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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9、决定(1) ...

  •   霁月跟着仙珠走进燕月堂的东室,卧榻上的弘毅脸惨白得可怖,唇都是白的。可见底子都在耗尽,偏是这样还在强撑。
      仙珠接过霁月手里的汤药,“别说话了,先吃药吧。单致飞说,这药要趁热吃。”
      霁月与严怀恩退了出去,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瓷器微微碰撞发出的叮当声。
      “都是我的错,不该不听你的话。要是早给咏阳订了亲,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仙珠的眼泪滴滴落在浓稠的黑色汤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打算怎么办。”
      他饮下药汁,不知是药太苦还是太为难,脸上的五官都挤在一起,“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可身为公主,就有身不由己的责任。”
      仙珠几乎都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是国家要紧,社稷要紧,身为公主,享受了常人难以享受的富贵与荣耀,就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重压。
      她簌簌落泪,猛烈摇头。
      “我……我就不该生她。”
      她宁可啊,让咏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宁可她庸庸碌碌,蝇营苟且,也比嫁到夷狄要强。
      “就不能不嫁吗?天下那么多女儿,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孩子?”
      “是啊,谁叫她偏偏是我们的孩子。”
      “别说了,别说了……”她伏在他的身上,控制不住哭了起来。心里已经认定了,他会为了江山牺牲咏阳。“你的心好狠!如果圣母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在这里,绝不会答应这件事的。就是无真师父在,他也不会同意。为什么要牺牲咏阳,为什么要牺牲我的女儿?”
      仙珠揪着心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连两位太后与无真师父也抬了出来。只希望这样能换来他的一丝心软,为咏阳带来一线生机。
      弘毅没有说话,而是转身从枕边翻出基本看烂的旧籍,放到她的手上。
      “还记得我说过什么,书到用时方恨少,事不经过不知难。这些书陪着我从幼年到青年,从青年到中年。许多时候,读着读着,我就泪湿衣襟。我知道,你们在背后常议论,说我杀伐心太胜,慈悲心太浅。其实我要说,是你们对我误会太深。不仅那样的误会我,歪曲我,还不许我为自己解释。在西岭寺的时候,无真师父常批评我,身在佛堂,口里念佛,心里想的全是红尘事。是,我是静不下来。因为我白天念着阿弥陀佛,晚上翻着这些史书。上面写的什么,兄弟相杀,父子相残,饥、疫、人相食、户口减半、族灭、屠……大业八年:九军渡辽,凡三十万五千,及还至辽东城,唯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巨万计,失亡荡尽……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九江大饥,人相食者十四五……数月之间,人至相食,犹不免饿死,存者百无一二……山东大饥,致母食死儿,夫食死妻……还有春燕归巢与林木、婴儿贯于架上盘舞以为戏、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一个朝代一个朝代,一场接着一场战争,一场接着一场杀戮。史书轻飘飘的几个字,背后却是无数活生生,血淋淋的人。我只要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些空掉的城,相食的人,累累的骨……西岭寺四年,你们都说我变了。仙珠,我能不变吗?我想做皇帝,不是因为贪恋权力,是我真的认为,我比驰睿、昊麟更适合!我希望国家富强,百姓安乐,我希望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我并不在乎能不能青史留名。身为皇帝,我就有我的责任啊,不独保护你、保护咏阳、保护太后,更要保护天下人!我对不起你,为了江山永固,屠了沈氏。明明知道你与夷狄人有血海深仇,却不能用私情和私心去为你报仇。我也对不起驰睿,为了社稷安稳,甚至都不给他回头的机会。我更对不起咏阳——这里有一道圣旨,你拿出吧。”
      “不要,我不要!”
      “仙珠,看一看吧。”
      仙珠颤抖地接过,发现那道圣旨除了皇帝的玉玺,什么都没有。
      “去吧,随你想写什么,都可以——”他猛然咳嗽起来,鲜血再次从口涌出。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仙珠抱着他失声痛哭。
      他也再说不下去,泪流满面,宛如虚脱一样,“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夫君。”
      ———————————
      胜夏的暴雨突然而至,天地为之变色,风把窗棂吹得砰砰做响,潜入屋子里的长风刮倒了佛前的净瓶,鲜花落在地上,与碎瓷揉成一幅伤感的画面。
      宫奴匆匆关上窗户,弯腰收拾狼藉。
      与屋外的暴雨相比,华英殿中静得像没有人一样。
      跪在地上擦拭的奴子回头偷看,袅袅茶香漂浮,棋桌两侧各坐一个明眸皓齿,比女子还要美丽的年轻少年。
      常棣盯着棋盘,落子而笑,“好了,好了。你这下可没棋走了吧。就问你服不服,我这棋下得精妙吧。往昔都是你赢我,如今我也赢你一回。”
      昙华把指间的棋子收到掌心,“你是聪明人。”
      常棣自负地道:“那是当然。如果不聪明敢来做这样的大事。你看,我说的都做到了。夷狄人是非娶咏阳不可,皇上要是不点头,两国轻则断交,重则兵戎。皇上要是点头,皇后又会不依。皇上若是迟迟不表态,夷狄人恐怕会被惹恼,皇后也会异动。”
      昙华眉头跳了跳,“皇后在深宫,怎么异动?”
      “你没听说过,二圣临朝。皇上下不了的圣旨,皇后可以越俎代庖啊。”
      “那不就是假传圣旨了?”
      “哈哈哈哈哈。”常棣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只要她拿出圣旨,梁王就会把她拿下。到时候,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皇上也不能保她。即便皇后什么都不做,但要眼睁睁看着挚爱的女儿嫁到夷狄,你说,她能支撑得住?她的龙种要是有了任何闪失,于我们就是莫大的胜利。”
      昙华道:“太凶险了,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干。”
      “世事如棋,每一步都是凶险。不然又怎么会有人说,富贵险中求。”
      昙华摇头,“你这个聪明人,怎么在这件事上不开窍。人人说世事如棋局局新,其实哪里可能。棋局输了又重来时,人生走错了关键的几步,就再没有回头日。”
      常棣傲气地道:“你又错了,这次哪怕不成,与我又有何干。怎么也查不到我与你身上,我们还有下次机会。万万次机会中,只要抓住一次,那就是江山易主,改朝换代。”
      常棣走后,殿宇中又恢复一贯宁静。
      昙华挽起袖子,夹棋放于棋盘之中。棋局顿时时移世易,刚刚下风的变成上风,而上风的呢,变成死棋。

      咏阳从没有经历过这么难的时刻,一边为弥乐的病情担忧,一边又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还要担忧父皇的病。三管齐下,闹得她是唉声叹气,茶饭不思。
      一旁的单望自责地道:“都怪我。”
      咏阳吸着鼻子,说:“怪你什么,又不是你的错。都是那昭博该死。”
      “要是我当时阻止了你和弥乐就好了,就不该和他比赛。比什么赛嘛,闹得现在这个局面。”
      “不关你的事,是那些人欺人太甚。”
      咏阳任性归任性,大义上是个讲道理的孩子。
      她越是体贴,单望越发过意不去。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明明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仍冲动地说:“你放心,只要我在,你就不会去夷狄。”
      咏阳噗嗤笑了一下,啐了他一口:“你连一个小小的御医都不是,怎能决定我的事?这件事连皇阿娘都未必能做主。”
      “怎么不能?”单望情急地抓住她的手,“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做到。”
      “该死的,你做什么!”咏阳脸像充了血一样,满面通红,忙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回来,骂道:“你下次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单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不是故意的。”
      “呸,你要是故意的。我就砍你的脑袋。”
      两人静默着,世间越发显得难熬。
      单望的手紧紧抓着衣角,“刚刚的话……我是真心的。你就是砍我脑袋,我也要说——”
      “闭嘴、闭嘴!”咏阳捂着耳朵,“再说,就毒哑了你,让你再说不出话。”
      “你毒哑得我的喉咙,毒哑不得我的心。”
      咏阳怔住了,满脸通红。
      她从来没有想到,单望对她居然有这样的感情。
      严怀恩悄悄进来,“公主,请借一步说话,范大人想要见您。”
      “哪个范大人?”咏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哪个范大人。
      “范廉大人啊。”
      “他啊,他找我有什么事?”
      “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9章 决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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