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四章 ...
-
吴歧一动不动，只是身躯微微颤抖，越寒清下意识看向庄笙，见他没什么动作，又把目光放回元定身上。
元定就这样握着短刀，又不容拒绝的放回吴歧手里，他的动作很轻，配着面上笑容，颇有些蛊惑意味。
“阿善。”元定包裹住吴歧拿刀的手，缓缓转动，直至刀尖对准自己：“这一切该结束了吧。”
这一切该结束了…吗？
吴歧抬头看着自己的生身父亲，那双眼睛里满是猩红，几乎看不见他的眼白和瞳仁。
一向豁达的青年握紧了刀柄。
“该…”他喃喃说：“…该结束了。”
越寒清从未见过吴歧这副模样，之前的这人，坦荡也好厚脸皮也罢，都有着一股自然的洒脱不羁，肆意狂放，好不快活，可现在只有那双悲戚的血红眼眸，他什么都不说的站在那里，无言缄默，像一棵站在那里的老树，褪去了所有健康的树皮，对路人说，瞧，我快要枯死了。
那双手骤然有了动作，却不是向着元定，握着短刀的手腕翻转，雪白的刀锋直直对着自己。
吴歧想过无数理由和借口，为什么偏偏毁掉他的村子，为什么杀了他的母亲，为什么最后活下来的人偏偏是他自己。
无数个午夜梦回，噩梦如同附骨之疽，翻来覆去却只有那一晚的内容，鲜血，火光，哀嚎和灰烬，所有的一切拼命塞入他的脑海，最后又凝成那些死者的冤魂。
吴歧，你为什么活下来了。
吴歧……这里好黑好冷啊……
吴歧……吴歧……
王屠户漏着青紫的脖子，手上提着他惯用的菜刀，他家新过门的媳妇还拎着甜糕，血肉模糊的冲着他笑，他的娘亲坐在桌子边，端着那碗早已看不清是什么的炒牛肉，回头看他笑得凄然，心头的窟窿不断漏着血与肉，发出焦糊与腐臭的气味，其他村民都在喊着他的名字。
一百年。所有的一切伴随了他一百年。
他笑。
对着元定，或者对着他自己，吴歧像个疯子一样大笑，又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把短刀扎向自己的胸口，又快又狠，他甚至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越寒清听见自己身旁传来一声喟叹。
没人看清庄笙是什么时候出的手，那双手握着剑，打掉了那把原本被牢牢攥住的短刀，越寒清微微一愣，赶紧上前架住同样惊讶的元定，所幸元定现在十分虚弱，越寒清这般修为竟也能轻松压制他。
“吴歧。”白衣仙尊俯身，看着浑身发抖的吴歧，冷白指尖伸出，轻触他的眼皮，滚烫又炽热：“那不是你的错。”
吴歧仍在颤抖，整个人有一种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湿漉漉幻觉，那双眼依旧赤红，此刻却安静的看向庄笙。
又是一声叹息。
“我说，那不是你的错，无论是村子，还是绫雾。”
吴歧一时愣住。
他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好像漫漫独行百年，溺水者被人从水中捧起，水鸟掠过水面，他感到温暖，于是抬头，重新看到了太阳。他嗫嚅着嘴唇，眨了眨酸涩眼皮，看着那双极黑眼眸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他说，那不是你的错。
多少年了，经过多少年了，他甚至从未想过，有人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能让他所有心结彻底瓦解。
红衣青年突然伸手，袖口狠狠擦了擦脸，蹭的乱七八糟，蹭完后却又是原本那张骄傲肆意的脸。
他再次捡起短刀，一把拎起面色骤变的元定，向着竹屋内走去。
“啊，对了。”吴歧回头，脸色笑眯眯：“谢礼之后再给，我先把这给我下套的老不死搞死。”
没人知道竹屋里当时发生了什么。
404偷偷摸摸钻进去看，受限于系统保护程序只能看到一堆红红白白的马赛克，吴歧手里短刀一边戳嘴上一边骂，骂的句句不重样又不带一个脏字，404甚至听不到自动消音的“哔——”声。
404咕咕哝哝的出去跟庄笙汇报，说完的时候吴歧也出来了，他那身红衣本就破烂，这下更是残旧，星星点点的血迹崩在上面，倒真有传闻中十恶不赦魔尊的模样。
“话说。”吴歧看起来心情很好，腰间那把短刀也不在身上：“把他杀了是不是问不到越寒烟的线索了？”
元定倒也没有那么有骨气，在房间里时，他无数次的想要说话，却被吴歧哽住，最后干脆从身上撕了条布塞到这位昔日魔尊的嘴里，元定眼神环视四周，只能发出唔唔声。
何等狼狈。吴歧心底毫无波动，只能想起这位屠村时的盛景，不过是如今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才能把他逼到这种田地。
“无碍。”
庄笙的话把吴歧从回忆里拉出来，吴歧略带疑惑的看向他。
白衣青年拔出了那把剑，剑如霜雪，嗡鸣阵阵，衬着那人的身影显得格外凛冽。
“他们来了。”
“诶呀，不愧是阿笙，这么容易就知道我们要来了呢。”越寒烟笑容甜腻，轻巧的走到石桌附近：“只可惜我的茶让元定喝完了，没法好好招待你了。”
青眼白发的男人依旧沉默，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没想到元定自负到如此地步。”庄笙也不去看两人，手轻轻抚着剑背，好像在和越寒烟说话，又好像在给别人做解释：“和你们合作，竟然没想到自己也会被背叛。”
“用幻境残害村民，滋养元定的魂体，墨妖吸收元定血脉再反头供给，不惜用高昂的力量作为幻境的阵眼，一步一步引诱我们回到这里。”
“让我想想，剩下的力量…在哪。”
庄笙一番话说完，完全没给人反应的时间，只有一开始偷偷问出问题的404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就看见一道白色的剑光闪过，那道剑光蕴含的力量极为纯净，带着劈裂山河之势，虽看着极慢，却眨眼间就到了竹屋的位置。
竹屋在一瞬间被切裂变成碎片，一团浓厚的黑紫色雾气飘出，挣扎着散开在剑光里。
越寒烟身后的男人猛地吐出一口血。
“小白！”笑吟吟的少女急忙回头，目光中带着真切的担忧。
被称作小白的男人笑了一下，右边凹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我没事。”
他突然咬破手指，一滴黑色的血液滴入土地，周遭的竹林就像是活过来一般，从中钻出大量黑紫色的雾气，瞬间就包围了整个院落，它们争先恐后的钻入泥土，一道道裂缝出现，逐渐蔓延咬合，变成一整个不明的图形纹路。
“破灵阵！师尊小心！”发觉不对的越寒清大喊。
暗紫色的光芒拔地而起，把庄笙和越寒清两人牢牢包裹在里面。
破灵阵这等上古禁术也只会对修仙者起作用，其他人虽在阵中，却也无法插手，最后要么阵内人破阵，要么直至阵中的最后一位修仙者被斩杀，绝无其他可能。
吴歧面色骤变，一道道魔气劈着法阵却毫无作用。
“阿笙。”越寒烟又是那副迷恋神色：“和我同生共死不好吗？”
“就这样死在这，和我一起……？”
阵内的两人已经无心顾及外面了。
一个又一个，破灵阵中的妖物仿佛无穷无尽，越寒清提剑斩杀，死去的怪物变成黑雾，又从黑雾中不断钻出新的怪物。
越寒清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气快速流逝，破灵阵里不断出现的怪物却越来越多，一只黑色的爪子抓破了他的脸，鲜血流下，这股血腥气引诱了更多怪物，无数怪物密密麻麻的涌来，又被纯白剑气击杀。
一开始越寒清还能和庄笙共同作战，后来越来越吃力，在阵法的作用下，他最后几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仙尊大人。”小白浅浅微笑：“您要是懂得弃卒保车的法子，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庄笙不语，手中的剑飞舞得更快，又杀退一片附到越寒清身上的妖魔。
“师尊。”越寒清咬牙：“要不您把我……”
白衣男人未看他一眼，亦如刚才那般舞剑，寒芒映着他越发苍白的面颊，他手中动作微顿，竟有一只妖魔突破重重防所，刮破了庄笙身上白衣。
自家师尊这种人，何曾被逼迫到这种田地，越寒清眼眶发红，重重的喊了一声师尊。
“师尊！您还是——”
寒芒逼近耳畔，越寒清只能听见剑锋凌冽的破空声，庄笙的剑刺到他耳边，扎穿一只黑紫妖魔。
“此事休要再提。”
破灵阵效果歹毒，越寒清都能看出庄笙已是强弩之末，他身上白衣越来越破，最近的那只妖魔擦过他耳廓，渗出了殷红血珠，然而他依旧把越寒清护得密不透风。
越寒清忍无可忍，燃烧心头血，强行催动血液中最后一丝灵力消耗自己最后的生命力。
视线越来越模糊，越寒清死死盯住眼前身影，贪婪的想在死前把这个人全部刻入心底。
要死了吗……
也好……？
越寒清睁大眼睛。
像往常一般，他的脸颊被庄笙的眼睫轻柔扫过，柔软的唇抵着他的，炽热蓬勃的生命力被渡进口中，甚至连灵魂都感觉到温暖。
不知何时，周围的怪物逐渐消失，地上纹路慢慢消退，只留下中间那具破烂的元定尸体。
庄笙的脸色如常，他手中的剑依旧紧握，在破阵的一瞬间劈向想要带着越寒烟逃跑的那只上古凶兽。
越寒烟看着庄笙，回身把这一击全力挡下，余震波及，她身后的男人又吐出一口血。
庄笙伸剑，抵住那颗白发的头颅，男人抱着怀里四分五裂的越寒烟，看不出表情，只有在庄笙剑锋微动的时候抬头，下意识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神情。
“仙尊大人，谈个条件如何？”
剑锋还是那般寒凉。
男人努努嘴，示意越寒清的方向。
“我的两颗眼睛，全部心头血。”
那把剑动作很快，两颗青色眼珠和暗红色的血转眼就被灵力包裹，慢慢融合到了越寒清的身体里。
吴歧面色复杂，搀住庄笙身子，才发觉他现在轻的可怕，他看着上古凶兽抱着尸体慢慢走远，才问出声。
“值得吗？”
为了别人，亲手毁掉自己的魂玉。
庄笙没理会，或许说，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不善言辞，不会表达，若不是亲眼所见，吴歧也不会相信这人皮囊下藏着如此热烈滚烫的灵魂。
已经快要站不住的男人挣扎着自己行走，来到地上躺着的越寒清前，他伸出手，想要拂一拂男人紧皱的眉头，又在碰到前的片刻小心翼翼的收回手。
庄笙强撑着，对吴歧说了最后一句话，吴歧心中酸痛，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看着这个人坐在越寒清身边，平静的闭上了眼。
——下雨了。
吴歧背过头，手指死死捏紧，拼命眨眼把泪水挤回眼眶。
还在昏迷的越寒清唇角微动，像是做了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