了深红色，血迹从她的大腿根一直流到了脚踝，星点地沾染在稻草上。最先找到莱克西的拉里爵士不忍心地蒙住了弥赛亚的眼睛，但她却执着地将遮住自己双眼的手拉下。
　　杀害了莱克西的两个男人很快就被银十字*们抓到了，他们在经过审判后，被双双吊死在城墙上。弥赛亚已经不记得他们究竟是赫里伯托、德莱，还是缪尔斯岛*的人，那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她失去了一个朋友，她也因此明白了恨的滋味。当她想起莱克西时，她还是会感到呼吸困难，但那种苦痛不再是来自莱克西的死，而是那份仇恨的刻骨铭心。
　　以利亚的过火不过是在此将她拉回了目睹莱克西惨死时的场面。只是这次弥赛亚不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了，没有人再会来替她遮住双眼，而她也不再需要那些好意了。
　　仆人们拉起了门栏上的纱帐，寝房内的熏香味总算是散去许多。以利亚静静地躺在整理好的被褥中，弥赛亚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他削瘦的脸颊，他的呼吸声很轻，纤长的睫毛耷拉着，他大概是睡着了，也可能只是没有力气睁眼了。
　　“你觉得预知女神还会让我在死后去到伊加利亚吗？”以利亚轻声问道。他没有睁眼，声音又干又哑，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如此的吃力和令人揪心。
　　“别说那种话。”弥赛亚将他的手抵在自己的唇上，轻吻着她可怜的小弟如同枯枝一般的手背，“如果她拒绝让你进去，那我就为你造一个伊加利亚，一个更好的伊加利亚。“
　　以利亚像个孩子般笑了。他试着睁开眼，但他迟钝的大脑像是在对抗着他的理智，好不容易撑上去的眼皮很快就合了起来。
　　“睡吧，伊莱。”弥赛亚把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双眼上，他的皮肤是冰凉的，“你累了。”
　　“我现在看上去很糟糕吧？“以利亚自嘲着，大概是想让她感觉好一些。
　　“我只看见了一个英俊的男孩。”弥赛亚回答到，“一个疲倦的，还是想要展现出他的贴心的男孩。”
　　以利亚沉默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但最终又趋于了平静。
　　“对不起。”他说，“我总是在做一个混蛋。”
　　“母亲以前总是和我说：‘等他什么时候知道痛的滋味就会听话了’，是啊，看看我们现在怎么样了？”弥赛亚磨拭着他冰冷的手心，“很多次我都想要问你，什么时候你才能为自己，为我们，你的姐妹们，和我们的家族考虑一下呢？看在女神的份上，什么时候你能停止伤害自己呢？”
　　“我知道…但是我总是做不到。”以利亚的鼻头在慢慢变红，他扭过头去，不想让他的姐姐看到眼泪流下来的样子。
　　“我该早点阻止你的，就算是逼迫你戒掉，也好过现在。”弥赛亚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你该去骑马，像其他的男孩一样，你该和我们一起去打猎，整天泡在藏书室里，继续画你喜欢的风景，在舞会上和小姐们一起跳舞，去你一直都很向往的卡马里亚，亲自感受那完全不同于梅顿的风景。你该去看看我们的臣民，她们爱戴你，你知道的。“
　　“这该死的烟草，夺走了我许多本就没有多少剩余的时间了，是吗。”以利亚吃力地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痕，然后向弥赛亚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会拥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美满的家庭的。就算是死，也会在她们的陪伴下，安然地离开。”弥赛亚坚定地说道，“你是赛尔温人的王子，接受过大主教洗礼的圣子，被女神祝福的人。你还是一个凯因，凯因家族的人从不向任何事物低头，无论是病痛、折磨、命运，还是死亡。我们永远都会战到最后一刻。”
　　“还记得世人是怎么称呼你的吗？”弥赛亚的指尖轻轻点在以利亚的额头，然后缓缓滑下，从他的鼻尖，到唇峰，最后停留在锁骨的正中央，“‘求知者’。你和其他的男孩不一样，不是因为你是个王子，你还拥有一颗充满求知欲的心。而你永远都可以做回那个’求知者‘，只要你愿意。“
　　以利亚撑起自己疲倦的眼皮，泛着泪光的绿眼睛静静凝视着弥赛亚平和的脸庞。
　　“睡吧，伊莱。”弥赛亚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安稳地睡一觉吧。”
　　她为以利亚细心地盖上被子，困倦的少年拉紧了她的手，又慢慢地松开。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久违的平静之中。
　　弥赛亚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她转过身便看见康斯坦斯独自一人坐在走廊的圆窗前，眺望着城堡下的风景。白日里的走廊间充斥着阳光，大片地投射在大理石地板上，给了这威严阴冷的城堡不少生机。
　　她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穿着长裙，丝绒长袍衬得她的肤色更加白皙。
　　“我不想看见他那副模样。”康斯坦斯叹了口气，“我讨厌他让我变得软弱的时候。”
　　“他是我们的弟弟，他需要我们。”弥赛亚走到她身边，同她一起看着外面的风景，“你刚刚和母亲在一起？她知道了吗？”
　　康斯坦斯摇了摇头：“我们刚才在讨论结婚人选，她还在忙着敲定婚礼时间和大大小小的事宜。我告诉她我要带达伊出去走走，她没有多问。“
　　“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吗？”弥赛亚问道。
　　“赛弗·斯坦斯菲尔德·帕森席亚。”康斯坦斯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而我可怜的男伴——摩根家的少爷会嫁给我们的小妹。”
　　“我以为维尔才是喜欢那个帕森席亚家的男孩的。”弥赛亚皱了皱眉。
　　“是啊，维尔对他很上心。”康斯坦斯无奈地耸了耸肩，“承认吧，就算我们都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但我们可一点也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好吧，我们的小妹要伤心了。但即将到来的皇室婚礼会安抚不少战争带来的不安情绪。”弥赛亚替康斯坦斯整理着领口的褶皱，她看着面前的妹妹，感叹起时间的飞逝来，“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结婚的，只是从来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你会一直守护我，直到我拥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我猜那一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吧。”康斯坦斯苦笑道。
　　康斯坦斯从小到大都一直是个骄傲的女孩，她小时候的乐趣之一就是烦扰年长的姐姐弥赛亚，就算是长大了之后，她也时常要将自己与弥赛亚比试一番。她是凯因家族的三个姐妹中遗传来自父辈的萨斯基亚血脉最浓厚的一个，尽管她看起来是个彻头彻尾的赛尔温人，那股征服欲和胜负欲却是高出了她的姐妹们一大截。“女皇的第二个女儿，我们的第二个公主——将会骑着白马，纵横于大陆之间。她将成为一把利刃，令赛尔温人的敌人闻风丧胆的嗜血之刃，她将斩下入侵者的头颅，令他们恐惧地尖叫，她将穿着由鲜血浸染过的长裙，成为她的子民们的保护神。”这是康斯坦斯出生时，大主教莱娜·卡斯奇·艾斯达在圆镜中看到的预言。盛夏之中，她在满城的玫瑰和兰花中降生，梅顿的居民为她做的命名木偶堆满了贝塞里安大教堂的阶梯。骄傲又勇敢的康斯坦斯——主教们在教堂之中为她祈祷，直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守在教堂外的人民们欢呼着，主教们一支又一支地点燃祭坛上供奉着预知女神瑟拉菲娜的蜡烛，弥赛亚穿过层层纱帐，最终在大教堂的中央，在修女和学士的围绕之中，见到了拥抱着新生儿的母亲，和躺在母亲怀中，像只刚出生的小狗一样皱巴巴的康斯坦斯。
　　“你没有怎么变过，还是那样精明，带着傲气。伊莱也没有变过，他小时候就是个忧郁的小男孩，至于维尔，长大了之后倒是不那么黏人了。”弥赛亚的情绪终于是有些好转了，对待他人向来都是冷言冷语的皇太女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乔许的变化也不大，还是那个沉稳的大王子，至于以诺，他那不骄不躁的性格和安代拉再合适不过了，我想那是母亲把他嫁到南方去的原因吧。“
　　“所以我不能失去你们，还有母亲、父亲，任何一个凯因都不行。”康斯坦斯抚摸着弥赛亚的手背，神情中有柔情，也有果决，“伊莱不能再碰那些东西了。”
　　“我会让银十字们调查那些烟草的来路，在梅顿私自贩卖违禁品，够那些人掉十个脑袋了。”弥赛亚冷笑了一声，“从梅顿开始，到整个梅拉，我会确保，那甜蜜的‘温暖的抚慰‘再也没办法伤害任何一个人。”

　　注释*：
　　银十字：梅顿的治安队因白色披风上代表皇室的银十字和玫瑰被民众简称为银十字
　　缪尔斯岛：卡马里亚南部的岛屿领主为缪尔斯的商人联合会是臣属于梅加利亚·维里诺伊帝国的城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