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340、决定（2）

　　仙珠从燕月堂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泪水纵横，摇摇晃晃似要跌倒。
　　昊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关切地问：“怎么样？”
　　看她的样子，也知道不用问了。
　　他叹息，道：“你也不用难过，皇上一贯就是那样的人。过去的事已经千百次地告诉我们，他是指望不上的。想救咏阳，你得靠自己。”突然，他低头地一瞬，不经意看到仙珠垂腕握持的东西，喜悦地说道：“你是不是拿着圣旨？”
　　“是……”仙珠咬着牙，发出的声音几乎都是悲鸣。透过鼓满泪水的眸子，用一种悲愤，难言，伤感的目光看着昊麟。
　　如果昊麟有还有一点理智，一点良知，就会发现她的目光有异，可他已经被兴奋冲昏了头脑，不能再去做其他思考。一迭声地说着“好好好”。
　　仙珠泪流满面地问他：“哪……哪里好？”
　　昊麟笑道：“有了圣旨，咏阳就有救了。这不是好嘛。”
　　“真的是咏阳有救，你真的是关心咏阳？”
　　昊麟的眼眸带笑着说道：“我是咏阳的皇叔，自然是关心她的。”
　　仙珠的眼泪潺潺流下，透过绵绵不断的眼泪，她反而挣出一份刚性，那是专属于女性的，柔韧刚强，是一股不折不挠的力量。
　　她擦干眼泪，“你说得对。你是咏阳的皇叔，你也是真心关心咏阳的人。现在，就与本宫一道去雏凤宫，宣读这份圣旨。”

　　昊麟喜滋滋地跟在仙珠身后，听到消息的咏阳早已经在等候着。
　　仿佛是知道皇阿娘宣读的圣旨，有关她的一生。咏阳早命素青拿来公主朝服，庄而重之，按品大妆。
　　素青有些不解，这多事之秋的。
　　咏阳抚着朝服上的花纹，怎能向素青解释，如果不穿着这个帝国最美丽、最贵重的衣物，不用那些金丝银线，翟鸟图腾拼命告诉自己，我是公主，她就没有勇气去承受关于她的一切。
　　素青扶着咏阳出来，昭昭日光，高悬天际，再灿烂的阳光在这个帝国最美丽、最矜贵的公主面前也失去光彩。
　　仙珠的眼眶再一次湿润了，再一次泣不成声。失去力量的右手，紧紧地握着那道圣旨，有千斤、万斤之重。
　　听到她的抽泣，咏阳也哭了，庄重地跪下，庄重地行礼，庄重地呼她，皇阿娘。
　　昊麟心中得意至极，多年筹谋，终于到了一击即溃的时候。小声催道：“皇后别犹豫，快刀斩乱麻。如果等到皇上发现，一切就都晚了。”
　　仙珠的手发着抖，脑子里一片空白。
　　咏阳高喊，“皇阿娘——”她匍匐着膝行过去，抱住仙珠的腿，大哭道：“皇阿娘，不要为难父皇。身为公主，咏阳责无旁贷。咏阳愿意和亲，愿意嫁给昭博。”
　　躲在角落的单望，听到这句话，跑了出来，跪在咏阳身旁，向着仙珠拼命磕头，拼命祈道：“皇后，求求您，不要让咏阳去和亲，不要让她去啊。”
　　“走开。”咏阳生气地推了单望两下，“谁让你管我的事！”
　　单望固执又坚韧地跪着，任凭咏阳如何一次又一次把他推开，他就是跪着，就是不断哀求。
　　都说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看着眼前的单望与咏阳，仙珠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与弘毅。
　　昊麟在一旁叹道：“好一对苦命的鸳鸯。”
　　仙珠紧紧握着手里的圣旨，问：“单望，如果在京师造一个公主府，封你为驸马，你愿意一辈子呵护咏阳，不离不弃吗？”
　　单望先是愣了一下，马上道：“我愿意，我会全心全意，不让公主受半点委屈。”
　　仙珠叹慰地点头，满脸布满泪水，她徐徐展开手里的圣旨。
　　“跪！”内监官尖锐的声音，如刀帛划破苍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公主咏阳，温淑端丽，纯和柔粹，恭谨端敏。朕与皇后甚悦，效文成入蕃成佳人之美。特许汝入夷狄，接两国秦晋之好，以保国祚绵长，永世之昌。”
　　仙珠的话音刚落，昊麟便跳了出来，指着仙珠，嘴唇不停抖动：“你、你——你骗我！不，不！你不会牺牲咏阳，这圣旨是假的！”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这圣旨也不是假的！”仙珠愤怒地看着他，“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你，给你机会，你却是狗改不了吃屎，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在千佛洞的时候，我就不应该救你！我从没有想到，我救了你的结果，就是害了咏阳！”
　　“来人、来人！”昊麟犹做困兽之斗，“把这妖妇抓起来！她假传圣旨，我、我要去见皇上！”
　　“你要见孤做什么？”
　　弘毅坐着轿辇被人抬了过来，叶魁与范廉如同左右护法，其后还跟着赛罕。
　　昊麟悚然一惊，猛然醒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是被瓮中捉鳖，设计比尔你反中他人奸计。
　　万事皆休啊！
　　昊麟转身遂要逃走。
　　叶魁大喝，一个箭步上来，把他扭倒在地。
　　昊麟挣昂起头，向着仙珠叫道：“仙珠，我错了！仙珠、仙珠——”
　　仙珠脸色如雪惨白，但却只是闭上眼睛。

　　昊麟被带走，叶魁搀扶着弘毅从轿辇上下来。咏阳伏在仙珠怀里，两人抱头痛哭，单望傻傻站在一旁发呆。
　　“单望。”
　　“皇上叫你了。”严怀恩忙去推了推还傻呆呆站着的单望。
　　单望这才回过神来，目光直直地看着弘毅。
　　弘毅走到他的身边，抚着他的肩膀，“你信不信，皇后颁的那道圣旨，并不是孤与皇后心里的圣旨。孤与皇后对于公主，只有一道圣旨，就是在京师造一幢公主府，为她择一良人，看着她娇纵任性又无风无雨过完此生。而如今，这个心愿永不能实现了。”
　　单望的脸上爬满泪水，他用袖子遮着眼睛，拼命抽泣。
　　“为什么不能啊？她是公主啊……”
　　公主不就应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吗？
　　弘毅含着眼泪，来到仙珠与咏阳身边，伸手抚着咏阳的发，痛苦地说道：“咏阳啊，不要怪你皇阿娘。是父皇的错，是父皇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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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雏凤宫中风云激荡，单致飞在凤鸣宫也是一刻都不得闲。
　　韦韵诗一直追问，世子的病究竟是怎么起的，是不是中毒。
　　单致飞这时好像也犯了与其他御医一样的毛病，左顾而言其他，始终不得要领。
　　直到疲倦的仙珠回凤鸣宫，单致飞才说实话：“世子这是什么病，又为什么发病，其实娘娘应该比臣更清楚。御医院的御医也不是真不知道，是知道而不敢说。”
　　仙珠被他的话快要弄糊涂了，不解又虚弱地问：“我清楚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娘娘，世子发病是因为误吃了混用蚕豆做的点心，世子有蚕豆病。”
　　仙珠恍然大悟，撑着腰肢缓缓坐下。
　　御医院不仅负责皇族延医用药，经常也在各公卿王府之间走动。沈家男丁有蚕豆病，吃不得蚕豆不是秘密。但潞王府的世子居然有这个毛病，就真是稀奇，再看弥乐的容貌，那两个垂垂老矣的老阿物，怕就是再老眼昏花也看出端倪。
　　老话说得对啊，纸包不了火，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世子的病要不要紧？”
　　单致飞道：“说不要紧也要紧，恐怕要将养几年才能恢复。”
　　仙珠心里的火气像点燃了干柴一样熊熊燃烧，“有没有问过世子，他那天早上究竟吃了什么，又是谁拿给他的？”
　　单致飞摇头，“世子什么都不肯说，就说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特别。”
　　仙珠一拳拍在桌上，腕上的珠串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这个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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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咏阳是仙珠的手心，弥乐、昙华、晓瑾是她的手背，都是一样心疼。
　　蚕豆病的病人，误食蚕豆后重则丧命，轻则残疾。弥乐小命儿在鬼门关打了几个来回。
　　韦韵诗衣眼泪流了几大缸，随着弥乐病情的起起伏伏，她也慢慢显出病态的魔怔，神神叨叨。一会念叨昭博是凶手，一会念叨夷狄人报仇来了，更甚者一边叫着祁阳，快来救弥乐啊，一边叫着不要杀我的孩子。
　　为防韦韵诗说出更多耸人听闻的话，仙珠把她半囚半禁。见不到弥乐，又更进一步刺激到韦韵诗，宛如疯子又哭又闹，捶胸顿足。
　　采月抹着眼泪，骂道：“娘娘，千万别放过韦氏！她根本没疯，早两年在王府的时候，也是这样，成天打鸡骂狗，指桑骂槐，一会骂王爷给打胎药药死她孩子，一会咒王妃不得好死。王妃都被她骗了，说她可怜，还让我们好好待她。结果呢，王爷被皇上软禁，王妃小产血崩，她突然就好了。拼命阻止我们往宫里递消息，一直到王妃含恨而去……奴从没有见过这么心肠歹毒的人，害死木兰郡主不算，害得王妃到死都没有见到王爷，王妃死得那晚，叫了王爷一夜，死都没闭上眼睛。娘娘，你要为王妃做主、做主啊！”
　　仙珠想到死去的烟灵，心如刀绞。心里怎能不深深地恨又深深怨。
　　如果没有韦韵诗，木兰不会死、姐姐不会死，计彧更不会自绝。

　　“弥乐、弥乐、弥乐——”
　　仙珠远远看到韦韵诗抱着个娃娃瓷枕，坐在床榻，头发凌乱，珠钗散开，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呵呵傻笑。
　　这样子，不是全疯，也是半疯了。
　　她看到仙珠，先是痴痴地傻笑，然后凄厉地说道：“我要见弥乐！”
　　“要见弥乐不难，但你不可再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