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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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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周身舒坦,血液通畅,神识清明,四肢矫捷。
听闻丁家宜她前世第一号仇人在待客厅候着,赵佑思囫囵塞了几口糕点垫垫肚子,一扫病容,抖擞精神,拉开了房门。
“小姐你慢点,当心出汗回头又着凉了。”翠浓从后面小跑追上,一条半旧的披风掩在她的肩上,关切道。
她没有放慢步子,探手在颈前系了一个结,回头取笑道:“瞧瞧,满头的汗,倒像是你大病初愈,以后跟着我多锻炼锻炼身体。”
穿过花廊,就是后院的花园,不,荒园。
中心祥云形的花坛空了多年,不长一朵娇花,只剩砖缝里生出的几根新绿狗尾巴草。四周的树桩子突兀地立在不施化肥的黄土上,好似老汉蜡黄的脸上爬满了老年斑。
哥哥那点俸禄一年到头还完赵家这些年欠的外债,也就剩个一套新衣裳的钱,再无结余。
小时候她闲着没事,学田里的妇人捡把镰刀,割了杂草卖去做马料,亦或是唤木材商锯了她家百年大树,贴补家用。
念及此,赵佑思便心中胀涩,胸口发闷。
幸得哥哥后来争气,重拾赵家荣光,整个赵府焕然一新,尤其是这个花坛,种满了她最喜欢的海棠,可惜那时她已魂归九天。
赵佑思甩甩头,整理思绪,挂上客气的假笑,抬步进了待客厅,将肩头的披风交由翠浓。
丁家宜一身海棠纹软罗襦裙,裙外罩了一层银丝薄纱,衣角用金线勾边,下摆缀满了五彩的宝石。
她头梳平髻,头戴金茶发冠,侧插鎏金步摇,额间桃花钿,稚气未脱的面容尽显富贵。
富贵穷酸,天壤之别。
丁家宜坐在客座,却摆出主人之态,抿了一口刚泡的热茶,傲慢地扬起下巴,细长的丹凤眼上下打量她,片刻后换了一副菩萨脸。
道:“赵姑娘都怪我不好,那日和汝阳郡主嬉闹间伤了你,听闻你昏迷多日,家宜夜不能寐,看到赵姑娘你如今大好,我这颗心也算是放下了。”
赵佑思暗骂自己前世准是脑子进水了,居然会觉得丁家宜是只无辜的小白兔,这么敷衍的道歉她当初就欣然接受了。
赵佑思落在主座,身子一歪,斜靠在软垫上,揪着开线的边角,哼笑道:“丁姑娘有心了。”
丁家宜见她态度不咸不淡,有些意外。
眉头拧在一处,轻咬下唇,又作西子捧心状,自责道:“赵姑娘受此大难,难以释怀也在情理之中,小小赔礼不成敬意,还望姑娘早日痊愈。”
她朝身边的丫鬟荣儿使眼色,接过山茶细纹的木盒,亲自扭着水蛇般的腰肢端到赵佑思面前。
赵佑思漫不经心打开,毫不意外,一只十年山参。
前世她没见过世面,以为十年的参金贵的很,现在想来真是在打发叫花子。丁氏家族在京城如日中天,奢靡铺张,连她身边的荣儿用度也是二十年的老参起步。
赵佑思挑眉轻笑,先于丁家宜抽手,木盒直直摔在地上,人参滚出,簌簌落灰。
“糊弄谁呢,什么垃圾玩意,也配入我郡王府?”
丁家宜愕然失色,愣在原地,半张着朱唇,与她对望。
不是说赵家女缺心眼,最好糊弄吗?
荣儿比她的主子先回过神,觉得失了颜面,大呼小叫道:“赵姑娘你怎么回事,小小的盒子都接不住!吓着我家小姐怎么办?”
翠浓不甘示弱也要张口,被赵佑思摇头劝止,只得忿忿端起糕点,重重放在桌上,和荣儿之间火花四溅。
丁家宜欣慰地给了荣儿一个褒奖的眼神,转而垂眸,屈身去捡木盒,委屈道:“荣儿休得无礼,快和赵姑娘道歉。”
荣儿站在原地不动。
赵佑思手臂支着脑袋,鹅黄色内衫纱袖滑落,露出半截藕臂,亮闪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她主仆二人要演到什么时候。
嘲弄道:“丁姑娘,听说丁国公府家教严谨,这要是传出去怕是有损名声呐。”
丁家宜极看重家族名声,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教训道:“荣儿,我愈发娇惯你了,还不速速跪下给赵姑娘赔不是!”
她余光闪过一丝怨毒,往一旁挪了几寸。
主子都发话了,荣儿再不服气只得跪下乖乖认错。
赵佑思可没有前世好说话,半坐起来,屈指敲击桌子,笃笃作响,显得更加有气势,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堂堂郡王府的小姐,轮得到你一个下人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吗?”
荣儿恨恨不平,龇牙咧嘴,好似一只挠人的小野猫。
丁家宜不似之前得意,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道歉道:“怨我平日里纵容下人,冲撞了姐姐,家宜代荣儿赔不是,望姐姐海涵。”
“谁是你姐姐?”
天道好轮回,这句话她原封不动还回来了。
丁家宜被怼,已挂不住假笑,将山参放回盒中,交给荣儿保管,接着道:“左右两次都是我不对,下次登门拜访,家宜必将携厚礼……”
环视了一圈,嘴角勾出一抹讥笑,“家宜有几身新作的衣裳没来得及穿,赵姑娘若是不嫌弃改明儿送给赵姑娘作为赔礼可好?”
她丁家宜可不是善茬,便是挑衅谅赵佑思也不敢接。
赵家穷得叮当响,朝中根基全无,赵佑思更是不通文墨的野丫头,若是有点自知之明,她都不该得罪她。
京城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家里必养裁缝。贵女圈攀比氛围浓厚。有人要是穿了去年的款式,或者和谁撞衫,一顿嘲笑是不够的,以后定是难以在圈内立足。
赵佑思当然清楚丁家宜的小算盘,从座上蹦下,拍手称赞爽快道:“不嫌弃,丁姑娘一诺千金,可不要食言呐~我要那身海青团纹金缕裙,还有那套绣荷水蓝裙,嗯……竹纹月白袍也不错……”
“你!”
绣阁闺房,翠纱轩窗,金钗华裙少女跪坐在席抚弄琴弦,晨风过隙,额前碎发挡住了怨毒的眼眸。
她停下素手,问道:“一切可顺利?”
荣儿麻利地挑起银具拨弄香炉的香片,不敢抬头答道:“拒家丁回报,箱子摔在赵府门口便回来了。”
“甚好,可打听到赵佑思什么反应?”丁家宜有些期待,双手搭在琴弦,蔑笑道:“我当她多有骨气,不过就是捡我吐出骨头的狗。”
荣儿紧张颔首,势要埋进胸前,抿嘴不敢应答。
“哑巴了?问你话呢。”
“小姐……赵姑娘她……”
丁家宜不耐烦骂道:“该死的东西,让你说就说,吞吞吐吐作甚!”
“赵姑娘派人将咱们的箱子送去了南巷……还大肆宣扬是国公府的丁大小姐您赏的。”
南巷原是安置所,每当天灾人祸,流民闯入京城,朝廷不好直接赶走,圈集在此,久而久之成了避之不及的贫民区。
“赵佑思!你胆敢羞辱我!”
丁家宜从未如此动怒,气的浑身发抖,秀美的面容有些狰狞。轻拿轻放的礼仪浑然忘却,一掌拍在琴弦,发出铮铮厉响,吓得荣儿赶紧俯首。
她不是心疼那些价格不菲的衣裙,她丁家有京城最好的裁缝,每月定制新衣,再扔几箱也无妨。只不过即便是施舍也分对象,给赵佑思这个叫花子也就罢了,送给一群贱民糟蹋,这是生生打她的脸。
赵佑思,本姑娘记住你了,今天你践踏本姑娘的尊严,明日我定叫你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
空旷的后院回荡着噔噔脆响,凹凸不平的石砖上放了一个缺口花瓶,里面盛了几根枯枝。
赵佑思正在使着简易投壶解闷。
听到南巷的贫民抠了丁家宜衣裙上的珠玉,捋了飞舞的金丝银线,最后一人一件裹身,她便开心得放声大笑。
她可以想象到,丁家宜必是嘴都气歪了。
这只是最轻微的,以后她必将丁家宜前世针对她的一件一件讨回来。
赵佑思用袖子擦了擦额前的薄汗,手掌做扇子呼扇呼扇几下,唤翠浓递来一大碗凉水,径直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咕咚咕咚而下。
“嗝~”
“瞧瞧你小土匪的样子呦~”赵佑良下了朝,换了常服大步流星走至面前,捏捏她的脸蛋,另只手从背后变戏法般掏出一颗小巧的荔枝。
赵佑思欣喜接过,边剥边撒娇道:“怎么,嫌弃自家妹子?”
赵佑良跨坐在隔壁的石凳上,宠溺地注视着自家妹妹小心翼翼卸去青红相间的外甲,晶莹透白的圆润珠子在光下发亮,他吞了口口水,别过脸,目光拉向远方。
“哎呀,掉地上了!”
赵佑良急转头,张口打算安慰,只觉一颗清凉滑腻的果肉滚入口中,清甜醇香充斥口腔,他口齿不清道:“荔枝可是好东西,你给我做甚?”
“上回宫宴我偷偷尝了一颗,味道极好,正愁如何给你寻一颗,现在可好,这下咱们兄妹二人便都知晓它的滋味了。”
京城在北,荔枝在南,每年大赏每位娘娘不过一人两颗,想必哥哥这颗定是治案有功,得了圣上赏赐。
重活一世,赵佑思格外珍惜仅有的亲情,世上最好的哥哥,嘴上嫌弃她,却把最好的都给了她。
前世她尝过的,这世统统还给哥哥。
赵佑良这才舍得吞下,感动涌上心田,莫名老母亲见闺女懂事了的既视感。
他接过翠浓端来的清水净手,朝堂上的烦闷一扫而光,满肚子打趣的浑话也抛到九霄云外,突然间,又想起下朝时崔国公和他提的正事。
稍稍严肃道:“佑思,你也不小了,有件事我拿不准,需你自个拿主意。”
赵佑良搓搓手中的残留的水渍,神情有些不自然,他兄妹二人相伴十多年不曾交谈过男女之事,此刻,他无端端提成亲,妹妹定会羞得逃跑。
“你要把我嫁出去?”
她没有惊讶,反而很平淡,这个节点她有印象,圣上给她和温珏赐婚前夕。
赵佑思的坦然让赵佑良不知所措,他轻咳两声,道:“崔国公不止一次和我提过这门亲事,你若是有意……便是两家欢喜。”
崔贵妃久居深宫,对温珏亲的不得了,丁家宜都看不上眼,迟迟不作婚配。崔国公这个做舅舅的,着急的不得了,想来是为今后的储位做打算,毕竟丁淑妃也有儿子。
“温珏那个垃圾玩意我才看不上!”
“诶?好端端骂七殿下作甚?”
这回轮到赵佑思尴尬了,耳尖微红,口齿也不利索,“难道哥哥说的……不是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