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加利安》Sive

7、露西

　　露西和母亲在亚斯敏生活了十五年，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亚斯敏对她来说是她的家乡，但在那些沉浮的日子里，母亲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伊斯雷尔*才是她们真正的家。
　　她只在母亲口中听到过那个故事，那场三十年前发生在梅拉的，伊德里斯家族和西利家族之间的战争。
　　年轻貌美的加隆女爵贝尔维娅·洛芙·伊德里斯和她的侍从们在罗克萨娜*被残忍地杀害，一封印着滴血匕首火漆的信很快被送到了鲍威尔，送到了帝国首相、白金三骑士之首的卡曼·帕西瓦尔·伊德里斯手上，而贝尔维娅正是她最宠爱的妹妹。信中称贝尔维娅与草原叛军勾结，并杀害了许多西利家族的驻军，她们是不得已才命令弓箭手将其射死。在得到学士确认笔迹是罗克萨娜公爵娜娅·玛塔拉·西利亲笔后，伊德里斯家族怒不可遏，立刻带兵动身前往罗克萨娜，在会谈走向死局后，卡曼不愿违背自己的底线当场擒获手无寸铁的娜娅和她的家人，便与娜娅定下了承诺，彼此召集各自的同盟和封臣，十天之后，在阿兰霍德湖畔*一决生死。
　　东部的帕森席亚家族、北部的德洛利亚家族和南部的阿洛特家族选择和伊德里斯家族站在一起，而南部的西维尔蒙特家族、劳伦斯家族和西部的歌坦尼亚家族、梅多乌迪斯家族则选择和西利家族站在同一条战线，大多数的封臣都选择了为自己效忠的家族而战，在那之中，唯有梅多乌迪斯的封臣——斯切勒家族选择站在伊德里斯的阵营。“在忠诚和做正确的事之中，我选择去做正确的事。”这是曾经的伊斯雷尔女爵米莎·辛娜·斯切勒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整个家族在那场战争中覆灭，在乱战中丢了性命的还有女皇的未婚夫德米特里·安德烈·斯切勒，他在安眠之中被人用枕头捂住了鼻子和嘴巴，挣扎了几下便没有了呼吸；而他的姐姐米莎则是被娜娅关在地牢中折磨致死，“永远不要原谅叛徒”，这是西利家族的铭言。斯切勒家族的所有继承人都已经死于非命，她们的部队理所应当地被她们宣誓效忠的梅多乌迪斯家族收编，一把大火烧毁了斯切勒的全部遗产，曾经雄伟庄严的安迪尔堡*只剩下一座焦黑的空壳。
　　阿兰霍德湖畔之战中的双方都死伤惨重，姗姗来迟的皇室军队对参战的双两方都进行了镇压，最终伊德里斯获胜，娜娅和她的家人被军队押送回梅顿接受审判。
　　娜娅·塔玛拉·西利因她谋杀加隆女爵贝尔维娅·洛芙·伊德里斯和屠戮斯切勒家族的行为被判处死刑，由卡曼·帕西瓦尔·伊德里斯亲自在贝塞里安教堂广场前行刑。传闻她被砍下的头颅的死相安谧，仿佛睡着了一般，但那滋滋冒血的断颈和身躯告诉了所有人，这不是梦境，而是血淋淋的现实。娜娅的家人被送回了罗克萨娜，卡曼无法对那两个年幼的孩子下手。娜娅年幼的女儿伊里安成为了新的罗克萨娜公爵，战争中的参与者在罪魁祸首被斩首后都被女王赦免了有关于参与家族之间斗争的罪行，而西利家族因为那场战争被从五大家族之中除名，排在西利家族之后的西维尔蒙特家族成为了新的五大家族之一，而纳亚姆公爵埃勒维兹的兄长——歌坦尼亚家族的亚伦则成为了女皇的未婚夫，并在不久后举办的婚礼之中正式成为了女皇的新皇夫。
　　露西的母亲是在安迪尔堡被围攻的那一夜逃出来的，她目睹城堡中的仆从们一个个被残忍杀害，趁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厅里时，从城堡的暗道逃了出去。她曾经是厨房的一个帮厨，离开安迪尔堡后也不知能逃到哪去，只有漫无目的地一路南下，路途中听闻有关海峡对岸的卡马里亚的轶事，于是一个半月之后她在马尔塔*的码头登上了前往卡马里亚的船，最终来到了亚斯敏，这座与寒冷的伊斯雷尔完全相反的城市，一座燥热，但友善的城市。
　　西奥多家族的加利亚女爵统治着这座繁荣的绿洲城市，卡马里亚和梅拉之间隔着一条不算宽，但要派遣军队渡海却极其困难的曼弗雷德海*。露西的母亲改变了自己的名字，现在的人们称她蒂拉夫人，而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名字。她在这里干起了老本行，在旅店里当厨师，在这遇到了她的爱人，一个身强力壮的卡马里亚小伙，留着一头黑色板寸，皮肤是天生的蜜糖色，她们生下了露西。三十年后的今日，蒂拉早已开起了自己的酒馆，虽是在霍索恩街的一个小巷里，但老客和新客还是络绎不绝，人们称赞她做的提子派，卡马里亚人都对甜食有着一种像是执念一般的热爱。
　　而十五岁的露西则是在市集上贩卖一些她自己做的衣服，她每天日落时都坐在港口作画，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来去，穿着白色长袍和兜帽的赫伯里托人、怀里抱着头盔和宝剑的落难骑士、在码头上和金发女人吻别的男妓、以及在晚霞下打闹的孩童、渔夫们满载而归时的哨声，从民居中透出的昏黄烛光。她从母亲的故事中得到不少灵感，她想将自己出生的地方和母亲口中的故乡的特色融合在一起，然后创造出美丽的服装，这是她的梦想。
　　针线穿过轻纱，慢慢编织出一只雪候鸟的模样——那是斯切勒家族的家徽，蒂拉对斯切勒家族忠心耿耿，即使是现在，她也时常会梦到那晚在安迪尔堡发生的事情。露西的小事业在逐渐发展起来，她特地买来一批上好的布料，打算将这件在她脑海中构想了很久的长裙完成，并将它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母亲，以纪念她带给露西的精彩故事，和那些深重的过去。
　　“这是什么鸟？我从来没见过。”里科，隔壁的商贩曼达的儿子好奇地凑了过来，认真地看着露西手中的针线活。
　　“雪候鸟，它们很漂亮。”露西露出了几丝笑意，为勾勒好的雏形添上更多的彩线，“我也没见过，它们只生活在伊斯雷尔的树林里。”
　　清晨的市集上人来人往，太阳逐渐升起，大多是亚斯敏居民的一天已经开始了。不远处的巷子传来一阵一阵的叫卖声，白色篷布下的摊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蔬果、铜器、精致的小物什、又或是稀松平常但饱腹的卡马里亚小吃，采购的女人们直奔最新鲜的蔬果摊，而游客们则是好奇地在每一个摊位都流连忘返，她们通常都穿着不合身的纱袍，并用笨拙的卡马里亚语与商贩讨价还价。男人们推开窄小的木窗，开始替全家人准备餐点，瘦长的棕色猫咪在房屋前的木架上行走，它在一个窗口前喵喵叫了几声，一只小小的手便抬着一个盛满吃食的小木碗伸了出来。德凡·哈斯正一手托着他养的猎鹰雄赳赳地视检着他的商户——严格来说不是他的，而是他的妻子加布莉拉·哈斯的，人们都知道他不过是个攀上了高枝的穷小子罢了。
　　“伊斯雷尔？那是哪？”里科撑着下巴凝视着露西的侧脸，眼神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热烈。
　　“梅拉的西北方，乌列*和罗克萨娜旁，雪山脚下的一个城市。”露西想起现在自己这样为他讲解，像极了自己年幼时躺在母亲怀中听她说着故事时的样子，那时的她对那个素未谋面的故乡充满了幻想和憧憬，“人们称它为通向萨斯基亚的大门，横穿整座城市的‘征战之路*’上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旅人，他们的目的地或许是梅顿，或许是纳亚姆、乌列、罗克萨娜，或是南方的平原，又或是遥远的东部。”
　　“灰黑色巨石垒起它的城墙，背靠着西耶拉山脉的安迪尔堡有着萨斯基亚式的巨大圆顶，西北人是梅拉的塞尔温人和萨斯基亚挑战者的后代，她们的城市自然是融合了两个种群的特点。”露西一边为小鸟的长尾绣上棕色和绿色的羽毛，一边耐心地讲解着，“而在那寒冷的，雪花飞舞的密林深处，人类无法生存的环境，是它们的净土。”
　　“那么冷的地方，它们是怎么生存下去的？”里科表示怀疑。
　　露西身形一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母亲曾告诉我，鸟儿们是智慧女神丽芙的伙伴，所以也许，是女神赐予的力量让它们在那极寒之地活了下去罢。”
　　“好吧，不管是梅顿还是伊斯雷尔，还是你说的什么南方东方，只要你想去，我都愿意陪你。”里科凑到露西跟前，笑眯眯地说着，“虽然我知道，哪都不如亚斯敏好。”
　　卡马里亚人本就是直白和热情的，尽管露西在这出生，在这生活了十五年，她体内的梅拉血液中内敛的的天性却是无法改变的。她耳根通红，娇嗔的说道：“你可知道，在梅拉，男人要是不矜持，是要遭女神惩罚的。哪有你这样和女人家说话的…”
　　“那我就等你，你最好快点上门求亲来吧。”里科骄傲地指了指自己，“这位英俊幽默的小伙子可是有很多人眼馋的噢。”
　　露西正准备回应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了起来。人们纷纷探出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一队穿戴整齐的梅拉骑兵出现在市集的尾端向前行进，行人纷纷让到了一旁，她们看向骑着白马悠然走在队伍最前端的——穿着骇人黑铁盔甲，腰间别着一把弯刀的女人，试图从她头盔缝隙中的面孔辨别出她的身份。她们好奇着，究竟是哪位大人有这么大的阵仗。
　　露西放下了手中还未绣完的布料，和里科一起加入了驻足围观的人群之中。白马上的女人似乎早已明确了目标，带领着队伍向前走着。她驾着马在狭窄的市集中怡然自得地穿梭着，身后的骑兵紧紧跟随着她，手中没有旗帜，露西无从得知她们是来自哪个家族。
　　人们看着这威风的队伍向前行进，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着，正当露西以为她们或许是只是一群寻找地方落脚的骑兵之时，最前头的女人扯了扯缰绳，停下了脚步，而她身后的骑兵也随即停下了脚步。
　　女人翻身下马，一边摘下自己的头盔扔给跟在她后面的仆从，一边径直向露西走来。她是一个年纪与露西相仿的女孩，有着栗色的头发，眼睛是露西从来没见过的，美丽的金黄色。她在露西跟前站定，然后露出一个高傲、又有些玩味的笑容：“露西·米德？”
　　“是的，大人。”露西紧张得浑身颤抖，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面前女孩的眼睛。
　　“我的名字是西格莉德·柯兰妮·歌坦尼亚。”西格莉德的眼神略带不屑地扫过站在露西身旁的里科，随后又开始从头到脚地审视起露西，“你可以称呼我为西格莉德大人。”
　　露西这才看清女孩盔甲前的深色展翅麻雀图纹。
　　“歌坦尼亚……”她惊讶地张大了嘴，随后连忙低下头道，“抱歉…西格莉德大人。”
　　萨斯基亚在比梅拉更远的西北方，为什么萨斯基亚的歌坦尼亚家族会出现在这？露西有些不安地想着。
　　西格莉德对人群比了个“让开”的手势，围观的人们立刻退散到了两旁。里科的视线则是在露西和西格莉德之间交替着，试图弄明白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样。
　　“收拾好你的东西吧。”西格莉德对露西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中有一丝压抑的不耐烦，“我是来带你和你的母亲——托莎·米德，’回家’的。”

　　注释*：
　　伊斯雷尔：曾为斯切勒家族的封地在阿兰霍德湖畔战役后被皇室收回属于女皇艾维·费内拉·凯因四世
　　罗克萨娜：西利家族的封地为罗克萨娜的公爵伊利安·梅瑞蒂斯·西利所有
　　阿兰霍德湖：西耶拉山脉下的湖泊 西临伊斯雷尔和乌列南临奥克塔文和梅顿东临沃多尔
　　安迪尔堡：斯切勒家族的居所
　　马尔塔：为阿洛特家族的封臣——克罗斯比家族的封地领主为马尔塔的爵士戴弗斯·克罗斯比
　　曼弗雷德海：隔在梅拉与卡马里亚之间的狭海向西与德莱的彩石湾相接向东汇入紫海
　　乌列：罗克萨娜以东的一座城市梅多乌迪斯家族的封地为乌列的公爵阿黛利·罗比·梅多乌迪斯所有
　　征战之路：以数百年前梅拉上的各大家族向萨斯基亚进军的“征服者之战”命名起点为梅拉的梅顿终点为萨斯基亚的齐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