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童话》檀苏

7、第 7 章

　　与预想中相反，和陈渡做室友的日子很平静。
　　他毕竟还是学生，早上边媱出去遛狗回来，他恰好起来洗漱。收拾完毕后，就起身去学校。
　　不过晚上的作息不定，有时边媱回来时他已经歇下，而有时却不见人影。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两人只有在早晨的那短暂时间有碰面。

　　不过大橘很喜欢陈渡。
　　大橘天生性格开朗，不怕生，在新家很快适应过来。起初那两天还会躲在原处悄悄观察陈渡，直到有天上午，陈渡给了它一片面包，吃人嘴软的大橘迅速接受了这个新朋友。每天上午从外面遛回来，都要去陈渡跟前摇摇尾巴。

　　陈渡对她一直都不热络，对大橘倒十分友好。
　　会撸会抱，有天边媱忘记给大橘的自动喂食器里倒狗粮，回来以后看到碗里的粮和水都是新鲜的。

　　今天刚去外面把大橘溜回来，进屋闻到传来的排骨味，大橘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汪汪汪地叫着，挣开绳索就往餐厅跑。

　　陈渡穿着一套休闲的家居服，在它的小碗里放了几块排骨。
　　大橘乐得转圈圈，前脚踩着陈渡的手臂，舌头伸出来，嗤嗤嗤的呼气。

　　边媱看到桌上的排骨汤和早餐，问：“早餐是排骨汤？”

　　她自小金尊玉贵长大，别说下厨，有些菜连种类都不一定分得清。
　　边父看她在外住，怕她不好好用餐，特地订了早餐每天按时送来。屋里不止她一人，边媱都让对面送两份，叫上陈渡一起吃。

　　陈渡不愿占她便宜，自觉承担了所有家务。
　　包括晚间遛狗。

　　撸了一把大橘，他撑着膝盖起身，把包装袋的早餐摆出来，“排骨是我昨晚剩下的，今天送的是牛奶三明治。”
　　“你做的排骨汤？”
　　“嗯。”
　　边媱意外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通。

　　最后看向他的手。

　　和记忆中那双漂亮的手掌有细微区别，骨骼大了些，指节仍旧修长，左手腕的腕骨上，还有一科不明显的小痣。
　　并不像一双会烹饪的手。

　　边媱拉开椅子坐下，随手就拿了桌上的杯子往里头舀了两勺排骨汤。

　　陈渡把包装纸撕掉，抬起头，下意识喊：“等……”
　　可始终没有快过已经喝汤的边媱。
　　她抬起头，“怎么了吗？”

　　青年的目光在杯子上流连，她唇瓣触碰到的杯沿处，上面还沾着汤汁，垂在玻璃杯上不动。

　　他摇摇头，“没什么。”
　　说罢，又怕她有多余的想法，生硬地补充一句：“那是剩的。”
　　边媱笑起来，“这有什么，剩的也很好喝啊。”
　　她这不是客套，吃多了好东西，边媱自认她还算挑嘴，这排骨汤没有多稀罕的味道，但胜在熬得浓郁，味道醇厚。

　　上午时间紧，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两人攀谈的机会。

　　用完早饭，边媱回屋换衣化妆，确认今天要用的文件都带齐，拎着包走出卧室。

　　陈渡已经先出门了。

　　*
　　她到公司时，工位上的员工已经开始投入今天的工作。
　　东晟最近在年检，不止巡察组的人日夜加班，集团公司上上下下也要核对下面交上来的资料。

　　办公区走了一半，才有人发现她。
　　一人问好后，其他人纷纷反应过来，都朝她说“边总好”。

　　边媱一一点头回应，走进办公室，她把百叶帘合上，开电脑先清理OA邮件。
　　小徐拿着笔记本进来，和边媱核对工作细节。想起早上带来的文件，边媱从包中拿出来，递给小徐，“这个你下班后拿给许经理。”
　　把东西接过，小徐点了点头，“边总，刚才江大那边联系我们，他们想邀请您去参加校内的金融讲座，问您愿不愿意。”

　　边媱批复完一条申请，从电脑前抬起头，“讲座？”
　　“嗯，说是想请您做讲师。”
　　“什么时候？”
　　小徐见她松口，微微吁了口气，笑逐颜开，“他们给我发了邮件，我转发到您OA上。”

　　她刚才的动作细微，但却没有逃过边媱的眼睛。
　　看助理这般庆幸的模样，边媱好笑，“怎么？就这么希望我去？”

　　小徐像踩了尾巴的猫，忽然抱紧怀里的文件，瘦弱的手背上青筋鼓起，面颊微红，“没、没有呀……我只是觉得边、边总很厉害。”
　　“得了吧，这都还不忘拍我马屁。快去把邮件发给我看看。”

　　小徐步伐欢快地出了办公室，没一会，边媱的OA有新提醒。

　　江大的讲座是面对金融系学生的专业讲座，边媱本科在江大就读，毕业后，收到过几次母校的邀请。
　　要么去校庆，要么做学术参观。
　　她看了一眼时间，11月15日，尹家的订婚宴刚结束两天的日子。

　　*
　　到了下午。
　　月总结会原本是在早上进行，昨天临时改到了下午。
　　边媱把U盘文件准备好，在群里刚让秘书把东西送到会议室，小徐匆匆走进办公室，问她：“边总，一会交给许经理的文件，是让他帮忙带去县区工厂的吗？”
　　“是那个文件。”
　　小徐脸色微白，把早上边媱给她的东西摊在桌上，“我刚才随便看了一眼，您拿错了。”

　　边媱眉间一蹙，手臂伸向前，把文件拽过来，视线扫到标题的瞬间，大脑懵了一下。

　　“糟了！”
　　昨天晚上有应酬，边媱走时带了一些文件回去核对。
　　这份文件夹的样式她有两套，今天收进包中的时候，居然给装错了。

　　把东西随手插进书立中，她站起身，“公司里你先帮我看着，我回去拿。”
　　小徐提醒，“边总，一会儿是总结会……”
　　就算她是副总助理，也没资格帮老板开会啊。

　　边媱揉着太阳穴，一脸愁苦地吐了口气。

　　她工作很少有失误，所以小徐拿过文件时也没先检查。还是刚才心血来潮翻开看了一眼，才发现不对。

　　距离总结会还有十分钟，员工们多会提前到场。
　　边媱让小徐先去会议室，找出手机，在微信给陈渡发了一条消息。

　　「在吗？」

　　这是两人加上好友后，第一次聊天。

　　两分钟过后，对方并没回应，边媱索性给他打了语音通话。
　　没叫两声，就被对面挂断，回她：「马上下课。」

　　时间紧急，边媱直接进入正题：「你一会儿还有课吗？能不能麻烦你帮个忙。」

　　顶端的备注变成“正在输入”的字眼，聊天页面却不见他发来的内容。
　　桌上的小钟发出“哒哒哒”的走动声，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尤其能唤起她的紧张感。
　　下一秒，陈渡拨了通话过来。

　　“什么事？”
　　边媱抚着心口松了口气，“抱歉打扰你，我的文件落在家里了，你能帮我送来公司一趟吗？不一定要现在送过来，下午五点半之前就好。”
　　“……”
　　那头的喧闹声从手机端传进耳中，刚下课，周遭的交流把他的沉默衬得尤其明显。

　　边媱觉得有些难为情。

　　她听到那边有人喊陈渡，陈渡应了一声后，又道：“在哪？”
　　“啊？”边媱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的文件放在哪了。”
　　“在、就在我卧室的桌上，一个蓝色文件夹封皮的。”
　　“知道了，”他的声音宛如一潭死水，听不出一点波动，“地址发我。”

　　边媱把地址发给他以后，忽然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明明只是一通电话，她却像是来来回回坐了几回过山车，掌心里都出了汗。

　　吩咐秘书到时候接待陈渡，边媱这才放心去开会。

　　期间，她收到陈渡的消息，发了一张照片问她是不是这个文件。
　　她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回了是。

　　总结会结束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边媱径直赶到接待室，里面没有人，唯独一杯茶孤寂地躺在茶几上，已经凉了。
　　她找到负责招待陈渡的秘书，问：“东西送来了吗？”
　　秘书点头，起身把桌上的文件递给边媱。
　　翻开看了一眼确认没错，边媱没接，“拿给小徐。送文件的人去哪了？”

　　秘书：“走、走了。”
　　“你没给他说我让他等我？”
　　“说了……但他说有事，我也没好拦着，不过他没走多久，应该还没走远吧……”

　　边媱回办公室拿了包，匆匆赶上，走进电梯，她发消息问陈渡到哪了，对方没回。

　　现在又是下班时分，几乎每一层电梯都要停。
　　边媱等得有些焦虑，好不容易到了一楼，她快步去往前台，问她们有没有看到陈渡离开。

　　幸亏陈渡长相出众，前台有印象。
　　得知他十分钟前离开公司，边媱又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当马路上的鸣笛声传进耳里，才唤醒神志，意识到刚才头脑发热的行为有点幼稚。
　　行人来往，并没有她寻找的那个身影。
　　边媱也才意识到，十分钟的时间，足够他坐车路过两个红绿灯了。

　　怅然地在原地站了会，她双肩一垮，转身折回公司，忽然听到身后喊：“边姐姐。”
　　她止住脚步，侧头望去，陈渡从树荫下走过来，叶片罅缝中落在的微弱光斑照在他的工装外套上。
　　他手上拎着杯奶茶，到边媱跟前，问：“你找我？”

　　“我……”边媱听到，汽车奔驰的呼啸，风吹树叶奏响的音乐，以及，胸腔里不安分的心跳声。
　　时光仿佛静了下来。重逢之后，她第一次听到陈渡喊她“边姐姐”。
　　感觉像是回到了七年前的安水县，眼前却站着成年后的他，带来一阵时空的错位感。

　　平复了心情，边媱顺手把脸侧的碎发往后拨，“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我出来有些事，”他把手上的奶茶提起，递给边媱，“喏。”
　　惊诧地望着青年，边媱迟疑地接过奶茶，“谢谢。”

　　奶茶还是热的，包装袋上还写着“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的字样。

　　冬天都要来，店家还用这么滞后的包装袋，也不知道生意做得怎么样。

　　她听陈渡问：“你让我等你，还有事吗？”

　　边媱不知所措，赶紧打开奶茶吸了一口。
　　之所以让秘书留下陈渡，私心是一回事，当面感谢又是一回事。总不能对方特地跑一趟送东西，她什么也不表示，就让他回去了。
　　“你过来应该还没有吃饭吧，要不要吃点什么，咱们一起回去。”

　　前面两次邀请陈渡吃晚饭，他都干脆拒绝了，边媱担心他这次还不给面子，咬着吸管偷偷往上瞥了一眼。
　　他说：“好。”

　　*
　　边媱在花钱上一向很舍得。
　　带陈渡去吃晚餐，特地选了华耀广场的那家洋房火锅。

　　陈渡的家乡那边喜欢辣口，她原本打算点鸳鸯锅，陈渡让她点清汤就好。

　　包厢封闭性强，壁灯幽暗，挂在墙壁上的推荐图都是鲜美的食材。
　　边媱点菜时，陈渡接了几通电话，话中提到什么股票、期权，熟悉的专业名词一个挨一个蹦出来，她频频望去，忍不住问：“我是不是耽误你的时间了？”
　　陈渡摇头，“没有。”
　　她朝手机递了个眼神，“是工作上的事？”
　　“系里组织学生参加挑战赛，他们有东西问我。”

　　边媱顺势和他聊起挑战赛的内容。
　　幸亏她当年也是金融专业的，多少有些了解。陈渡参加的是国内一项权威金融挑战赛，初赛结束后，全国五大地区进行复赛，晋级的再挑战全国总决赛。
　　比赛难度不小，设有奖金，能在比赛中获奖的，有进入各大投行实习的机会。

　　锅底端上来，两人才终止这个话题。
　　边媱饭量不大，属于典型的少食多餐小鸟胃，陈渡也比预想中吃得少。
　　她去结账的时候，陈渡等了很久。几乎等到他怀疑边媱是不是偷偷跑路，人才回来。

　　走出火锅店，购物广场中灯火通明。不是周末，却依旧热闹。

　　今天似乎在搞什么活动，一楼大厅搭了舞台，主持人在上头吆五喝六，观众也很有热情。

　　边媱和陈渡乘扶梯下去，有个脖子上挂着抽奖箱的小姑娘走上来，“姐姐，新店开张，会员充五百送一百，还可以参加抽奖，中奖率高达99%，要来看看吗？”
　　她不太有兴趣，但一听中奖概率这么高，随口道：“这么高的中奖率？”
　　小姑娘热情讲解：“对呀！我们奖品丰富多样，最低也能抽到价值129的会员卡，来看看吧。”

　　边媱今天心情好，倒无所谓奖品是什么，只想博个彩头。
　　在小姑娘那里充值了会员卡，对陈渡挑挑眉，“你帮我抽吧。”

　　陈渡懒懒散散地掀起眼帘，手上没有动作，显然不是很有兴趣。

　　那小姑娘非常有眼力见地把抽奖箱凑往前，“哥哥，快抽一个大奖逗姐姐开心。”

　　黝黑的眼瞳望着抽奖箱的孔，边媱又催促一声，他才把手伸进去，摸出一个球。

　　掏出球里的纸条，张开，陈渡微微一滞，两只手指夹着纸条递给边媱。
　　边媱忙不迭接过。

　　——谢谢惠顾。

　　？？

　　“不是说好99%的中奖率吗？这怎么回事。”

　　小姑娘挠了挠脸，“不是还有1%吗……”

　　边媱气结，看着手里那张会员卡，把它撅了的心情都有。
　　旁边却传来男人清润的笑声。
　　陈渡眉目舒展，平时那张情绪变化并不丰富的脸上出现轻松的笑意。

　　边媱嗔他：“你手气也太臭了。”
　　“嗯。”他欣然应着，唇角又勾了勾，只手搭上边媱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走吧。”

　　二人结伴离开，刚走出去没几步，听到后头传来那小姑娘的声音，“……中奖率高达99%，唯一一个没有奖的已经被抽走啦，您肯定能中。”

　　“……”
　　果然就该把那张会员卡给撅了。

　　*
　　两人到家是晚上八点过。
　　大橘就坐在门口，陈渡先走进屋，它立即过来围着陈渡又是摇尾巴又是蹭腿。
　　边媱这个亲主人在一旁，明显是失宠了。

　　她把大橘提溜过来，揉了两把脑袋，佯装生气地指着它说：“忘了谁是你的铲屎官了是吧！”
　　“汪汪汪！”
　　“小白眼狼，去去去。”

　　把大橘赶走，她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见陈渡要回屋，连忙叫住他，“陈渡。”
　　走上前把礼物盒递出去，她道：“今天让你送东西的谢礼，参加比赛的时候要着正装吧，正好搭这个。”
　　礼物盒有半个手臂的长短，黑色绒面包装，一条红色丝带在盒面上打了结，露出盒子上的五个字母。她拿着盒子，青葱细嫩的手指如柔荑，与黑色盒面形成两种极致的颜色碰撞。

　　陈渡忽然想到，她去付款时那漫长的离席。

　　见他半天没有接过，边媱局促地打量他一眼。见他黑眸深沉，凝神望着礼物盒，好像要从中看出其他东西。

　　心一横，她拽过陈渡的手，把礼物盒塞给他，道：“收下吧，我还要带大橘出去遛弯。”
　　说罢，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找出遛狗绳牵着大橘出门。

　　屋内少了一人一狗，顿时安静下来。
　　陈渡打开礼物盒，里头是一条暗红色领带。他朝大门看了一眼，又看看领带。
　　不知道她对曾梁是不是也会这样。找机会就送东西，请吃饭。

　　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的边媱，牵着大橘，在路灯下闲逛。
　　影子时长时短，边媱看着大橘在前头欢快地跑，心头莫名惆怅。

　　她好歹也是谈过十年恋爱的人，怎么这会儿反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
　　懊恼几秒，边媱感觉手机在兜里振动。

　　曾梁发来了一条新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