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341、山崩（1）

　　她看到仙珠，先是痴痴地傻笑，然后凄厉地说道：“我要见弥乐！”
　　“要见弥乐不难，但你不可再胡说八道！”
　　“我怎么胡说八道了？”韦韵诗发狂般地道：“夷狄人害我儿子，我不能说，计彧药死我孩子，我不能说。那我能说什么，说什么！”
　　她的暴怒没有引起仙珠任何涟漪，来之前，仙珠心里充满了恨，恨透了韦韵诗，恨不得杀了她来泄愤，但看到失去理智，没有任何的光彩的韦韵诗，心里却又只有怜悯。
　　想起多年前，她还年轻，在御街的大道上看到玉人般的韦氏姐妹，眼睛里是惊艳，心里是羡慕。
　　如果不执着，她们本来可以有更好的人生。再怎样，也不至于落得如现在，名声尽丧，名节扫地。
　　“潞王妃，不要以为只有你最苦，只有你有委屈。不要忘了，木兰是怎么死的，你又是为什么嫁给潞王。与你比起来，我姐姐不苦、不委屈吗？她有多恨你，多想毁了你，而你还与我兄长私通，生下弥乐。让她不能不原谅你，不能不接纳你。你认为你的不幸全由她起，那她的不幸难道不是因为你？”
　　韦韵诗把手里的瓷枕摔到地上，痛哭道：“是你姐姐先抢走属于我的东西！”
　　“如果那样东西真的属于你，又怎么会被人抢走？你与潞王情深缘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为什么你偏要执迷，偏要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走到底。”
　　“他们……杀了我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不仅仅是我的，也是祁阳的啊！”
　　仙珠摇头，“不会的，我姐姐容得下弥乐，也就容得下你肚子里的孩子。她再恨，也绝不会下毒药死你的孩子。”
　　“她不会，谁又保证计彧不会！那个孩子是他的耻辱！”
　　“没有生下来的孩子是他的耻辱，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呢，弥乐又是什么？如果真是潞王做的，我姐姐会原谅他，还同王爷生儿育女吗？我姐姐那个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一点都不行。”
　　韦韵诗尖叫，“那是谁、是谁？”
　　仙珠默默垂下眼睑，看着地上的青砖浮凸的花纹，“这个问题，就要问你自己了。好比如弥乐，他这次误食蚕豆发病。他的病，除去我姐姐与潞王、只有你知我知。我姐姐与潞王都不在了。弥乐的饮食在潞王府有你注意，在皇宫有我提点。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天底下还有谁知道呢？其实，你心里也应该知道是谁了吧，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韦韵诗咣当一声，手里的瓷枕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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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大雨将至，韦月眉心里就起烦躁。
　　她不喜欢雨，尤其是那种像要把天下垮般的大雨。
　　雨来临，总会勾起她许多不好的回忆。
　　仿佛有个人会从她身后，突然掐住她的脖子，紧紧的，不容喘息——
　　“眉儿。”
　　韦月眉吓得猛一哆嗦，“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么，还是你不想我来？”
　　这话听之不善，韦月眉边说边笑，左右查看，发现身边的奴仆不见一个，连锦儿、缀儿都不见了。
　　“这是从何说起的话，姐姐要来，我巴不得。快坐。这些奴子不知道到哪儿野去了，平时没事的时候，都在眼跟前，现在一个都不见。锦儿、锦儿——”
　　“别喊了。我就想和你说说话，所以让她们都走远了。”
　　韦月眉心慌得很，面上却还和气，亲亲热热地说：“想和我说什么话？哎，我正好在屋里坐得闷了，也想找人说说。弥乐的病怎么样了？”
　　韦韵诗嘴角抽动两下，直直站着并不坐下，“御医说要养几年才能完全恢复。”
　　“啊——怎么会这样？弥乐真是太可怜了。”韦月眉假心假意哭了两声，“这些人真是杀千刀不得好死，还说不是冲着弥乐来的！姐姐，可不能放过他们！”
　　韦韵诗一直盯着月眉的脸，“你说得对，害弥乐的人的确是杀千刀不得好死。不过，夷狄人恨祁阳。但并不知道弥乐是沈家的血脉，更不知道弥乐吃不得蚕豆。”
　　“那……那也未必。也许他们从何处得知也有可能。蚕豆这东西也不难得——”
　　韦韵诗缓缓冷笑，脚步步步向前：“你不是说，弥乐是喝了夷狄人的毒酒，中了毒吗？怎么又变成蚕豆了？”
　　“这……这……”月眉被逼得节节败退，背脊上全是汗，“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如果想知道真相得去问夷狄人。问我，我是不知道的。”
　　“好，那我问你能知道的事。我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你药死的！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心里有愧，还是无法面对！是你送来的补品有问题，对不对？我还一直误会是计彧在我的饮食里动手脚！”
　　韦月眉恼道：“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纠缠呢？而且，不过是个孽种而已啊！”
　　韦韵诗浑身发抖，尖叫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的孩子是孽种，你知不知道，那孩子是我的骨肉！如果他是孽种，那你的孩子又是什么？是不是孽种中的孽种！”
　　韦月眉像被人打了耳光一样满脸通红，指着韦韵诗，啐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哪来的孩子！事到如今，我也把实话告诉你。没错，你的孩子是我药死的！别说他不该生，就是弥乐也不该生下来！你是有多贱，天底下那么多男人，你不要，偏偏选一个沈祁阳。沈家的血是世界上最脏的血，我一想起来都要恶心！”
　　“你、果然是你——”
　　“是我。”韦月眉厌恶地道：“是我让沈晓瑾把蚕豆家在早点中给弥乐送去。因为只有伤害咏阳，才能伤害沈仙珠！”
　　“你——为了伤害沈仙珠！不惜牺牲我的孩子！好毒辣的计策，你就没想到弥乐可能会死，他是我唯一的孩子么？”
　　韦月眉心头飘过一丝抱歉，但马上就付之脑后。她现在够多的事情需要担忧，昊麟被抓，顺藤摸瓜肯定会找到晓瑾身上。万一晓瑾供出她是主谋，她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还哪里有心思管韦月眉的事。
　　“我想过，但我也想不了那么远。”
　　韦韵诗指着韦月眉，发不出一言一语。
　　这是她的亲妹妹，亲妹妹啊！到了今天，她才真正看清楚。
　　“哈哈哈，哈哈哈哈。”
　　韦韵诗发出痛苦地大笑，复而凛然重色，“说什么好听话，什么叫你想不到那么远。明明是你贪恋虚荣，想要做皇后，所以不择手段，不顾一切！你等着吧。韦月眉，你今日如何对别人的孩子，将来自有他人百倍、千倍还之于彼儿！一个都逃不过，一个都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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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宸殿中，闲人退下。
　　仙珠与弘毅在夷狄使团离开前，再次召见赛罕。
　　与那纸上结盟不同，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结盟。
　　仙珠与弘毅坐于宝座，她深深望向赛罕，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穿越了种族、隔阂、甚至超越了仇恨与君臣。
　　赛罕挺直腰杆，“请相信我，只要我活着一天，咏阳就会平安无忧。等我当上大汗，必然完璧奉还。”
　　仙珠心潮澎湃，手掌紧紧握着宝座扶手，努力让自己的脸上不露出任何多余表情，“夷狄与中晋结盟，就是为了避免战争。你现在让我们支持你一个人，这不等于我们还是要卷入战争吗？”
　　赛罕笑道：“支持有许多方式，并非就是直接出兵，粮草、军饷、情报都是支持。甚至有时候，不表态、不管不问也是一种支持。”
　　弘毅与仙珠对视一眼，“孤对你们部族之间的纷争无意插手，孤只担心咏阳的安危。”
　　赛罕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只要我在，她安全得就像在这四方城中。待到我等上大位，就是她启程回京那天。”
　　“好，孤就信你。”
　　弘毅走下王座，与赛罕击掌为盟。
　　”等等。”
　　就在赛罕要走的时候，仙珠叫住他。
　　“你能告诉我，是谁在你和昊麟之间暗传消息吗？”
　　赛罕笑道：“这重要吗？”
　　“很重要。”

　　赛罕走了，仙珠不安地问，“他的话能信吗？”
　　“你觉得呢？”
　　仙珠沮丧地摇头，“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他，但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如果不信他，又能信谁？”
　　“不错。赛罕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但是赛罕的确是这件事中最得益最多的人。”
　　“这句话又怎么说？”
　　弘毅道：“班超驻西域三十多年，曾就说过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也就是说蛮夷之人一盘散沙，没有气候。对待他们最好是由其自乱，不可独大。赛罕显然是知道了部族的问题，七王轮值的国策是比敌国更糟之事。他是夷狄的大将军王，更是七王之一。而我估计，他若上位，是不会从大汗位置上退下来的，他会要废除七王轮值的国策。他要做大汗，做真正的草原之王，就要打破原来的七王轮值。他也知道，我是不会任由他独大的。因为我宁可看到一盘散沙一样的西域，也不会愿意看到一个统一强大的西域，因为那样的西域是中原的噩梦。我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他一统西域。可如果咏阳入了夷狄，我们就是要做什么，都会投鼠忌器。”
　　听到咏阳成为赛罕手中的人质，仙珠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心里再一次对昊麟深恶痛绝。心中痛悔，自己为什么没听无真师父的话，善恶不分，最终到达今日这不可挽留的局面。
　　“我们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