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318、为你柔软（2）

　　她脸色一沉，欲转身离去。咏阳巴巴拉着她的衣袖，“皇阿娘，你又要去哪里？不要走，好不好？”
　　仙珠心都融化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咏阳拽着、拖着、拉着，被素青在身后推着、求着，慢慢吞吞走到他的身边。
　　弘毅笑笑地看她，眼睛灼灼，“咏阳，你皇阿娘好慢，似只蜗牛。”
　　大家都被逗笑了，仙珠眼睛热乎乎的，低过头转身又要走。
　　他一把紧紧握住她的腕子，“来都来了，还往哪里去？”
　　因为拉人，他手里的线轴控制不住，天上的凤凰被风卷得藏到云层里去了。
　　急得咏阳跳脚，大叫：“父皇，我的凤凰要飞走了。”
　　弘毅笑道：“放心，飞不走。”
　　天上的凤凰是假凤凰，他身边的才是真凤凰。而他才是天上那只纸鸢，一直被她牵引。
　　“你要不要来试试？”
　　仙珠咬着嘴唇，不答他的话。
　　“皇阿娘，你就试试嘛！”
　　面对咏阳前一声“皇阿娘”，后一声“皇阿娘”，仙珠说不出“不”。
　　戴上宫奴奉上软丝手套，刚伸出手。
　　他就从身后把她环抱住，手托着手，心贴着心。仿若时光倒流。

　　小时候，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春放纸鸢。那时的他们多么快乐。何曾会料想到今日之局面。
　　她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导致手里的丝线也在微微颤动。
　　原来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在回忆往事。
　　他把她搂在怀里，贴在耳边，带着泣音的问：“为什么要留下那样的话？”
　　她变扭地说：“什么话啊？”
　　“为什么说，‘弘毅哥哥，你的纸鸢要飞走了‘？’’
　　仙珠一颤，想要挣脱。
　　他紧紧把她抱住，热热的泪浸在她的脸颊，“仙珠，你是在向我求救，对不对？你不想走，你想我把你拉住！是不是？”
　　“不是、不是。”她也快要哭出来，心肝乱颤，“你别这样，孩子们都在眼前。”
　　他才不管什么孩子不孩子，就是抱着她，一丝缝隙都不能有的抱紧，“再也不许离开我，再也不要……”
　　仙珠被勒得喘不过气，吸溜这鼻子，眼睛中也是潮乎乎的。
　　孩子们知趣地站得远远，不去打搅。晓瑾从身后推了推咏阳。
　　咏阳煞风景地走过去，嚷嚷道：“父皇，你别只顾着教皇阿娘放纸鸢，我也想放。”
　　仙珠窘得满脸通红，忙不迭推开他，弘毅笑着擦了擦眼睛，道：“好好好，你过来，父皇教你。”
　　在场的人便看到一幅奇异的景象，娘娘怀抱着公主，皇上怀抱着皇后。三人坐在草坡上，天上的凤凰飞得又高又远，又远又高。

　　既然是春放纸鸢，就不能不比个高低。
　　弘毅心情大好，口出豪语，哪个孩子的纸鸢最大、飞得最高就许谁一个心愿。
　　面对这样的好事，大家当然都是铆足了劲去争夺。大概也是欲速不达。男孩子们冲劲很强，却难坚持。
　　最后，晓瑾的纸鸢独占鳌头，夺得第一。
　　弘毅亲自赏赐了晓瑾一个金锭子，“谁说女子不如男？晓瑾，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晓瑾又喜又臊，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道：“民女……不要什么。”
　　弘毅道：“什么都不要？你不要怕，心里想什么，说就是。”
　　晓瑾仍是摇头。

　　弥乐气恼自己的纸鸢若不是和单望的打架，肯定是第一名。再看晓瑾扭扭捏捏的样子，狭促地说道：“皇上，晓瑾姐姐想要什么，她自己讲不出口，但我知道。姐姐想要一个如意郎君，请皇上赐她一个如意郎君吧。”
　　众人哄然，连弘毅和仙珠也笑起来。晓瑾羞得无地自容，一脸绯红。
　　咏阳看不过眼，“弥乐大嘴巴！我要是晓瑾姐姐，就用这个心愿让父皇赐你一个又凶又丑的母夜叉！”
　　仙珠道：“咏阳这个主意不错，晓瑾不妨从之。”
　　弘毅从善如流，“君无戏言。晓瑾如果提出，孤自然要满足她的心愿。”
　　这下轮到弥乐憋红了脸，抓耳挠腮，拼命向晓瑾作揖鞠躬，要她大人有大量，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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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明媚的春光，落在烦恼人的眼中，就是恼人的春天。风也恼人，花也恼人，就是窗外的蝶飞燕舞，都叫人烦不胜烦。
　　韦月眉的太阳筋像跳舞一样隐隐作痛，她已经极不耐烦地听着韦韵诗不停歇的哭诉。
　　翻来覆去，无非就是弥乐不和她亲。
　　“弥乐在潞北纵性惯了，这刚回来，你就事事拘着他，他能不反感么？所以，还得缓缓来。”
　　韦月眉的话像踢爆了火药桶，不仅没有缓和韦韵诗的情绪，反而火上浇油。
　　“什么叫我事事拘着他？他也太没个规矩，书不念书，成天舞刀弄棒，结交一帮下流人。我好不容易，请来几个大儒，想要他好好跟着学习。本来我还想推了去行宫的事。结果，他也不告我一声，自己屁颠屁颠跑了去。在那儿，不知道多快活，跟在沈仙珠身后。唉，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韦月眉头痛欲裂，嘴快地道：“弥乐喜欢沈仙珠也是没办法的事，血浓于水。她是弥乐的亲姑姑——”
　　“什么血浓于水！”韦韵诗像被激怒一样，猛然道：“哼，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你自己儿子天天在眼睛前看着、瞅着，管着，请了那么多老师来教，写得那么好的文章还嫌不够！就不管别人，要是常棣和弥乐一样——”
　　韦月眉深知自己说错了话，满脸通红，立刻伸手去捂韦韵诗的嘴，“你怕是脑袋出问题了吧，胡说八道什么！我哪里有什么儿子！常棣是我弟弟！”
　　“呸！常棣就是你和梁王的儿子！”
　　“姐姐！”韦月眉浑身发燥，手指紧紧捂在韦韵诗的嘴巴上，死死不让她再说一个字。

　　自从沈祁阳死后，韦韵诗性情大变，暴躁易怒，一事不合心意，便大吵大闹。
　　在潞王府的时候，她把计彧和沈烟灵闹得不安生。
　　弥乐回来后，又开始闹弥乐。
　　她要弥乐继承计彧的衣钵，走仕途经济，出人头地，当世子，做王爷。可弥乐对仕途经济一点不感兴趣，性子上更似沈祁阳，从来不爱读书，就爱拳法棍棒。
　　两人矛盾不断，十天一大闹，五天一小闹。
　　韦韵诗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倒，入宫找妹妹开解开解。偏偏韦月眉不仅不开解，还说这是没法儿的事。
　　两姐妹闹了一通，韦月眉陪着笑脸又是道歉，又是说好话，才把韦韵诗哄回来。

　　常棣一言不发，沿着幽兰宫外德宫墙悄没声息地走着。突然，一拳砸在树干上，呵呵笑起来。
　　一个瘦瘦的小宫娥，清凌凌，踮着脚尖跟在他身后，小手儿伸了好几次，终于勾到他的袖袍。
　　他回过头来，看到一双湿漉漉，精灵般的眼睛。
　　“别为我担心。这有什么？世上那么多杂种，我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小宫娥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把她的手拽下来，摊在眼前。那是一张与她的脸和年纪完全不符的掌。
　　柔细的手指，枯干苍白，掌心上布满细小的裂纹，摸上去粗糙不堪。
　　“我上次给你的药膏，怎不用呢？”
　　小宫娥抽出手，左右比划。意思是，我天天浆洗衣服，得多少药膏来涂啊。药膏我收起来，留得往后出了这不见人的地方再用。
　　“傻不傻？”
　　小宫娥笑着摇头，又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常棣笑道：“我才不傻呢。皇上都赞我聪明。”
　　说着，他把她的手包绕在掌心中，“小鹦，你再等等，再等一等。”
　　小鹦点点头，笑容中带着微微泪光。好像再说，我等你，不管多久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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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毅到行宫三天后，昊麟也被接到行宫。弘毅有心，特意把他与仙珠见面的时间，安排在放纸鸢的时候。
　　仙珠正跑得满头是汗，红脸绯绯，发丝微乱。
　　隔了半年，骤然相见，两人一时都是无语。也不知该说什么，仙珠直看着昊麟，昊麟也看着她。
　　“你——瘦了。”
　　昊麟苦笑，“你倒是胖了。”
　　仙珠脸上红烧云似的发窘，他又说，“想不到，你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了。”
　　“不，不是原谅。”
　　“那是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
　　昊麟自嘲，“是我的错，你们一夜夫妻百日恩，哪里有隔夜仇。我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就在这时，弘毅领着咏阳过来，咏阳看到昊麟，便从山坡上跑下来，大笑道：“皇叔，你来了啊！快来和我们一起放纸鸢吧。”
　　昊麟看着快乐的咏阳，苦涩地道：“皇叔不会放纸鸢，因为皇叔的纸鸢不见了。”
　　咏阳听不懂昊麟的话中话，“皇叔的纸鸢不见了不要紧，我们这儿多多的有纸鸢，应有尽有。皇叔想要什么样的都有。”
　　弘毅走过来，道：“咏阳说得对，这儿什么纸鸢都有，挑一个喜欢的吧。”
　　昊麟冷哼，“我喜欢你中意的，你也给我吗？”
　　弘毅笑着道：“当然给。”说着把自己手里的锦鲤纸鸢递给他。
　　昊麟不接，脸色阴郁得吓人。
　　弘毅把手里的纸鸢递给咏阳，“先去找单望他们玩去吧。父皇与皇阿娘有话与你皇叔说。”
　　咏阳乖乖点头，接过纸鸢走了。
　　“祸不及妻儿。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来，别摆脸色吓到咏阳。”
　　昊麟撇嘴，道：“二哥哥，你是真的大度啊，就不想知道这四年里，我和仙珠是怎么过的吗？”
　　仙珠大窘，呵道：“昊麟！”
　　昊麟理都不理仙珠，继续说道：“这四年里我和仙珠食同桌，睡同寝。”
　　仙珠气得要给昊麟两个耳光，怎能为了气弘毅，说出这样的谎言？
　　弘毅微微笑着，云淡风轻地说：“我知道你是故意气我，我如果真的生气就上了你的当。”
　　昊麟愕然，想从弘毅脸上找出一丝他生气的影子，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昊麟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仙珠想要去追，弘毅反手把她拉住。刚刚的云淡风轻荡然无存，怒气腾腾又哀怨至极，“沈仙珠，你与他过去的事情，我可以当没有发生过。但我的忍耐到此为止！你胆敢再向他迈出一步，我就要出尔反尔了！”