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323、把一切给你（2）

　　反复几次，仙珠就觉得吃不消，一两个时辰不停地和臣子议事，不动脑子都费气。
　　想一想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现在承平时期，还有这么多事，过去内忧外患，所受的压力和辛苦只会更多。
　　这些想法，仙珠不过放在心里，绝不会流露到脸上。若是在过去，她早要一百万个心疼，一百万个不容易，但现在不管他再累、再苦、她也没有说过一句软话。因为她人虽在他身边，却始终认为，他们的关系是绝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也不管他怎么说，她也不承认，自己还是皇后。
　　立了这样的心思，她便有意无意躲着他。一天到晚和咏阳、晓瑾、弥乐、昙华、乐山呆在一起。
　　咏阳是巴不得和她亲近，因为仙珠宠她、依她、怜她，事事以她的心意为大，怎能不让她欢喜。

　　这日，弘毅处理完公务，来到仙珠住的金雀庭。
　　宫奴说，皇后去见公主了。
　　他便又到咏阳所住的缕玉居，咏阳正和晓瑾在窗下玩骰子。弘毅看她们玩了一会，笑问咏阳，皇阿娘在哪？
　　咏阳笑说：“父皇原来不是来看咏阳，是找皇阿娘，但皇阿娘今日并没有儿臣这儿。”
　　弘毅凝眉扫视一圈，晓瑾神色有点躲闪。咏阳古怪灵精，迎着他的目光，笑盈盈地说：“皇阿娘可能是去德言堂找昙华哥哥了？皇阿娘每日都去德言堂，还有弥乐和乐山的遂心馆，皇阿娘也常去的。”
　　弘毅问：“你皇阿娘常常去见昙华啊？”
　　“是啊。”
　　“那你知不知道，你皇阿娘和昙华说什么啊？”
　　咏阳歪着头，想了一会，“他们总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杯子扑落地，响声明沥沥。什么苦乐自当，无有当者，无有代者。还有众生皆苦……父皇，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弘毅抿了抿唇，在咏阳头顶上抚了抚，“这都是禅语。你有没有问你皇阿娘，是什么意思？”
　　“问了，皇阿娘说我还太小，不必懂。”
　　“别信你皇阿娘的话。”
　　咏阳兴奋地说，“父皇也觉得吧，我已经不小了。所以，父皇快把那什么语的意思告诉我。”
　　弘毅道：“你哪里是小，根本是没有慧根，说了也是白说。”
　　晓瑾忍不住笑出来，这样挖苦自己的女儿，皇上恐怕是天下的第一人了。
　　咏阳翘起嘴来，发脾气地跺脚，道：“有慧根又怎么样？未必过得好。指不定过得还更难些哩。”
　　弘毅赞道：“这句话说得好。”
　　说完，也不理会她，径直往外走去。

　　弘毅走后，咏阳与晓瑾，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过了好一会儿，素青打帘子进来，笑道：“公主，皇上已经走了。”
　　咏阳赶紧转身撩开内室的金线银缕帘子，叫道：“皇阿娘，父皇走了，你快出来吧。”
　　霁月搀扶着从内室出来，道：“公主真是懂事了。娘娘没白疼。”
　　仙珠微微笑着，抚摸着咏阳光滑的脸蛋，白玉一般的脸庞中含着难以消解的疲倦与忧愁。
　　咏阳既小心又忐忑地问：“皇阿娘为什么要躲着父皇？是不是父皇做了什么事惹皇阿娘不高兴？”
　　晓瑾激动地道：“不会的。皇上怎么会惹姑姑生气？姑姑，不管陛下做了什么，你都不要生陛下的气。”
　　对于晓瑾而言，弘毅把沈家人从流放之地召回来，是天大的恩典。这孩子吃够了苦，再也不想受苦。
　　咏阳则不然，她是没有受过苦的，自然体会不到晓瑾心中的惧意，“你这话就说得不对，父皇怎么会不惹皇阿娘生气？如果父皇真的错了，皇阿娘要生气就得生气。”
　　晓瑾脸涨得通红，仙珠忙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吃点心吧。”

　　晓瑾拿起一块芙蓉酥糖，刚刚咬了一口，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帘子轻动。
　　几人抬头一看，是弘毅杀了一个回马枪，掀帘子走了进来。
　　咏阳手里的马蹄糕掉到地上，差点噎住，不停地要水喝。晓瑾是一脸通红，左顾右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仙珠从微微的错愕中惊醒过来，扭头想要再躲起来，也已经晚了，只能强自镇定。
　　“你莫骂她们，要骂骂我，是我让她们这么做的。”
　　弘毅哼了一身，不理仙珠。跌着脸，阴沉地对着咏阳与晓瑾说道：“你们两个居然骗孤。咏阳，就算了。晓瑾，连你也不老实。”
　　晓瑾羞得无地自容，跪下来请罪，咏阳吐了吐舌头，拉着他的袍子撒娇。
　　仙珠昂着头，傲然地道：“都说了是我的意思，你要骂就骂我。”
　　“你以为我不骂你？罪魁祸首，罪大恶极！好好的孩子都被你教坏了！我要好好教训你——”
　　说着，就去拽仙珠的腕子，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拉起来，往外走。
　　仙珠料不到他会在孩子们面前如此这般，本来镇定的脸慌乱不堪，气息不稳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咏阳脸都白了，一边喊着“皇阿娘”，一边抱着弘毅的腰，吓吓地道：“父皇，你要把皇阿娘怎样啊？”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帮你皇阿娘做坏事的时候没见你害怕？”
　　咏阳哭道：“咏阳知错了，知错了。父皇——”
　　看到咏阳落泪，仙珠顿时心软得如稀泥，又被他拽的腕子生疼，捶着他的胸膛，恼道：“你这是干什么？咏阳都哭了！”
　　他长长久久哼了一声，在她耳边低语，“不想我当着孩子的面把抱你出去，就老老实实的跟我走。”
　　仙珠脸猛地红了，咬着牙任由他把自己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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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怀恩看到仙珠与弘毅一同回来，惊讶不已。仙珠嘟噜着嘴，变变扭扭一脸不高兴。
　　弘毅倒心情不错，告诉严怀恩，铺开文房四宝，他要写字。
　　这是刮的哪里风啊？
　　居然要练字？
　　严怀恩不敢多问，赶紧铺开纸墨笔砚，亲自扶砚研磨。
　　“不用你。”弘毅指着站得远远的仙珠，“你来。”
　　“我？”
　　“就是你。你总要将功补过。”
　　听到这话，严怀恩捂着嘴，退到一边。仙珠满心不情愿，皱眉，“我又不是你的奴婢，而且这伺候人的事我不会！”
　　“哼！多少人跪着、求着要做孤的奴婢，孤还瞧不上呢。给你脸抬举你，你还不要。你啊，就是给惯坏了。”一边说，一边拉过她的手，硬把她拉到身前，从身后环着她，自己拿着徽墨慢慢研磨，“不会的事，难道还不能学？你这么聪明一个人，什么事学不会？来，看看，孤写得字好不好？”
　　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从小就拔尖儿，尤其喜欢瘦筋体，自己也自得。时常把自己写的字送给大臣。韦崇知道后，上书规劝，说：陛下的字已经有很大成就，现在不宜在上面花费过多的精力。因为书法是末节，自古圣君明主，都是以德行治理天下，书法再精湛，于苍生无益。
　　弘毅从善而流，接受了韦崇的建议，从此往后，再不以此自得。但他心里对书画的喜爱还是在的，曾经在燕月堂，闲来无事，也会铺纸沾墨，习一篇好字。那个时候，仙珠总会在他身边，瞧瞧这个，看看那个，嬉笑怒骂。
　　过年的时候，他更会亲自书尺大的福字。仙珠则兴致勃勃拿着他写的福字贴到各宫各殿……

　　他环她环得那么紧，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间，痒得她面红耳赤。
　　“你也来试试。”
　　她拒然：“我的右手废了，拿不起笔。”
　　他心疼地用手掌捏着她右肩，“怎么弄的？是谁射伤了你？说出来，孤为你报仇。”
　　仙珠把他的手掌从肩膀上拿下来，撇嘴道：“这伤毁了我的右手，更有人毁了我的心。你说，先报哪个仇？”
　　弘毅哈哈大笑，掩饰不住喉咙里的干涩。强扭过她的下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右手毁了还有左手，心毁了，我再造一个给你。来，左手拿笔，照着孤的笔迹写几个字。”
　　这……这是干什么啊？被他像娃娃一样，抱在怀里。
　　仙珠被他闹得无所适从，扭着身体不从。
　　“你这么动来动去，是不是存心勾引孤？”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动来动去？”
　　“我——”
　　“如果没有，好好写字。”
　　仙珠被他半胁迫，半哄骗的练了一个多时辰，练得手抖如筛，酸胀不已。
　　恰在她要甩笔发脾气的时候，严怀恩进来报，范大人来了。仙珠趁机要走，被弘毅拖著，“去内室等一会。”
　　仙珠揉着手，“你与朝臣议事，我怎么好躲着偷听？”
　　他笑着拧她的脸，“现在来和我讲道理，刚刚也不知谁躲着不见我？你要是敢逃走，孤就去罚咏阳和晓瑾。”
　　仙珠冒火地说：“你刚刚不是罚了么？写那么多字，我手都酸了。”
　　他无赖般笑道：“罚你的是罚你的，咏阳和晓瑾的是咏阳和晓瑾的，不能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