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一只猫回家》唐小楠

2、chapter2 天台

　　空空旷旷的街道很清净，青石砖的缝隙里可以看见苔藓，偶尔几辆自行车涉水而过，路面的水洼生出层层涟漪。

　　萧澜蹲在人行道台阶上，和昨天的小王八蛋子大眼瞪小眼。

　　“你还有脸回来跟我喵喵！”萧澜鼓着腮帮子，像只快气炸了的河豚。

　　“我祝福你的主人，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买易拉罐没有拉环，喝奶茶没有吸管，吃西瓜都是西瓜子，排队永远被人插队！”

　　小白猫软软地叫了两声，翻过身打了个滚，露出柔软的肚子撒着娇。

　　萧澜在心里把它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然后掰了半根火腿给它。

　　今天萧澜到的格外早。

　　她走进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翻开维克多词典支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英语单词，心思却早已神游天外。

　　随着表盘上指针的转动，教室的人逐渐多起来，喧闹的声音惊扰了枝干上停落的麻雀。

　　此起彼伏的早读声伴着聊天声，后门“砰”的被踢开，他压低了黑色鸭舌帽，斜挎着黑色帆布书包，准点踏着早读铃走进教室。

　　他把书包随意地扔在地上，“刺啦”一声拉开椅子入座趴下睡觉，脸颊严严实实地埋进胳膊里。

　　萧澜这时候才感觉悬着的心沉下来了，回过头继续背单词。

　　中午萧澜又去了天台。

　　一推开门就看见一个清瘦的少年，修长的手指紧握栏杆，前倾着身子站定。他瘦削的脊背被肥大的校服衬得越发单薄，好像风一吹就会掉下去。

　　萧澜自来熟地走到他身边，托着下巴打量着旁边的少年。伤痕遮不住的白皙脸颊，双眸半睁着，睫毛纤长卷翘，淡粉的唇瓣透着一丝血色。

　　“吃吗？”萧澜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桶。“今天我做了菜哦。我看看……”

　　她拎起裤腿盘着腿坐下，拧开保温桶的盖。“红烧排骨和水煮白菜，还热着呢，来点儿吧。”

　　她仰着头看他，保温桶散发出带着饭香味的热气，氤氲的白雾间，她迎着阳光半眯着乌黑的杏眼，眸光潋滟。

　　江墨昀舔了舔嘴唇，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没打算搭理她。

　　萧澜倒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收拾好餐具，举起一个淡紫色的饭盒在他眼前摇了摇。“三明治，总可以了吧。”

　　面前的人踟躇了片刻，终究是没想和自己的胃过不去。

　　下午的物理课讲得萧澜迷迷瞪瞪的，她转着笔思索着双星模型和三星模型。

　　晚饭时江墨昀一下课就没影了，晚自习是卡着点回来的，脸上貌似没有添新伤，萧澜松了口气继续做题。

　　接下来的一周萧澜都没去食堂吃午饭。

　　推开天台的门，就是熟悉的角落里他熟悉的背影。

　　他总是低着头俯视学校的前方，或是平视着远眺不远处的楼房，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等她。

　　有时候一阵风吹来，卷起他杂乱但不难看的黑色短发，他孤寂的身影就显得越发孤寂。

　　萧澜有的时候看着看着就想抱抱他。

　　比如现在。

　　她遏制住心中的念头，一只手揣进校服兜里，慢悠悠地走到他身边，一脸纯良。

　　“喏，你的三明治。”她微笑着，乌黑的杏眼弯弯的，比平静时的清冷多了几分柔和。

　　大概是吃人家的嘴短，再看萧澜的时候，江墨昀眼里的鄙夷和冷冽少了几分。

　　只是今天一反常态的，没有霸道地一把抢过去。

　　“为什么。”略带沙哑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干净，清澈，撩人心弦。

　　这是萧澜第二次听见江墨昀说话，她怔了怔，眸光温和。“什么为什么？”

　　“午饭。”他见她微挑着眉梢不知所云，不耐地回过头目视远方。

　　萧澜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她眨了眨眼，暗忖，不打算向他解释自己微妙的感情，心疼与担心，须臾，淡定地开口：“因为你长得好看呀。”

　　对方眸色沉了沉，显然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相反，有些愠色，目光中的冷漠堪比初见。

　　他盯着她手里淡紫色的饭盒，许久，接过手中，“谢谢。以后不用了。”

　　“不需要。”

　　萧澜起先没明白他的意思，或者说不想明白，直到第二天推开门是空荡荡的一片。

　　萧澜一直喜欢一个人的。

　　偏偏这次心里泛起几分失落。

　　萧澜独自吃饭比往常快了许多，收拾好餐盒就躺在天台上晒着太阳小酣。

　　萧澜揉着眼睛走进教室的时候还有些没睡醒，顾安突然从后面冒出来晃了晃她。

　　“澜澜，你都不知道今天中午食堂发生了什么！”

　　顾安知道萧澜中午一般不去食堂，只是不知道她不去食堂是和江墨昀呆在一起。

　　“什么？”萧澜被晃醒了，眨了眨逐渐清澈的眼睛。

　　顾安踮着脚凑在她耳边。“太可怕了，我真的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今天吃饭的时候我去晚了，当时没有座位，我就和江墨昀坐在一桌，斜对角。”

　　“我刚坐下，对面就走过来几个男生，端着刚打好的饭和热汤就往他脸上砸。”

　　“然后拽着头发和衣领，拖着人就走了。我近距离围观，吓得现在腿还抖。”

　　“你看我校服，这，这，还有那，都是他们砸的时候溅到我身上的……”

　　萧澜揉了揉顾安的脑袋柔声安慰着，心却止不住地狂跳。

　　只是听顾安说说就心疼死了，萧澜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脸，不敢回忆那天晚上的景象。

　　触目惊心。

　　他只是平静地撑着墙站起来，勉强保持平衡，然后一步一步沉默着走出男厕，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没有一滴眼泪，甚至没有一句抱怨。

　　只是被打倒，然后站起来，再站起来。

　　虽然他的脾气确实是烂到爆炸，但萧澜不相信这么坚强的男孩是传言里的那种人。

　　她想帮他。

　　可是但凡稍加思索就明了，靠近他就等于靠近深渊，帮他就等于与全部人为敌。

　　萧澜相信大部分人都和她一样，心疼但无能为力。

　　她盯着他的座位良久，然后垂下目光。

　　江墨昀直到第二节课上课才回来。

　　老师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然后拿起粉笔继续讲课。

　　他面无表情地关上门，右眼下方高肿了一片，唇色白得吓人。

　　他照常“刺啦”一声拉开椅子，虚晃着身子栽进去，趴在桌子上窝成一团，看表情好像没大有精神。

　　明明是平常的一下午，萧澜却好像熬了一个月。

　　晚饭时候人差不多走光了，萧澜走向他的位置，坐在他旁边落了灰的位置上。

　　“江墨昀。”她柔声唤道。

　　“嗯……”小脑袋动了动，蹭了蹭校服，露出一只迷离的眼睛，难得的乖巧。

　　“……疼吗？”良久的无言终是只说出了这一句。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

　　换作平时，这是他大概早就蹙着眉不耐得回过头了。附赠一个白眼。

　　意外的诚实和乖巧让萧澜隐隐觉得不对劲。

　　“江墨昀。”她心疼地垂眸，趴在他旁边看着他，耳边的碎发滑落，教室白亮亮的灯光下平添了一分温和。“哪里不舒服吗？”

　　“头疼……”他阖上眼，声音轻飘飘的。“难受。”他补上一句。

　　萧澜想要摸一摸他的额头，指尖微动，碰到他的校服，触电一般缩回了手。

　　湿的。

　　在还没转暖的三月天，他穿了一下午湿衣服。

　　萧澜的眉眼间染上一丝愠意，但还是柔着声音。“为什么穿着湿衣服？”

　　“脏了……洗了……没有干的……”零星的词语从他唇间蹦出来，落入萧澜心底。

　　很显然他的舍友不会借给他干的衣服。

　　萧澜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温的。还没发烧。

　　“校服脱了。”萧澜垂眸。“里面湿的那件也脱了。”

　　“穿我的。”

　　萧澜背过身拉开校服拉链。“乖，我不看。”

　　身后沉默了良久，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

　　大概是生病的缘故，江墨昀迷迷糊糊的时候比平常乖很多。

　　虽然不够暖和，但总比湿着穿好。

　　他换好衣服后，萧澜又去医务室买了点药。

　　“我不知道你宿舍有没有药，医务室只有连花清瘟胶囊，一次4粒，一天3次，我给你接杯水，你先喝上好不好？”

　　萧澜说完就拿起他书包里的水杯离开了。

　　江墨昀半睁着一只眼睛，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校服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朦胧的眼眸明灭不定。

　　“午饭吃了吗？”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耳朵被温和的声音笼罩着。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反正不讨厌。

　　江墨昀阖上眼摇了摇头。

　　“给你留了三明治，可能不太热了，但味道还是不错的。喝完药等一刻钟在吃，乖。”

　　放学的时候萧澜又嘱咐了江墨昀两句，才放他回宿舍。

　　萧澜心不在焉地离开了学校，两只手抓着书包带子，踩着砖缝一步一步地走。

　　她仰头看了看昏黄的路灯，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

　　倘若再让她选一次，她就不会让他回寝室了。

　　第二天的夜晚，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萧澜手揣进兜里，单肩斜背着书包，夜灯下注视着那人乌黑的眼眸，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